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雖然好用，但後患無窮

　　翌日，是整個炎熱到不行的冬天中、少數需要在室內穿上棉襖的一天。而在這樣寒冷的一天，在畢格波斯的居所中，身著短袖緊身T恤、牛仔短褲的宛蓉不但不覺得冷，從眉間滑落的汗水更透露出她對降溫的渴望。

　　「嗚咕、好像要燒起來了……」宛蓉眉頭緊鎖，神情十分難受。

　　「撐住，就差一點了！」不知不覺中，畢格波斯的緊張化為喘息、彷彿野獸般低吼著。

　　「我知道……」

　　萬般掙扎中，宛蓉緊握雙拳、氣息跟著粗重起來，直到手中的原子筆寫下最後一個字為止。

　　「呼──，終於寫完了！好熱、頭好痛哦──！」

　　記錄完最後看到的一段、關於贛話殺手的劇透影像，宛蓉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癱倒在沙發上，縱使秀髮因為汗水而沾黏在臉頰上，也不願伸手撥開。

　　宛蓉行使劇透能力時的痛苦，畢格波斯再清楚不過，作為慰勞品的仙草凍、減緩頭痛的埔鈉籐止痛藥早已備妥。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畢格波斯放下托盤，順手接過稿紙。

　　接過藥丸與溫開水，宛蓉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從她緊盯畢格波斯側臉的眼眸中，不難看出她心中的感謝之意。

　　不過，對宛蓉而言，感謝是一回事，該抱怨的還是要抱怨。當止痛藥被吞下、一旁的仙草凍即將化為口中甘甜滋味的當下，宛蓉滿腹哀怨的說道：

　　「波斯，算我拜託你，去學點寫作技巧吧。」

　　宛蓉指的不是別的，正是經過畢格波斯整理、以故事形式呈現的資料集。作為記錄贛話殺人事件的檔案，以畢格波斯現有的文筆來說，是綽綽有餘的。然而，作為蒙騙宛蓉的劇透能力，使現實事件的後續發展有如樹狀圖般、展現出無數可能性的故事，其內容仍使得宛蓉頭痛不已。

　　「我又不是作家，學來幹嘛？」

　　「不就是用在這時候嗎！」

　　宛蓉緊盯畢格波斯，雙眼彷彿要噴出火焰。

　　「嗯，再考慮。」

　　「波斯！」

　　「……」畢格波斯不再回應，全心全意的盯著宛蓉寫下的劇透內容，不斷敲打鍵盤。

　　眼見畢格波斯全神貫注、彷彿全世界只剩他一人的模樣，宛蓉心裡糾結了一會兒，隨後放下手中的海豹球抱枕、將目光轉向茶几上的仙草凍。

　　「所以，在這五個地點，他們都有可能在這裡被襲擊……可是，這件事真的會發生嗎？在掃街的時候被從天而降的壓路機壓死？」

　　畢格波斯一面整理故事，一面讚嘆經過宛蓉劇透、擁有多條路線的未來。若以多重宇宙論的觀點來說，只要前因足夠強大，後果便會按照期待，向特定結果收束、化為單一直線。

　　至於那條最為單一、沒有任何懸念的路線，正在畢格波斯的統整下，逐漸顯露其身影！



　　「三個時間點，三個地點，兩個候選人會是先後被殺，還是同時死在贛話殺手底下？」

　　乍看之下很是類似，但為了能精準的出手逮人，部分細節的不同可是決定勝敗的關鍵。雖然畢格波斯很想來杯咖啡、花上數天時間解析，但自身的直覺正不斷提醒自己，要想抓到贛話殺手，近在眼前的選舉活動絕對是關鍵中的關鍵。

　　換句話說，就是時間不多、得趕緊上路才行！

　　「吶，波斯，怎麼樣？可以去抓人了嗎？」

　　正在享受仙草凍甘甜的宛蓉叼著塑膠湯匙、慢悠悠的晃到畢格波斯身邊，眼神中滿是好奇。

　　「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馬上出去找人啊。可是妳看，至少有三個地方要跑，我們不可能在這段時間裡跑這麼多地方啊。」

　　「啊？上次不就整理出一個嗎？怎麼這次變三個？一定是你寫太爛啦！」

　　不顧畢格波斯的煩惱，宛蓉再次數落畢格波斯說故事的程度之差，有如掉進泥巴堆的海豹，雖然可憐、卻無法吸引路人湊到近前、只為多看兩眼。

　　「那怎麼辦？現在根本沒時間重寫啊。」

　　比起被質疑的憤怒，更多的是毫無著力點的無力感。畢格波斯難得伸手撫摸額頭，對眼前的資料大感頭痛。

　　若換作是以往，宛蓉頂多就是袖手旁觀，再壞心眼一點的話，宛蓉早就拿出手機、記錄下畢格波斯愁眉苦臉的慘樣。然而，這回是特例，宛蓉並不打算置身事外，只見宛蓉手拿湯匙，指向螢幕上的最後一條故事線、不慌不忙的說道：

　　「要是贛話殺手夠中二的話，他大概會像匹梯梯的正義魔人一樣，想要一次解決掉兩個人吧？畢竟前面已經失手一次……」

　　無視畢格波斯驚奇的反應，宛蓉在螢幕上比劃、越說越來勁：

　　「所以他八成會挑在辯論會那天、一次搞定兩個候選人。」

　　順手抓起滑鼠、將螢幕上其中兩個文檔刪去後，剩下的文檔，正是三天後的晚上七點、在中夭電視台第一攝影棚舉辦的市長候選人辯論會，一場在停電期間發生的串刺殺人事件。

　　「聽起來好像有道理……宛蓉，妳是怎麼想到的？」畢格波斯不解，總是半睜的雙眼難得全開。

　　「誰知道呢？也不知是哪來的笨蛋，老喜歡找我看些套路奇怪的電影。」

　　宛蓉拐彎抹角半天、吊足畢格波斯之餘，不忘皺起眉頭、故作慍怒的反問道：

　　「就知道問為什麼，也不想稱讚我一下嗎？」

　　見畢格波斯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接話，宛蓉無名火起、指著畢格波斯的鼻子、大聲喝斥：

　　「有時間問為什麼，還不快點整理東西！不然到時候又追丟了！」

　　難得的，畢格波斯在宛蓉分貝爆表的威壓下，老實的放棄追問。回頭確認資料中的種種細節後，畢格波斯火速趕到房間，翻找可能派上用場的物品。

　　「宛蓉，怎麼了？」

　　注意到宛蓉斜倚在房門邊上，畢格波斯沒有回頭，繼續整理手邊的物品。

　　「沒什麼，只是想小睡一會兒，順便跟你說一聲。」宛蓉嘴上說得輕鬆，眼神卻飄浮不定。

　　「嗯，好好休息，大概半夜就會回來。」不忍宛蓉繼續操勞，畢格波斯欣然同意。

　　「哈啊？都什麼時候了，你跟我說這個？」宛蓉柳眉倒豎，額頭隱約浮現青筋。

　　「可是……」

　　「波斯大笨蛋！」

　　當畢格波斯意識到的時候，宛蓉已經撲了上來。突如其來的衝擊力道，使得畢格波斯重心不穩，向後倒在床上。

　　「要是又像上次那樣，整間大樓被炸塌了怎麼辦？拜託！有點自覺好不好？」

　　話說得如此明白，畢格波斯再怎麼木頭，也能感受到宛蓉話語中的擔憂。

　　「既然這樣的話，」畢格波斯緊盯宛蓉的雙眼，信誓旦旦的說道：「要是發現情況不對勁，管它來什麼、先跑再說。而且是我們兩個一起，誰也不會丟下誰。」

　　「哼，這還差不多。」

　　宛蓉坐起身、雙手插腰，露出滿意的微笑，同時也意識到雙方所處的尷尬姿勢。不等畢格波斯出言提醒，宛蓉立刻從畢格波斯身上跳開。



　　「那麼，沙發借我一下。」

　　宛蓉搶過話頭，免得畢格波斯不識相、再次提起方才的尷尬。

　　「嗯，妳隨意。」

　　畢格波斯低著頭，繼續翻找可用的道具。



§



　　隔天晚間六點五十分，號稱是宸琪麥與柯聞啠的直球對決、砲火四射的市長候選人辯論會，再過一會兒就會在中夭電視台第一攝影棚熱烈展開。

　　以夜晚都市大廈為背景的主舞台上依舊空蕩，等待著今晚的主角加入。與之對比的階梯式觀眾席則是座無虛席，在眾多民眾的交頭接耳下，宛如在上課前、吵雜紛擾的教室風景。

　　在這看似輕鬆的空間裡，畢格波斯與宛蓉兩人默默的坐在角落，為即將到來的贛話殺手，展開最後準備。

　　幸虧昨晚的睡眠品質足夠良好，纏著宛蓉的頭痛已經減輕許多，即使不吃止痛藥也能如常行動，唯一需要擔心的，是應對緊急狀況時，不斷反覆進行的短時間劇透。雖然症狀輕微，但累積起來依然會令宛蓉感到不適。

　　「有這些巧克力，應該可以撐一下。」

　　在畢格波斯的勸阻下，宛蓉在前往電視台前，先行服用一顆止痛藥、預防萬一。至於原先作為預備的部分，則是由畢格波斯提供、甜度保證讓人忘卻疼痛的風神巧克力代替。

　　「波斯這傢伙，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接過巧克力的當下，宛蓉下意識地萌生出吐槽的念頭，但看在畢格波斯不希望自己用藥過量的好意，宛蓉忍住衝動、喃喃低語：

　　「有機會再說吧。」

　　將手中的巧克力收進口袋，宛蓉轉頭看向畢格波斯。只見畢格波斯正在四處張望，似乎是在確認某些東西的存在。

　　攝影機位置、舞台燈光的數目、主持人與宸柯二人所佔的位置、觀眾席與出入口的距離……等等，透過宛蓉的劇透內容，所有細節都一一得到印證。儘管準確度不到百分之百，畢格波斯依然樂在其中，一一在相異的地方做記錄，以便日後結案時能繼續研究。

　　「別擔心，只是例行紀錄，不礙事的。」

　　意識到宛蓉投射過來的目光，畢格波斯故作慎重、再次確認整起事件的整體內容後，這才將手機收回口袋，回過頭來向宛蓉說道：

　　「等等該怎麼走，都記住了嗎？」

　　畢格波斯的語調意外正經，除了事前的緊張感外，有一部分係來自於宛蓉質疑的目光。所幸宛蓉並沒有因此發怒，甚至配合地給出回答：

　　「哼，區區路線，蛋糕一片啦。倒是你，別給我半路老馬唷。」

　　面對宛蓉的反唇相譏，畢格波斯拍著胸膛、表示一切都準備萬全，更順道稱讚好友陳興安在支援方面的準備周到。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畢格波斯剛說完，周遭的民眾隨即停止交頭接耳，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主舞台。穿著依舊維持OL風格、容貌亮眼的宸琪麥先行上台，身穿立領襯衫搭配西裝褲、貫徹務實主義的柯聞啠則是緊接在後，在辯論會主持人的提示下走向自己的位置。

　　『那麼，接下來，歡迎各位收看由中夭主辦的糕熊市長選舉電視辯論會。我是今天的主持人……』

　　當主持人開始今天的開場白，兩人不約而同的繃緊神經，專注觀察周遭的動靜，就怕看漏任何一個可能的預兆。

　　『……那麼，廢話不多說，我就快依序介紹，今天的主角，候選人──宸琪麥小姐。』

　　掌聲響起，宸琪麥禮貌性的點頭致意，沒有任何異常發生。

　　『候選人──柯聞啠先生。』

　　在台下掌聲未歇、柯聞啠點頭回應的同時，其中一盞聚光燈似乎是受到外力拉扯，開始上下搖晃著。

　　「宛蓉，記住……」

　　畢格波斯悄聲交代的同時，聚光燈承受不住搖晃、猛地落下，差點砸到舞台左側的宸琪麥。宸琪麥受到驚嚇，一路退到柯聞啠身旁。

　　「不用理他們，他們的命運他們掌握。」

　　畢格波斯交代完畢的瞬間，攝影棚內的所有光亮忽然熄滅，驚得在場的部分人員放聲尖叫。宛蓉的劇透內容之一：『當閃光燈摔落，停電緊接而來』準確的應驗。

　　「我們走！」

　　憑藉宛蓉出色的記憶力，兩人用不到十秒的時間，順利通過舞台右側的緊急出入口。眼看走道上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畢格波斯當機立斷，決定前往另一個劇透內容提到的地點。

　　「快！快來人！快叫救護車！」

　　「宸小姐，不要拔出來！會止不住血的！」

　　「柯先生，請跟我們往這邊走。」

　　「……」

　　雖然早就計劃好、不對現場發生的任何情況作出反應，畢格波斯仍反射性的停頓一下。好在宛蓉即時反應、在畢格波斯背上重拍一下，受到疼痛刺激，畢格波斯再次邁開腳步，將案發現場徹底拋到腦後。

　　「那邊！」

　　經過下個轉角，電視台西側出口近在眼前。按照計畫，兩人躲進離出口最近、通往中央大樓的閘道口，靜待贛話殺手的到來。

　　「但願我們真的走在贛話殺手前面。」

　　「噓──，安靜點。」

　　受不了畢格波斯的呢喃，宛蓉反手給出一記掌嘴，並在收回的瞬間、拿出預先準備好的漆彈槍。

　　「二十、十九、十八……」

　　結束最後的對時、視線從電子錶上移開的瞬間，宛蓉手中的漆彈槍完成上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