57 刻印在靈魂裡的傷痕

　　我們總算離開吵雜擁擠的市集。



　　「呼、呼……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羅妮亞問。



　　「……還不是那幾個小鬼亂說話。」



　　羅妮亞這單薄的女孩雙手抱著一大袋食材，剛才又被我硬拉著跑了好一大段路，雖然已經幫她拿了一袋，但她還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都是汗水，象牙色的髮絲幾根被汗水貼黏在臉頰上，看起來有點狼狽。



　　我伸出右手，「幫妳拿吧，這點東西對我來說很輕。」



　　「謝、謝謝……」



　　羅妮亞望著我的手愣了一下，然後臉頰紅紅地邊說著，邊將懷裡的那袋蔬果給我，看起來有點開心的樣子。



　　我好奇地問，「……妳在開心什麼？」



　　「沒有啦！只是……」羅妮亞垂下頭，不好意思地整理著自己的鵝黃色髮絲，臉頰微紅，「因為好久沒有人陪我去買東西了……而且這樣子、好像……好像……」欲言又止。



　　她的臉頰火紅，彷彿熱到頭頂上都團聚著白煙。



　　「像新婚夫妻還是情侶？」我說。



　　羅妮亞的想像顯然是被我說中，她羞得連耳根子都紅透了，有一瞬間我還真以為她會腦袋過熱而當場昏過去。



　　「我、我……我才沒有這麼想呢！」她結結巴巴地說著，倔強地轉過頭去。



　　看她害羞的樣子真好玩，我故意湊近她背後，一手抱住兩袋食材，空著的那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玩弄著髮尾，用過份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是這樣嗎？妳的臉還真紅……真可愛。」



　　「我──」



　　「喔──看到囉！你們在幹嘛啊？」



　　就在羅妮亞回頭急著為自己辯解時，後頭突然傳來卓斯頑皮的笑聲。



　　愣地回頭一看，那些可惡又調皮的小孩又跟來了，看來他們追蹤的功力還真是意外地強，甩都甩不掉。



　　我不耐煩地說，「你們到底煩不煩啊、幹嘛老是跟著我！」



　　「才沒有呢！」最小的男孩得意洋洋地將手放在後腰，老成地咳了兩聲，「我們現在可是住在羅妮亞姐姐的教堂裡喔！」



　　「啥！？」我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望向羅妮亞。



　　羅妮亞無奈地笑起來，「沒辦法，最近崔斯牧師很忙，都沒有時間幫這些孩子安排可能接受領養的父母……所以只好暫時住在教堂裡了。今天買了這麼多人份的食材，就怕他們吃不夠。」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溺愛的眼神顯示她自己應該也是對照顧這些小鬼之事感到開心，樂在其中。



　　「你們也應該幫忙拿點東西吧？」



　　「好嘛好嘛！」



　　小孩們聽我這麼說，這才嘟著嘴，每人都乖乖地從袋子拿走一些東西，抱在懷裡，有這些孩子的幫忙，我懷中的負擔就減輕許多。



　　小孩們真是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能找到箇中樂趣，就算只是搬個東西，還是能和玩伴們嘻笑打鬧，玩得不亦樂乎，彷彿世界上就只存在著歡樂，其他的煩惱都離得好遠。



　　這樣的過去我也有，但卻怎麼也記不得當時的心情了。



　　「謝謝你。」羅妮亞笑著對我說。



　　「真要謝的話，就給我一個吻怎麼樣？」



　　我故意開玩笑，調皮地笑著，並將手點自己的嘴唇。



　　羅妮亞如期地紅了臉頰，害羞地甩過頭去，「討厭。」



　　說完，她僵硬地跨著大步朝教堂方向走，雖然想要冷靜地假裝不在乎，但卻因為緊張還差點沒被自己的長裙絆倒，那傻呼呼的模樣讓我不禁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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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教堂，小孩們將東西一股腦兒地散放在桌上後就跑出去玩了。



　　「真是的……」



　　羅妮亞望著桌上堆得亂七八糟的蔬果嘆了口氣，回頭望向那群孩子打鬧追逐的身影，卻還是露出溺愛的笑容，動手將那些蔬菜水果堆成一堆。



　　「照顧那些頑皮小孩很累吧？」



　　我搔搔頭，光是看那些小孩調皮搗蛋的模樣就一個頭兩個大，更別說是照顧他們了，拿總是活潑好動的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有一點啦……」羅妮亞笑著，將蔬果收回袋子，嘴角帶著溫暖的笑意，「但是每次看到他們這樣開心純真的笑容，就會覺得好幸福。我想他們一定都是落難天使，總有一天，也可以用自己的翅膀飛向幸福的天堂。」



　　望著她溫柔且純真的笑容，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



　　她總是替人著想，而且注視著事物的光明面，這樣充滿正面意念的潛意識才會造就她這麼一個善良純潔的心靈，倘若整個世界都是灰暗，她定也能成為黑暗中的一盞明燈。



　　但也因為這樣，自己和她是不同世界的兩人。



　　這樣一想，不知道怎地難過起來。



　　「我先走了。」



　　「這麼快？」



　　我低聲說，原本還忙著整理東西的羅妮亞立刻轉過頭。



　　「幹嘛，捨不得我？」我曖昧地笑起來。



　　「才、才不是呢！」羅妮亞又紅了臉頰，移開視線，但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眼神暗淡下來，「上次的事情很抱歉……留下來好嗎？我一直想請你吃個飯賠罪……」



　　「上次？」



　　我一下子想不起來，思考了一會兒才漸漸想起上次在教堂發生的不愉快──我因為卓斯的不懂事，以及他的天真想法而動怒……其實更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個遷怒別人而自責的自己。



　　記憶一回來，心情也跟著低落了。



　　「後來想想，崔斯牧師說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背景與想法，你上次會這麼嚴厲地對卓斯說，一定是曾經經歷過什麼事情吧……我當初還認為你是故意兇卓斯……所以才會這樣說，我想一定是傷害到你了，一直很過意不去……」



　　羅妮亞愧疚地低頭，雙手指互相攪弄著。



　　這女孩心地到底多善良純真？一般人就只會朝自己所看到的那面想，但她居然撇開主觀站在別人的角度、為他人找台階下之外，反而責怪自己當初沒想到……



　　這在罪惡的德蘭傑裡，這稀有動物若不是住在教堂，有崔斯牧師的保護，能活到五歲都是個奇蹟。



　　「妳……從小是在德蘭傑長大的嗎？」我問。



　　「對啊。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崔斯牧師了。」羅妮亞有些困惑地抬起頭，眨眨紫色的眼眸。



　　「很小就跟著崔斯牧師……怎麼沒和妳的家人一起？」



　　沒想到此話一出，羅妮亞的笑容就僵住，慢慢地轉為尷尬，她垂下頭，雙眼閃爍著，有些哀傷的神情。



　　嗅到空氣中的尷尬，馬上就明白自己可能是問了不該問的事。



　　「呃，其實妳不想說也可以啦──」



　　羅妮亞搖搖頭，嘴角掛著微弱的微笑，她視線落在地上，柔長的睫毛顫動著，悠悠地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爸媽就出車禍死掉了……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雖然我還小……但到現在仍然清楚記得……」



　　「……抱歉。」無心挖到別人傷口，我只能愧疚地低聲道歉。



　　「不會，你不用放在心上。」羅妮亞綻放出堅強的笑容，「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我有崔斯牧師還有許多朋友，我並不寂寞。」



　　「羅妮亞……」我喃喃地說著，望著她近乎透明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就算遇到再大的浩劫仍然堅強地用笑容面對，光明跟隨著她的腳步，照亮她與周遭的人的世界；反觀自己明明遇到了類似的噩耗，卻選擇了黑暗這一條路。



　　──更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了。



　　「……我想我還是先離開好了。」我像脆弱地夾著尾巴逃走的老鼠，不等羅妮亞有機會出聲留住，雙手插進口袋，低頭快步離開教堂。



　　心裡暗暗決定，絕對不要再踏入這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就算……心底有些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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