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插曲

本章節 11571 字
更新於: 2021-06-14
《西元1927年7月19日,凌晨5點12分,魚人族部落的西北方。》

簡單收拾好殘局,瑪格麗特壓抑著心中難以平復的哀愁,巡視著族人重建的進度。威脅來的太過猝不及防,亦釀成如此殘破不堪之景。

在瑪格麗特與眾多士兵們的抵禦,敵人總算吃到苦頭,暫時撤退。不過,沒有人能保證對方不會再次偷襲,更何況,現在村內斷壁殘垣,士氣低迷。

此時的瑪格麗特,臉上沒有徹夜戰鬥的疲倦,只有對族人的歉意與愧疚。

巡視之際,她的腦海浮現昨日的敵人。

昨晚的敵人穿戴附魔裝備——『嗜血』、『戰士加護』、『戰士英勇』、『頑石的堅韌』、『盜賊之眼』以及『智慧樹』等加護魔法,以戰略手段來說偏謹慎。

更別說他們事先在周圍架起『無效化』的結界,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行動的。

然而,種種行為卻與想像中的不同。

據達西斯的描述,那名叫做「寇特」與「塞壬」的未知強敵。當時,身上完全沒有半點魔法的波紋,證明他們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貿然闖入天蛇族。

在沒有其他外力的幫助下,那兩個傢伙以自身最真實的實力,壓制達西斯與其他族人,即便不使用「空間魔法」,以人數優勢而言,不可能輕易被兩人制伏。

種種情況下,與昨晚那兩個領導者交手後的感想,與達西斯闡述的感覺相差甚大,甚至誇張到,體感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但如今,揚言要開始徵收這片濕地的勢力,也就只有自稱福特斯的傢伙。在合理的推測下,昨晚那兩個傢伙說不定只是更下層的勞奴,而非達西斯所說的人。

不過巨大的實力差異,還是讓自己有些懷疑就是了。

霎時,前方嗆鼻的濃煙中,有道身影正在以小跑步的速度,接近著瑪格麗特。

踩破碎石塵土的「啪啪」聲摻雜在疼痛與悲傷的哀傷裡,瑪格麗特很快就被眼前這道身影所吸引——是自己的貼身護衛「提爾鋒」。

身穿笨重且無堅不摧的黑酩龍甲,已然不見漆黑,轉而是大片血跡。分不清究竟是敵方還是我方的鮮血,只能用來證明,提爾鋒昨晚的表現肯定相當英勇。

但現在的他,臉色只有疲態,以及悲報的哀愁,沒有成功擊退後的振奮。

瑪格麗特遠處就感應到提爾芬的悲息。她停下腳步等著提爾鋒,提爾鋒快步趕到距離瑪格麗特五步之遙的位置,就此停下慌亂的步伐。

他單膝跪地並壓低頭——徹夜戰鬥的疲倦,使他軀體顫抖的相當嚴重。

「報告大人……有件事情必須向您呈報……」

「別拖拖拉拉,直說吧!」

瑪格麗特是如此不耐煩的催促著,臉上藏不住的緊張感與擔憂。

「請您別激動!就是……昨日敵方的偷襲……波及到兩位長老的住處,由於建築陳舊,無法承受龐大的攻勢而倒塌,兩位長老因行動不便,不幸去世。」

「……是嘛?」

「請節哀。」

只是冷冷的回應如此悲報,瑪格麗特轉過身,背對著提爾鋒。提爾鋒無所適從的抬起頭,淚光閃爍的潤瞳注視著瑪格麗特的背影。

「您……打算怎麼做?」

「目前沒有時間替亡者們舉辦慎重的告別式,暫且將兩位長老集中厚葬,與其他喪命的族人們葬在同一塊,待事情處理完,再討論儀式的舉行。」

迅速收拾那一瞬間的哀傷,瑪格麗特冷靜的說著。

「遵……遵命。不過,您打算怎麼討伐福特斯等惡徒?」

「打算怎麼做……在我看來,福特斯與其麾下不過是群窮凶極惡之徒,只懂得以殺生作為處理手段,實力卻不如預料的強悍,挑戰我?無疑是蚍蜉撼樹。」

語意裡藏不住的怒火中燒,光是這番話就令提爾鋒頭皮發麻,更別說背對於提爾鋒的那雙美瞳——形似看向殺父仇人般的可怕。

「您的意思是,您打算要親自討伐?」

「對付他們,不需要特地整裝待發,況且村內一片狼藉,還是轉攻為守。」

「……不過再怎麼說,讓您孤軍奮戰這種事情,村內沒有士兵會同意的。」

「為此,提爾鋒,我希望你能隱瞞,若是村內有士兵要找我,隨意用個理由搪塞他們,甚麼理由都可以,這件事情只有你知曉,不會有被拆穿的可能。」

「那長老們的死訊……?」

「暫且也隱瞞,目前應該只有你發現吧?」

「稟報大人,還有我身邊的兩位隨扈知曉。」

「那好,不準消息走漏,讓你們秘密處理兩位長老的屍體,再趁機將大體混於各村民的屍體堆中。儘管這麼做對長老們有些不敬,但也是為了安定民心。」

「……遵旨。」

提爾峰語氣膽怯的接旨。

「恩。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臨走之際,瑪格麗特貌似又想起甚麼,仍沒有轉向提爾鋒,而是用著平靜的語氣,背對著提爾鋒再次叮囑道:

「兩位長老唯視我為他們唯一的孩子,希望你能向老人家轉達,說是我現在有著必須要做的事情,恕我無法當即祭拜兩位,深表歉意。」

「您現在打算去哪裡?」

「……天蛇族營地。」

面無表情的瑪格麗特,語氣略顯憤怒的說出答案。

其實提爾鋒早就清楚,要不是因為達西斯優柔寡斷,三族聯手肯定能擊退對方,也不至於有今日這般慘樣。但也是因為族長太過強硬,導致三族至今無法談妥。

唯一不確定的是,不曉得天蛇族營地如今是否也遭到福特斯的襲擊,倘若同樣也深受其害的話,那隻能算自作自受。倘若只有魚人族的話,那族長勢必不會罷休。

背影已被復仇的濃墨染上,無法洗淨,只會愈加濃烈。想必那表情也深受悲苦與憤怒所困擾吧?瑪格麗特族長,看似暴躁好戰的領導人,其實只是率真的女孩。

也許,長老大人不願讓族長承擔長老之位,正因如此吧?提爾鋒心中猜測著。如今,兩位長老大人們慘死於敵方的手下,留下的,只有無限猜測與緬懷。

不僅是瑪格麗特大人的祖父母,也是心中的父母。如今,大人究竟剩下甚麼?

——只有瑪格麗特明白。



《西元1927年7月19日,半夜1點35分,寇特的渾沌空間裡》

在那偌大寧靜的會議廳裡,孤獨卻高冷的身影,獨自坐在六人座的圓桌旁,空蕩的座位與那副沉思的模樣相襯,看起來格外的寧靜悠然。

正透過『天眼』觀看著所有——在星夜燈火下,魚人族與棺木軍隊廝殺的畫面。

那人便是剛從天蛇族營地談判完,泰然歸來的福特斯。

身旁的寇特敬畏的立正站好,無權與主人平起平坐,即便這座空間屬於他所有,仍舊沒有權利碰觸,此時此刻——所有置於現場的物品,能觸及的也只有空氣。

魚人族的英勇似乎深得福特斯的認可,那副冷淡蒼白的面容,竟有了一絲微笑。高深莫測的眼角與嘴角微微上揚,算是相當滿意吧。

「想不到魚人族的格鬥能力如此強悍。」

這是福特斯欣賞這場戰鬥後的第一句話,是讚美,也摻雜點詫異與疑惑。

「正如您所見,魚人族天生具有優異的自我恢復能力,對於所有非即死的損傷,都能在一定時間內痊癒,另外,異常驚人的力量也是魚人族的優點之一。」

「恩,倘若有機會掌控魚人族,屆時可以將培育魚人族的重責大任交付給奎勇。」

「您想將魚人族作為戰士培養嗎?」

「並不是說全部,但是個很好的培育方向。」

福特斯翹起二郎腿並挪移著屁股,接著繼續認真欣賞。

此時,瑪格麗特以手中的魚骨刺刀終結了兩名瀕臨死亡的軍官,輕盈的身姿與飛快地步伐,福特斯那雙敏銳的眼眸立即看出,瑪格麗特並不是單純的鬥士。

「那個魚人族的族長,她似乎能夠長久壓縮自身力量,將其完美儲存於體內,以避免力量無時無刻的流失,直至戰鬥便瞬間爆發,是個相當有趣的能力。」

福特斯那番吹噓,寇特也好奇地伸長脖子,瞥了兩眼。不過,似乎對這能力沒有太大的興趣,寇特也只是看了兩眼便又收回脖子,沒特別表示或讚揚幾句。

惡鬥長達五小時之久,棺木軍隊因軍官遭到殺害而落荒而逃,魚人士兵最終抓住得來不易的勝利,但應該開心不起來吧——此時,已經凌晨兩點左右了。

「收回天眼吧。」

福特斯算心滿意足的點著頭。

「遵旨。」

伸手揮舞兩下,寇特迅速將『天眼』闔上。

嘴角微微上揚,福特斯往後一躺,緩慢靠在椅背上,雙手指頭交扣,就這麼平放在肚腩上,翹著二郎腿的思索著,看起來十分愜意。

「話說,我前段時候讓千尾休假,現在她位於何處?」

「稟報大人,千尾她目前正在自己所統治的精靈王國裡休息。」

「原來如此啊。」

福特斯若有所思的輕點著頭,看起來是有甚麼命令要下達,寇特注意到了。

「您要喚她回來嗎?」

「喔,沒有啦,只不過是想要稍微關切一下她的近況。最近忙於溼地,無心管理有關身邊部下的要事,尤其是千尾與隆恩思姆那兩個,良久未追蹤。」

「原來如此!想必讓千尾知道您如此關心她,肯定會開心得手舞足蹈。」

寇特露出和藹的微笑,欣慰的自言自語著。不過福特斯臉色有些下沉。

「……還是別跟千尾說吧。」

君主的反應著實可愛,連冷酷的寇特都被此逗出笑意。他憋笑連忙回應道:

「您放心,不會讓您受於千尾的糾纏之苦。」

福特斯也露出微笑,才過那麼短的時間,部下就相當知道自己的想法。這種感覺既有疏離感,卻又那麼親切溫暖,是自己生前從未有過的陌生感。

形似朋友,實則如部下般充滿隔閡,這種距離真是矛盾。

「來談點正事吧。」

轉換心情,福特斯坐姿恢復端正,寇特迅速收拾談笑間的微笑,變得嚴肅。

福特斯轉動著深邃幽黑的眼珠,凝望著桌面上凌亂的卷軸堆。

「前段時間,我讓你與夜閣兩個學習凡間的魔法常識與知識,沒遇到瓶頸吧?」

「回報大人,我與夜閣都已經完美掌握凡間所有的魔法資訊,包括人類對於魔法世界的階級制度、身分、歷史、應用、煉製、盧恩符文等,都已爐火純青。」

「真是迅速啊!你們兩個在六大守護神之中,相當於軍師與參謀的職位,讓你們理解凡間的資訊,是為了幫助我未來能夠更加快速的融入凡間中,知道吧?」

「屬下明白。」

寇特身懷使命感的低下頭,微微鞠躬。殊不知,其實只是福特斯生前太不認真,對於所有魔法知識都非常不熟悉,為此,只能暫且先讓寇特與夜閣學習。

不過自己也得撥空去學習,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

話說,真佩服寇特與夜閣,在處理這麼多有關我派發的任務之餘,仍然能迅速且精熟的背下所有原先陌生的魔法資訊,原來神是如此有辦事效率的物種。

相較於生前是人類的自己,無論是能力或是態度,都讓自己自愧不如。

「對了,寇特啊,先前呢,我也指派夜閣,讓他以紙本卷軸詳細紀錄眾神的能力與個性簡述,最近我長時間投身於凡間,沒時間過問,你可知他的進度如何了?」

「稟報大人,近日屬下鮮少與夜閣交談,與其分裂體也只有達傳話之意圖,並無其餘閒聊。但是,夜閣層向屬下索求有關『渾沌空間』內所有部屬的相關資訊。」

「是嘛?那我再找時間詢問他。有關這裡,也就是渾沌空間,我些事情感到好奇。」

「請您盡量問,屬下必定竭力回覆。」

「恩……不是甚麼重要的問題,就是想知道——服務於你手邊的神們,應該都是生於渾沌空間的神吧?那比如格里芬現在正處於凡間,身體上會有不適嗎?」

「請您放心,神對於不同環境的適應力極強,其力量可以強制改變周遭環境,其程度細微卻又重要,不易受到神以外之物種察覺,仍能使我們完美融入。」

「原來是這樣,也就是說,你們的體質都不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吧?」

「簡單而言,確實如此。順便在此向您彙報,格里芬於前幾分鐘向我回報,礦山內部的殘局已經收拾完畢,位處在場的神只剩下隆恩斯姆,正在建造新據點。」

「喔?那格里芬也回來渾沌空間裡了吧?」

「是的,剛剛才正式回來。」

「既然如此,我也能順勢將書信轉交給伊特麗跟比摩他們了——」

——話音未落,福特斯伸出右手,從凌亂的卷軸堆裡翻找著,很快就掏出一卷鮮紅色的羊皮卷軸,這同樣是利用神界的「川林神羊」外皮製造,散發著血紅神光。

不過是要交給身為凡人的伊特麗與比摩,自然不能以原貌直接遞交給他們。

「卷軸裡寫著我希望他們執行的計畫,目前我有事無法脫身,無奈以紙筆轉達。另外,記得抹除卷軸散發的神光,對方畢竟是凡人,別暴露太多神界的東西。」

「屬下接旨。」

寇特恭敬的鞠躬,伸出纖細的雙臂,掌心朝上,鄭重接過福特斯隨意遞出的卷軸。

「他們倆這麼久沒看到我,應該沒有太多懷疑吧?」

「請放心,屬下以您有事要前往異地處理為由,兩人並沒有起疑。」

「恩,那就好。話說——他們倆現在正在做甚麼?」

「正重整軍心,各自安撫團內的互相,並且重新配發工作,他們想幫助隆恩斯姆重建礦山內部的環境,同時,也有照您的意思,將工作內容記錄成冊。」

「很好,目前計畫都有按照原意執行。」

福特斯露出微笑,挪動屁股換個姿勢坐著,但仍不失身為君主坐姿散發的霸氣。

以饕餮的身分生活也有幾天了,基本也大致掌握了,身為君主該有的氣質。

這番坐姿的細微改變,福特斯整個人進入思考的境界,氣場因此變得冷凝。身旁的寇特深吸口涼氣。頓時間,呼吸都覺得不敬,屏息凝視著福特斯的沉思模樣。

福特斯正在想甚麼?

礦山那邊的事情已然辦妥,人員也已經就緒,自己隨時可以使喚他們前去各地,替自己打探消息,剛剛交給寇特的那封書信裡正有相關內容,但不是全部。

既然軍心已經重整的差不多,自然也可以及早整裝待發。就現況而言,自己最需要堤防的敵人有三個——瑪格麗特、達西斯以及費洛馬爾。

已知瑪格麗特是倚賴格鬥與劍術來戰鬥,自身也有透過某種能力封印體內的元素,所以昨晚的戰鬥並非是她的真實力,因為依稀感覺到,昨晚她並沒有完全解封。

達西斯的話,我們不一定會真正的短兵相接,但難保對方突然翻臉,儘管目前的共識,是互相協助抵禦費洛馬爾的野心,但成功之後呢?沒有人可以斷定。

然而……

前兩者的麻煩程度都亞於費洛馬爾。這傢伙是艾恩克魔導師團的第二席次,本身定是蘊含非人的實力。可是,到目前從未出場過,我與他之間皆存在資訊不對稱。

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我也想趁著自己身分仍保密的狀態下,透析他的能力。不幸的是,機會遲遲不來,所剩時間也不多了。

若是我再不干涉,濕地三族都會受到費洛馬爾的侵害,岌岌可危。

「有親眼見過費洛馬爾的神,我記得只有塞壬吧?」

「是的,是在費洛馬爾與蛇人族族長密談時,透過隱藏氣息與蹤影的結界,暗中觀察兩人的來往,當然,塞壬也特別觀察著費洛馬爾。」

「那塞壬對費洛馬爾的評價是……?」

「不足以構成威脅,但足以讓濕地三族就此覆滅,其能力於人類中算是出類拔萃,其原因很多,但主要還是他背後那口詭異的棺材,似乎是封印某種力量的魔道具。」

「這我知道,但我不了解的,就是隱藏於棺材內的那股力量,究竟是甚麼?」

「……塞壬並沒有察覺到,那口棺材的封印術式比想像中的強大,波紋靜如止水,整個魔道具的結構也超乎預料的細膩,只能推斷,那絕對不是人類打造的魔道具。」

「竟然是如此厲害的存在嗎?但即便如此,也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嘛?」

「這是篤定的,請您放心。」

得到如此自信與肯定的回答,福特斯也稍加鬆口氣。

話鋒一轉,福特斯雙腳俐落踏地地站起身,走離舒適的座位兩步,隨後站在原地。此舉一發,寇特慣性的退開兩步,與福特斯保持主與僕的固定距離。

「您接下打算去哪裡?」

「方便借用你的一名部下嗎?」

「隨時都可以!請問您打算要借用哪名部下?」

「接下來,我想要稍微活動筋骨,借我一位具有極高防禦力的神,要具備著能夠毫髮無損的承接我所有攻擊的特性,你身邊有這種特質的神嗎?」

「哦……您與我們的實力差異懸殊,不敢說能完全毫髮無損的承接您的攻擊——倘若在您刻意保留大部分實力的前提下,在下倒是有一位適合的人選。」

「誰?」

「負責看管渾沌空間內部與外部安全的門神——『戴倫斯』,就非常適合做為您活動筋骨的對手。他使用的神器『寔樂骨盾』能夠免疫神階以下的所有攻擊。」

「神階不就是最強的魔法程度了嗎?這樣我何必刻意手下留情?」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不過,人類對於神階的定義太過籠統,真正意義上的神階,由神界的眾神們判定的話,也是存在不小的差異,而非單純以神階去界定所有。」

「是嘛,既然如此,我會注意力道的。半小時後,我將會出現在空間內的技鬥場,屆時,在場除了要有戴倫斯出席外,另外讓你、塞壬與夜閣跟著前來。」

「屬下領命,不過……濕地那邊的事情暫且擱置嗎?」

「呵呵呵呵……」

福特斯突然冷不防地笑出聲來,寇特滿是不解地皺著眉頭。

「請問……屬下說錯甚麼話了嗎?」

「沒說錯,抱歉了,突然笑出聲。」

「並不是您的錯!」

對於突如其來且不必要的道歉,寇特連忙回絕福特斯的歉意。儘管這只是福特斯隨口說出的道歉,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歉意,不過寇特沒有意會到。

雙方氣氛凝滯了兩三秒,福特斯這才隱約收拾笑容,冷淡的解釋道:

「達西斯曾跟我說過,瑪格麗特這傢伙個性火爆且單純,魚人族的政務都由另外兩位長老負責。如今,長老喪命於這次偷襲裡,政務移轉到身為村長的瑪格麗特手上。你想看看,前日,達西斯才跟瑪格麗特告知有關我的來襲,加上今晚棺木軍隊的襲擊,單純的瑪格麗特會優先認為敵人是誰?」

「……是我們?」

「沒有錯。假設達西斯那傢伙沒有騙我,按照瑪格麗特那種個性率真的行事風格來說,你覺得瑪格麗特的下一步會怎麼?動機又是如何?」

「……由於我們的蹤跡還處於神秘的狀態,她理所當然會先找到有與我們交涉過的達西斯吧?而動機的話——單純的想揪出您的位置?」

「呵呵,算答對一半吧。現在的瑪格麗特確實想要立刻揪出我們,但並不是令她星夜趕到天蛇族營地的主因。真正的理由,她想要盡快與天蛇族聯手。」

寇特頓時恍然大悟,陷入思考中。很快便抬起頭,不解地追問。

「冒昧在下詢問,您認為達西斯會怎麼做。既然已經與您交涉過,也稍微見識過您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您可是拯救他們村莊孩子的救星,達西斯不可能翻臉吧?」

「很難說。我與達西斯告別的時間是在接近晚上9點,而棺木軍隊則在9點之後向魚人族發動攻擊,我們的離開與棺木軍隊的進攻時間點碰巧相撞,難以不相信。」

「確實非常巧合。那麼,是否需要屬下親自前去天蛇族營地澄清?」

「不了。」

福特斯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這麼乾脆俐落地回絕寇特的提議。

「澄清反而令我們落入無法洗白的冤獄中。反過來想,我倒想看看達西斯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我所希望的統治是建立在真心,不僅能體現達西斯對我的信任度,最重要的,我想看看達西斯會如何看待這件事情,展現他應有的智慧給我看。」

「原來如此!不愧是福特斯大人,如此的深謀遠慮,令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番敬仰的口氣,聽得福特斯都有點不好意思,僅僅簡單的推測罷了,沒必要這番尊敬吧?算了,這就是來自這群死心踏地的守護神應有的態度,無須糾結。

「若有甚麼事情,再透過夜閣的分裂體告知於我。沒事情的話,我就先離開了,希望半小時後,諸位都能準時出現在技鬥場裡,清楚吧?」

「屬下明白,請您放心的處理自己的事情吧。」

在寇特畢恭畢敬的九十度鞠躬目送下,福特斯離開了會議廳。



《西元1927年7月19日,早上10點4分,艾恩克——商業區——地下道》

九狗羅端坐在垃圾堆中狼皮王座,肥粗的右腿不掩飾的抬起,踏在椅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悠然,單從坐姿就展現出不拘小節的豪邁,與擁腫的肥肚意外地搭。

他露出猙獰的微笑,雙眼被肥嫩的臉頰肉擠得快看不到眼白,靜靜凝視著奎勇。

在神——尤其是饕餮身邊的守護神,九狗羅毫無敬仰或膽怯之意思。

此時,奎勇盤著腿,如僧侶冥想般的席地而坐,坐姿與前方的久狗羅南轅北轍,樹根般的穩重、微風般的幽靜、涓涓細流般的沉著。剛聆聽完費洛馬爾的計畫。

奎勇抬起頭,望視著講到有點口乾舌燥的九狗羅。

「也就是說,費洛馬爾現今正打算殺害目前大人正在馴服的溼地物種?」

「正是,我預估費洛馬爾已經發動進攻了,距離他所預定地清點日,只剩下三天不到,蛇人本就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首要目標,應是戰力僅次天蛇的魚人。」

「那我現在必須要盡快趕回大人身邊才是!」

「不!」

九狗羅突然露出正經的嘴臉,大聲否認奎勇的決定。頂著油嫩的肥肚並放下猖狂的右腿,他緩緩站起身,極具份量的身材終於有了大動作。

因笨重而緩慢移動的步伐,九狗羅走向前方靜坐的奎勇。

隨後,蘊含當頭棒喝之意的手刀,輕輕敲向奎勇的頭頂,力道不大,是玩笑意味的肢體碰觸——奎勇並未生氣,只是徬徨的凝視著奎勇。

九狗羅也僅僅輕敲奎勇的頭頂,便再也沒說半句話。

就這樣,雙方在幾秒鐘的互視後,奎勇似乎意識到了甚麼。

「對了……直接向費洛馬爾的實驗基地出發。」

這才是正解!九狗羅滿意的再次露出猙獰的微笑。

「答對了,儘管費洛馬爾的棺木軍隊在艾恩克王國裡,算是少見強悍的軍隊,但我猜測,他並不會派遣過多士兵去討伐魚人族的部落。然而,這必然不會成功。」

「為甚麼?」

「費洛馬爾並不清楚,魚人族的戰鬥能力是溼地中最強的,作為戰鬥民族,大家總認為魚人的戰力僅次於天蛇,其實並不然,天蛇獨有的『空間魔法』早已失傳,將其列入比較的因素,天蛇根本不是魚人的對手——當然,很少人知道這點。」

解釋的同時,九狗羅收回剛剛輕敲奎勇的右手,接著轉身回到座位。回席之餘,奎勇迅速推測出九狗羅想說的話,自個繼續接話——

「一但討伐魚人族的計畫失敗,費洛馬爾勢必會推遲回到實驗據點的日期,屆時,實驗據點將只有準時赴約,將綁架的孩子運到實驗據點的街名朗克與瞬。」

「沒有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九狗羅滿意的大笑著,一屁股用力的坐在狼皮大椅上,舉止儼然像個孩子似的。扎實的坐畢後,九狗羅翹著腿,依然保持猥褻微笑的凝視奎勇。

「街名朗克與瞬倆聯手都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呢,即便戰局加入費洛馬爾,你也不可能輕易地敗下陣來——總之,你會怎麼做呢?」

「甚麼意思?」

「意思是,你明白你前往實驗據點的緣由嗎?是為了救出孩子?還是替饕餮根除他未來可能應對的對手?還是破壞費洛馬爾的計畫,幫助正在濕地的饕餮呢?」

「此次目的根本不需要理由——我既想替格羅薩爾救出那群孩子,也想要替大人消除日後可能會遇到的障礙,街名朗克與瞬都將成為我的刀下亡魂。」

奎勇毫無猶豫的道出,相當貪心的發言,根本不像耿直的奎勇會說出的話。這番激昂的宣言,九狗羅的反應卻異常的冷靜,應該是早就猜出奎勇的決定。

「是嗎?不過我先提醒你,要救下孩子們這件事情,我本身沒有意見,但是——街名朗克與瞬這兩人是千萬不能死的存在,殺掉的話,勢必會給饕餮帶來麻煩。」

「為甚麼?」

「那是無法以三言兩語就能你理解的原因。不過,你作為一名降臨凡間的神,本就該有不隨意干涉凡間的義務,隨意手刃這種事情,還是交給饕餮就好。」

「……在下清楚了,那你覺得,我應該要如何告知大人?」

「甚麼如何?你與那傢伙不是透過夜閣的分裂體互相傳達消息嗎?」

「不——我所謂的『如何』是應該如何請託,令大人首肯我前去費洛馬爾的據點,畢竟這並非是大人向我傳達的命令,我揣測大人對孩子的安危不感興趣,為此,我需要有拯救孩子們的理由,直白來說,是這件事情能否有利於大人的原因。」

「喔齁齁?看來你的頭腦也不是鋼鐵做的嘛!是啊,依饕餮的性格,人類孩童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你若貿然相救定會使饕餮勃然大怒吧!好,我可以幫你想。」

「那太感——」

「——但是!」

九狗羅突然提高聲線,打斷了奎勇的道謝。

「但是呢,說服饕餮這件事情就暫且擱在援救之後吧,屆時,我會親自遊說饕餮,替你這次的援救行為合理化,所以,你安心的去處理吧。」

「既然是你替我解釋的話,我自然也沒有異議,作為大人的知心好友,對大人的了解是遠超於身為部下的我們——奎勇再次向你誠摯地道謝。」

語罷,奎勇保持盤腿的坐姿,反折右手臂使手掌緊貼側膝,微微向左下方傾斜著魁梧的戰甲,以端莊的坐姿展現威武的鞠躬意味。敬重的道謝姿態。

九狗羅只是瞄了幾眼,冷笑幾聲「呵呵呵」,隨後就向奎勇戰甲裡的夜閣問話。

「沒問題吧?相信夜閣你也認同我的作法,我就擅自主張嘍?」

「沒有異議。」

藏於戰甲內的夜閣,是相當平靜的回應著,語氣裡並沒有半點偏頗的意見。

此時,奎勇好奇的追問道:

「不過,你與街名朗克他們存在著合作關係,這樣幫助我們……好嗎?」

「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是我搞得鬼,再者,我相信以饕餮的能力,他是不輕易會讓街名朗克回去的,即便你們不主動將孩童們搶回來,他們的計畫始終會告吹。」

「那個名叫費洛馬爾的人類,是個棘手的對手嗎?從你的評價來看,似乎不弱?」

「該怎麼說呢……我這樣問吧!你們也清楚,神界的領土是接近於無限的浩瀚,自然也分化出不少派別,若是直接問你某個派別恐怕也不見得能答出吧?」

「確實是這樣,但與那名人類有甚麼關聯?」

「有啊!但是,在介紹他之前,勢必要介紹他身上那口氣息詭異的『棺木』啊。你們可知道在神界中,有個負責掌管『生死』的派別?」

「生死……?」

奎勇頓時陷入沉思,腦內不斷閃過神界各種派別的記憶,遲遲答不出來。然而,藏於戰甲內的夜閣很快就想起來。

「是『冥界』嗎?」

夜閣迅速地答覆,九狗羅滿意的點著頭,齜牙咧嘴地稱讚道:

「沒錯!冥界是神界中少數連接神間與凡間的通道,其特殊令眾神們將其以元素劃分國界,並將其命名為冥界。冥界裡的神皆具備共同的能力——觸碰靈魂、加附其身、封印魂魄、看見亡魂、決定生死,掌管的對象不侷限於凡間,廣及神界。」

「我明白的,依稀記得前任掌管冥界的主神遭到某位異神篡奪掌管權,自身力量也受到吞食,為此,那位異神就此遭到神界的眾神封印,被關押在『獄天邪』裡。」

語氣相當的心平氣和,殊不知,夜閣曾經也被關押於獄天邪裡,以邪神的身分,遭受各種折磨與迫害,這個地方在他心中,絕對稱不上是甚麼好回憶。

九狗羅深知這點,壞壞的笑容露出,他忍不住故意調戲著夜閣。

「竟然這麼了解你的室友,看來你很懷念那段時光呢?」

「……稱不上室友,只不過見過兩眼罷了。」

巧妙迴避九狗羅對自己的嘲弄,而是冷靜的釐清關係。面對如此高智商的回應,九狗羅無趣的嘆了口氣,百般無聊的搔著鼻頭,繼續介紹。

「儘管你知道他的存在,但卻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吧?」

「……不清楚。」

不僅夜閣不清楚,長年遊歷於凡間的奎勇,甚至對冥界的大小事都不知曉。

「是嘛?前任掌管冥界的主神就是大名鼎鼎的『黑帝斯』淵皇,關於他的身分,塞壬應該也有所耳聞。不過呢,重點並不是早被推翻的黑帝斯,而是那位猖狂的篡位者,具備著連黑帝斯都無法超越的力量,令冥界陷入他的掌心中,他就是——」

九狗羅臉色一沉,先前戲謔笑容不再,轉而嚴肅地盯著奎勇與其戰甲內的夜閣。

「——蓋達利斯.尼克斯。」

「蓋達利斯……?」

在奎勇的戰甲內,傳出充滿疑惑的喃喃聲。

「第一次聽過吧?這傢伙在冥界自稱為『墓王』,其實力絕對超乎冥界裡的所有神,甚至,憑我自己的良心說,我認為那傢伙能與饕餮打個不分軒輊。」

「那怎麼可能!」

這番話頓時引起奎勇的不滿,當即喝斥並否決九狗羅的猜測。但很快,奎勇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態度轉變得和緩,隨後,帶著歉意的向九狗羅致歉。

「非常抱歉。」

對於奎勇的護主心態,他一笑置之的揮手,表示不介意。緊接著,他繼續介紹。

「但好景不常,在篡奪冥界的不久後,這件事情驚動了神界的高層,隨後,便是數千萬軍神出動,擅闖冥界打算捉捕墓王,原因是『擾亂神界平衡』而逮捕。」

「然後就被封印了?」

夜閣揣測著。所謂封印並不是指監禁於獄天邪,而是其肉身與魂魄被關於某處。

憑他的記憶中,那位墓王被打入邪天獄的時間剛好晚他兩天,但是,他卻是最早被釋出的。神界中,沒有所謂的錯判,只要被打入獄天邪,便是永遠的監禁。

為此,那次的釋出並不代表墓王脫離獄天邪的關押,而是轉移於某處,遭到封印。

這番猜測,九狗羅露出「猜對了」的認同笑容。

「是的。依照獄天邪的強度,是無法順利壓制住墓王,因為,當初幾千萬名軍神動身討伐墓王一人,雖然成功逮捕,卻意外損失過半,其實力兇悍超乎預料。」

「沒想到是如此強勁的神,但我們卻從未聽過?」

「我才說,若不像饕餮這種極端的特例,在神界很少有家喻戶曉這種事情。」

「那麼——你所說的墓王,如今是被封印於那口棺木中?」

突如其來的一番猜測,竟從耿直木訥的奎勇口中說出。不僅是九狗羅,就連同為夥伴許久的夜閣都對這番推測感到震驚,難得的犀利與敏銳啊!

呆滯幾秒,空氣凝固的快要吸不到氧氣,九狗羅都還詫異於奎勇的猜測。

隨後回過神來——

「奎勇你……吃錯藥啊?」

「……真是沒禮貌,難道舉劍的都不該有這般敏銳程度?」

奎勇語氣稍重,竟也擠出兩句調皮的自嘲與反擊,九狗羅聽得頓時捧腹大笑。

「喔哈哈哈哈!生氣啦?」

「呵呵,沒這麼容易生氣,鬧著你玩而已。」

確實是鬧著玩的,奎勇迅速恢復原先的語調,心平氣和的解釋著。然而,奎勇的舉止令夜閣詫異不已,甚至,他不明白向來不愛開玩笑的奎勇,為何有如此舉止?

難道是與格羅薩爾那男子有關?

不過,藏於戰甲的夜閣,腦內疑問自然也藏於心中。九狗羅笑罷便銜接先前話題。

「奎勇猜得好!現今在費洛馬爾身後的那口棺木,便是曾經大鬧冥界的墓王——蓋達利斯.尼克斯的封印魔器,那口棺木裡關押著墓王的靈魂與部分力量。」

這解釋令夜閣拋去剛剛的疑惑,陡然充滿好奇。

「照你這麼說,墓王的力量不僅被封印,也遭到切分,而相同的棺木還有好幾口?」

「嘖嘖嘖!只答對一半而已。實際上,墓王的力量確實遭到切分,然而,並非都是棺木。據我所知,目前只有這口棺木流於凡間,至於原因——我仍未知曉。」

「那區區人類的費洛馬爾,是如何找到這口棺木,以及,他是否能駕馭?」

「那我可就不知曉了,我也無法回答你。不過呢,你們不是很想知道費洛馬爾的存在究竟會不會造成威脅嗎?只能說,即便發揮那口棺木的百分之百力量,終究只是墓王的部分力量。既然你們堅信饕餮不可能敗於墓王,答案不也呼之欲出?」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

九狗羅站起身,打斷了夜閣的思緒。他望向奎勇,露出善意的笑容。

「出發吧,現在時候也不早了,別延宕你們主人的計畫了。」

隨後,他瀟灑轉過身,往狼皮大椅的右側暗處走去,臃腫的身影沒入角落的陰暗,只聽到一聲清脆的「喀」聲,腳步聲就消失於疑似密室的迴音中,氣息消散。

只留下奎勇與夜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