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端說，要有稿

前情提要：二三子因為沒有即時回覆其他作者的自怨自艾文章，使他摔進了滿是玻璃碎片的地獄。適逢銀生可可畢業，與那斯達克指數下跌的雙重打擊，使得原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作家們大量落入地獄，形成了端午後的嚴重墜落潮。

第一次被人說會下地獄，應該是在我五歲，幼稚園大班時。還記得那是個燙到連蟬都不想叫的中午，暴躁的幼稚園李老師（我很好奇她的羅克夏墨漬投射測驗長什麼樣子），一如往常地用鍋燒意麵裝滿我小小的湯碗。鍋燒意麵太燙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張嘴吞下它，其他的同學在味蕾受傷和遭受責罵之間選擇了前者，但我沒有。

於是我決定學繪本上三隻熊的故事，把湯碗放著，到玩具區散步，暗自希望回來時會有個小女孩把我的午餐給吃掉。

這故事的發展實在過於簡單被預測，所以我要用平鋪直敘的方式，告訴此刻看到這裡的你──小女孩沒有來，李老師站在空桌前等待著我，像是個設計來獵有錢人家小孩的捕獸夾。她用手臂箝制住我，硬是要我吃下熔岩般滾燙的湯麵，歇斯底里地喊著：「浪費食物的小孩都得下地獄！」

隨著年紀增長，人下地獄的理由範疇變得更加寬容，舉凡強姦、支持兩岸統一、支持國家獨立、殺人、貪汙、炒作高端疫苗股票、撞死石虎、玩遊戲套用非官方模組、偷竊、說謊、不吃素、水龍頭忘記關、刪節號沒有用六個點等等…都充分構成足以讓一個人十惡不赦萬劫不復的條件。

但這是我第一次真的下地獄，說來有些奇妙，但眼前的景象其實和我的日常沒什麼不同，只是編輯變多，沒寫完的稿變多。人通常不會用倍數來形容痛苦，例如二十倍界王拳打在佛利扎身上，宇宙帝王表現出的痛，只是從痛變成很痛，並沒有二十倍痛這說法。所以即使來到地獄，我也無法詳述它究竟是日常的幾倍痛苦，頂多就是從「不妙」，變成了「不太妙」。

我回頭觀察已然成為地獄入口的火鍋店，即使打開冰淇淋櫃也找不到連接原本世界的通道，顯然跟敝出版社所發行過的眾多異世界讀物一樣，我回不去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21925為了很好地說明什麼是異世界，您可以在各通路買到尖端出版代理的優質異世界作品。）

「你怕燙嗎？」

自稱是我新編輯的棕熊一腳踏出被打壞的牆壁，牠結實的肌肉使人光是注視，便能感受到重量。當牠邁開腳步，我聽見細碎的物品破裂聲，定睛一看，原來地獄的土表，竟鋪滿無數的魚缸造景用彩色石頭。

「反正在地獄，應該沒辦法死了又死。」

我一腳踏上碎石。

「感覺到痛苦了嗎？」

「坦白說，並沒有，可能是鞋子比較堅固。」

「這是因為你有出版合約。散在這地方的石頭，都是寫手的玻璃心，所以它們只能忌妒你，並無法傷害你。」

我頓時無法理解眼前壯熊究竟在說些什麼，所以我唯一能採取的回答，就是給出在我新書《快樂森林》中最常出現的疑問句。

「我聽不懂。」

「原創地獄是由文字創作者心魔造成的受罰深淵。你的痛苦與他人的痛苦都會在這裡反覆出現，直到心魔解除，或是──」思婆語氣一沉。「別浪費時間寫垃圾，去找個收入更穩定的工作或興趣。」

「我想我做不到。」

「因為你熱愛寫作嗎，我親愛的文字生產機器。」

「寫作實在很難令人割捨。」

「放屁。」思婆用第三隻眼瞪視我。「你大學讀第幾類組？」

「第一類組。」

「難怪只能死抱著幾張爛紙不放。這也不能怪你，在原創地獄有著太多無處可歸的寫手，你在他們已經算是相對幸運。」

思婆輕踢腳邊石地，將彩色的石頭翻開，我看見那些石頭底下埋著的，竟是一張又一張沾著紅色液體的稿紙，從半毀的文句猜測，貌似是一部講述機械製佛教密宗明王如何左踢太平天國右打日本鬼子的歷史唬爛劇。

「思婆，這是──」

「別直呼我的名諱，稱呼我『編輯』。」

「思編輯，埋在這底下的稿子是被尖端退件的，還是有其他原因，才會被藏在這裡？」

「基於體貼，我會建議你不要翻開亂看。碎掉的玻璃心底下是稿紙，稿紙底下是堆肥，堆肥底下是鍬形蟲幼蟲，鍬形蟲幼蟲底下有岩漿。」

「岩漿底下呢？我常看星街流星的麥塊實況，通常在那附近可以挖到鑽石。」

「岩漿底下有作者的屍體。」

「也埋太深了吧，據我所知上次有東西埋得這麼深，是亞特蘭提斯遺跡，還有《什麼？有機娘！？》的四層結構伏筆。」

「所以你永遠不會看見，那些作者是怎麼死的。」思婆雖說著殘酷的發言，但表情卻相當穩重。「讀者會看到，需要看到的，永遠都只有作品本身，而無關其作者，除非作者本身練就非常美麗的六塊肌或事業線，那就另當別論。我無意傷害你薄弱的自尊，但寫真集賣得比你的爛推理好。」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否則你就會開始練深蹲。撇除能夠成為封面的作者，那些製造故事的人，與他們製造的故事之間，並不需要存在太多關聯，讀者也不需要看見。所以當這些可憐蟲因為不得志，或是自卑情結發作而鬧起笑話，他們瓦解的玻璃心，就會覆蓋在作品上，將這些本來可能或許應該有機會具備價值的產物，變成掩埋垃圾。」

「不好意思，編輯。」我立刻舉手道歉。「我剛剛沒聽清楚，這段話有點難懂。而且我一直在想星街流星是不是要開台了。」

「簡而言之：『哭屁哭喔爛作者』。此外星街的實況是日本時間八點，距離她開始連動炸彈超人，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地獄有網路嗎？」

「沒有，因為網路是害作者摔進地獄的媒介，而不是地獄理應當提供的服務。你只能想辦法回到原本的世界，或是永遠待在這裡，待在沒有HOLALIVE的世界！」

「但我該怎麼做？」

「不要亂問，故事造型師都叫你用演的！」

思婆臉色一緊繃，恆亙在我們面前的河水竟瞬眼蒸發，開出裸露平坦的河床，我緊跟著他的腳步過岸，深怕被留下的自己會永遠與HOLALIVE天人永隔。

河對岸徘迴著許多面無血色的人，他們有些是歷史上著名的將領，有些是曾宰制大國的皇帝，甚至是無所不知的哲學家。我在他們之中輕易認出第歐根尼，因為他仍窩在他的酒桶裡，滾來滾去。

「我需要一點解惑，編輯。你剛剛說原創地獄是心魔堆積而成，但這些哲學家都是思想深邃，心志堅強的人，他們也會下地獄嗎？」

「喔，這問題不錯，他們會下地獄，不是因為心智脆弱，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加入尖端出版社。所以尖端出版縱使有通天之能，也無法用城邦文化的神力拯救他們。很久以前基爾伽美修也在這裡徬徨，但FGO把他接上天堂了。」

「不愧是唯一正港好遊戲。」

「是的，FGO是這宇宙間唯一比尖端出版更慈悲的文化。」（１／１）思婆指著無垠荒野的彼端。「但你不會被FGO接引，身為本土原創作家，你背後沒有IP支撐，所以這條擺脫地獄與自我心魔的苦行路，只能一步一腳印完成，除非……」

「除非？」

「除非你願意無條件吹捧所有本土作家的創作，並且在每項原創募資都投入至少3000元好讓其他創作者感受到你誠懇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