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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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06
綠螘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大概就是我眼前的景象了吧。從戰備口糧袋內取出的簡易爐子,底下的固體燃料點著看起來一吹就會熄滅的小火,上面的燉牛肉罐頭已經熟透,表層的浮油跟著熱對流移動。
不過,我們沒有白居易的閒情,也沒有劉禹錫的雅緻,更沒有一杯60度的伏特加,只好拿出俄軍MRE內附的水果茶即溶包,倒入加了淨水片的透明液體勉強湊合著。
白鐵杯內棕紅色水面映照的臉龐,打從參加了那場「完結了所有戰爭的戰爭,實際上卻是開啟了下一場戰爭的戰爭」(註:少尉指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到現在依然維持著原樣,最多也只新增了幾條淡色的疤痕。到底,這張臉什麼時候會出現皺紋呢?以前一直尋求著解答的我,最終還是得不到解答,隨著時間過去,還有跟戰術少女們的相遇,漸漸淡出我的海馬迴,就像沉澱在杯底的砂糖粒一樣。
室內唯一的光源,只有圍繞在三人中的LED露營燈,小雖小,卻也將牆壁裂痕內的苔癬照得綠油油的,房間的另一隅,擺放著三人份正在充電的外骨骼、披風與裝備。從唯一的窗戶探出,雖然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不過視線還是白茫茫的一片,積雪厚度一定超過了公尺,幸好我們找到了這間廢棄的住宅,有水、有床,甚至還能收到網路訊號——雖然頻寬小的可憐。
將爐上的營養物質吞下肚後,對著還沒吃完的kar98K與IWS說:「我先去整理一下裝備,你們吃完後IWS先去進行備份,98K你來幫我保養武器。」
我用拇指按壓1.5公尺長的裝備箱上的認證器,「嗶」一聲後,上蓋緩緩的打開,露出裡面足足有三層的置物空間。
環視了一圈所有帶來的加上撿到的裝備「讓我看看……Gauss砲槍一隻,大概還夠射擊10發、XM29 OICW一把,榴彈匣只剩兩個,普通彈匣五個、TKB-059一把,撿到的,沒有彈匣、IWS2000的備用配件、保養油,反裝甲集束手雷3個。還有身上的摺疊複合弓、HK45。還可以,有外骨骼應該還揹地動……」
就在我仔細思考到底該不該把TKB-059這把奇葩武器留下時,耳邊傳來了悖德的聲音與氣流感。
「指揮官桑~」
「嗚啊!怎麼了嗎?啊幹!」被嚇到的我,立馬轉身,kars的臉卻正好貼近了我,所以又不經意的向後仰,撞到牆壁。
「你不是叫我保養裝備嗎?我來了喔。」
kars雙手插在背後,彎下要來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我,模樣煞是可愛。
「嗯,不過看起來大部分都不太需要保養,不過IWS的槍我應該會幫她清一清,看你要不要順便弄一下你的。」
矽油與亞麻仁油隨著拋物線落到98K那看起來完全不像開過槍的纖纖玉手上。
「Danke schön,指揮官桑。還有,這裡的頻寬應該不夠上傳我的記憶了。」
「抱歉……」
「沒關係的喔。」
她優雅地跪坐在我身旁,將槍枝枕在大腿上開始分解。那模樣,就像江戶時代的武士,對待武士刀有如照顧小孩一樣細心。相反的,我僅僅只有將IWS的槍上了點潤滑油、稍微清理一下槍管,畢竟這槍不是我的也不好意思幫她多做調整。
(可惡…好想當那把槍!)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昏暗的燈光下,一男一女互相依偎著……清理槍枝,總覺得違和感很重啊……
「吶,指揮官桑,我能像您請教一個問題嗎?」
15分鐘後,kars打破沉默,轉過頭來用那雙石榴石般的眼睛直盯著我說到,這也是她身為人型的共通點——面對面說話時一定會看著眼睛。雖然不會到不舒服,但也是會害臊的,於是我趕緊故作鎮定回答。
「非學無以致疑,非問無以廣識,請說。」
「看到了IWS正在備份,我在想備份完後的我,到底是不是我自己呢?與自己擁有相同記憶的人格就在雲端,那現在在這裡的我,到底是誰?我們陣亡,從雲端同步記憶後的我,還會是我嗎?我十分在意!」kars用纖細的手指捲著秀髮說出。
這一問,足足讓我愣了三秒,其中有兩秒是在思考她居然會問這麼感性的問題,剩下的那一秒是在想要不要回她「干我屁事」。(註:冰果哏)
「你是在擔心你的『自我』會不會不見是吧?」
「嗯……每次想到,就會覺得很害怕……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指揮官桑身邊,但那個人卻不是我……」她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低下頭「真是抱歉啊,指揮官桑,身為自律人形卻問這種問題…想必,我大概已經壞掉了吧。」
「不不不,我覺得這是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畢竟,我也不希望站在我旁邊的不是我所認識的kars。OK,我們坐在舒服一點的地方慢慢聊吧!」
將保養完畢的IWS2000斜倚在牆角,身體移動到有點灰塵的床邊。
「你知道嗎,kars,我們人類,以12年為週期,全身上下的細胞都會被替換一遍,沒有一個會超過12年,包括腦細胞,醫學上叫做新陳代謝,就好比你們更換零件。但是,你也知道我活了多久,可是,我從來沒有一次覺得自己不是自己過,就算你去問一個八旬老翁,你依舊會得到這個答案。提個外話,在中國的12生肖傳統裡,每12年有一次『犯太歲』,是不是這個原因導致的呢,『我也十分在意』。」
「可是,我們是人形,零件確實可以隨便更換,但人類的記憶並不能改寫、備份啊!我們,只要連接上電腦,打開心智雲圖檔案就能隨意的被修改。」
「那可不一定,自古以來,我們的腦袋雖然沒辦法像電腦一樣紀錄所有事情,我們用了『日記』來幫助我們回想起往事,這也算是一種備份啊,只差在你們是電流的1與0,我們是化學物質而已。」
「如果按照這樣解釋的話,假如用複製技術複製一個一模一樣的指揮官桑,再將所有的記憶灌輸給複製人,這樣子下來,複製人就會擁有指揮官桑的靈魂嘍?同一個時空下,一個靈魂卻有兩副肉體,應該違背了『每個人或人形都有自己的靈魂』這句話了不是嗎?」
「駁回,只有相同的記憶,相同的外表,相同的心智雲圖並不能稱之為『另一個自己』,至少對我們三維生物而言並非如此。我問你,當你看到跟你同款的人形,可以會覺得她是你自己嗎?一定不會。同卵雙胞胎看到另一方,會說:『嗨,我自己。』嗎?」
我按了按太陽穴,整理腦袋裏的思緒翻找出陳年的資料後,繼續說道:「看來,我們有必要先來定義一下『靈魂』是什麼。據說,人死後身體會減輕21公克,那就是靈魂的質量。有質量的東西必定是物質,靈魂不可能是物質,所以這項假說是錯的,但他又不是能量。這是我個人的觀點,靈魂,是建立在物質上的一種不佔空間的思想物(res cogitans),它們互相連接形成了集體無意識海,換句話說,靈魂,只不過是無意識海中的一隅。同時透過無意識海,人們可以感覺到別人在想什麼,也就是所謂的『第七感(7th sense)』。啊,這也是題外話。
「回到正題,既然是集體無意識之海內的一個自我意識,靈魂的『失去載體是否能保存也能夠解釋了。只不過,以目前的科技來講,不可能再找到相同的自我意識放回身體裡。所以,日常的備份,你,依舊是你自己,可是,一旦你被破壞,重新打造身體並將備份的記憶載入,我就無法保證那依然是『妳』了。」
聽完了我的長篇大論,kars沒有任何的反應,兩隻眼睛直望著前面IWS正在備份的地方。她在思考嗎?或許是吧。剛才給她的訊息量似乎過多了,有必要讓她的處理器先緩和一下。
五分鐘的寧靜,感覺就像15分鐘,kars終於輕啟粉色的唇:「我們,真的有靈魂這東西嗎?」
「我相信是有的,不然你為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呢?其實,我也在懷疑,我到底也有沒有靈魂?這世界到底有沒有靈魂?會不會我們這個世界其實我只是個遊戲叫做《人生Online》呢?而我們,是從另一個世界登入進來,在這裡呼吸、在這裡成長……但是,我們毫無知覺,無法觀測。而外面的世界,會不會也是個用程式模擬出來的東西呢?」
「……真的,很難想象呢,指揮官桑的腦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我聳聳肩回答:「只是些陳舊的知識罷了。」
半躺在床上的我,望向kars三分嫵媚,七分高貴的側臉,又說道:「痛苦嗎?擁有自我。」
「很痛苦啊,真的很痛苦。痛苦到想把胸膛撕裂,腦漿炸裂。但是,也因為如此,我變得十分地幸福喔!」
幸福?是指在我身邊嗎?還是能夠活下來?
「還真是曖昧的回答啊……」移開視線,再次盯著滿是壁癌的天花板,睡意開始侵襲大腦:「我先睡了,kars由你先站哨,三小時後叫我起來……呃啊,這床沒有枕頭啊,希望睡起來不要落枕。」
正當後腦勺要直接碰到理應是平坦的發霉床墊時,粗糙的暗色迷彩布,底下是水嫩嫩的矽膠枕心替代了前者。
眼前,破舊的天花板被kars那此時看起來有如慈母的神情擋住了,頭部傳來被輕撫的知覺訊號:「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把我的大腿當成枕頭喔,指揮官桑!」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來自最鍾愛的副官的膝枕啊…頭一次在戰爭中能享有如此豪華的福利,真是太棒了。
(終於!我取代了那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