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實錄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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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14
紫電在天空中打出一道裂隙，逕直射向敵方戰鬥機群。
剎那，片片碎塊與黑煙綻放出汙穢的花朵，不成形的殘骸飛旋著墜落。
倖存的機體朝左右兩側迂迴，一面射出導彈。閃動紅光的飛蟲狀彈體數量眾多、由四面八方朝鹿庭湧去。
烈炎與腐蝕的毒漿炸裂。
一片狼藉散去後，鹿庭完好地出現在濃煙內。
以她為中心佈下一層透明球體的阻隔立場，宇宙怪獸的黑血即便惡毒，一滴也未能沾染少女的裙擺。
見攻擊不得勢，成群的生化戰機只好嘗試迴避、開始拉遠距離。
「法謁寺、清濟院、善殊堂——獻上你們的信心吧。」
祭司開口了。
她懸浮於千尺高空中，優柔、雍容地緩緩舞動身姿，為神話的降臨奉出舞蹈。輕風撫觸她的長裙，典雅的大袖如蝶翼般飄揚。
龍王祭司從分佈世界各地、奉行秘教的寺院調度神力，匯集至自己身上，並轉化為實質的奇蹟。
漸漸，白熱的雷絲在空氣裡發出劈啪聲響。
「龍王顯正．立地稱義。」
隨鹿庭語氣平靜地吐出箴言，無慈悲的攻勢向前伸展爪牙。
——雷錘！
電子的激盪化為不講道理的暴力，瞬間又有好幾架生化戰機灰飛煙滅，成為龍神爪下可悲的飛塵。
然而，敵人的軍勢卻遠遠不見削減。
不停有更多飛行怪獸投入戰場。雖然生化戰機的防禦力極低，但光靠浩大的聲勢就讓人喘不過氣。
這裡是君山。
自戰爭爆發後過了近百日，三個月間的戰事只能說愈演愈烈。
君山原本就存在複雜的政治、種族問題。早在宇宙怪獸入侵之前，周圍便時常被戰火荼毒。
兩週前，君山現地的英雄「猛鷹摔角隊」暴露身分後，因不願接受政府軍的控制，被定義為激進反抗組織的成員。
不但猛鷹戰車、猛鷹戰機被軍方沒收，六名摔角英雄也遭逮捕。
敬愛著猛鷹摔角隊的君山人民紛紛走上街頭傳達請願。遊行進一步演變成暴動，軍隊在廣場上射殺了四十位平民，猛鷹摔角隊也於隔日凌晨步上絞架。
沒想到，宇宙怪獸緊接著便入侵當地，企圖以此地為中心建立戰略巢穴，為攻略科萊比半島的眾多國家鋪路。
欠缺英雄保護的君山，最終只能向國際求援。
為此，正在周邊國家活動的英雄們，包括軍神等人只好趕來協防。然而外國英雄對當地環境不熟悉，戰局僵持幾日仍舊不見好轉。
「沿著左邊的窄巷過去，不要被瞄準了！」
「喂撐著點！」「咕唔……」
「下一發火箭彈還沒部屬嗎？動作快！」
在鹿庭的掩護下，空戰領域正下方的城市內，無法飛行的英雄們也奮戰著。
保加利亞戰鬥女僕穿梭於巷弄，靠著步兵戰車的保護在砲火中移動。
其中幾人攙扶著身受重傷的西洋棋銀河，正向後方緊急撤退。她們個個穿著動力外骨骼，揹起壯碩的變身英雄奔跑也不成問題。
突然，蜘蛛型的宇宙怪獸射出熔岩彈，將她們身前的戰車給整輛掀了起來。
咚！
「嗚啊！」「後退！後退！」
沉重的傾覆聲中，車裡的女僕連忙打開艙門，逃出熊熊燃燒的車體。
「該死，真是沒完沒了！」
「注意第二次射擊！」
咻咚！熔岩彈特有的「收縮－彈射」聲響起。
說時遲那時快，異戰王牌衝進戰場，一把推開射線上的女僕，用一記神速的高踢腿將砲彈踢成粉碎。
火花四處濺散。
緊接著，暴力的紫電自天而降，把街道盡頭的蜘蛛怪獸炸成焦黑的屍塊。
眾人受雷擊的熱風影響，不禁低下頭避開沙塵，然而依舊耳鳴了幾秒。
異戰王牌抬起頭，正好看見飛越上空的龍王祭司。
「該死！那女人就不能斯文一點嗎？這都第幾次了！」
鹿庭戰鬥時，不太留意周圍的他者。
撇開無辜的民眾不論，當遇到英雄或古蹟之類貴重財產時，她往往全然不放在心上，總是釋放最強的雷擊粉碎敵人，嫌麻煩似的盡快結束戰鬥。
偏偏她操縱雷電的技術又十分精妙，到現在還沒因此闖過什麼禍。
嚴格來說，鹿庭並無出手拯救其他人的義務。
身為秘教的祭司，必須保護的對象僅限信眾。特地到沒有信徒的君山助戰，多半只是因為跟軍神的交情良好。
「劈哩啪啦的狂打雷，幾條命都不夠她嚇。」
「請您別這麼說，異戰王牌，她是我們的天使啊。」
自炮口倖存的戰鬥女僕還餘悸猶存，故作鎮定地緩緩站了起來：
「多虧祭司拿下天空，戰況比兩日前明顯好轉。如果喪失制空權，我們這些地面單位都只是餐盤上多汁的肉排吧。」
「——目標沉默。重複一次，目標沉默！」
「副隊長快清點人頭。」
「還有誰受傷的嗎？瑪麗妳還好嗎？」
「小心點，我來扶妳。」
鎧甲蜘蛛的威脅被解除、小區域內暫時安全後，訓練有素的戰鬥女僕便開始重整隊伍、清點成員、裝填武器。
女僕們將西洋棋銀河安置於陰涼處，讓隊伍中的醫官接手。而異戰王牌也擔心地在旁守候著。
「銀海狀況怎麼樣？」
「穩定住了，但最好盡快把他往後送。」
「趕不上接下來的攻堅戰嗎？」
「……」醫官搖搖頭。
「可惡！」
異戰王牌憤恨地猛捶一旁的土牆，牆面爆出裂痕，幾塊碎末應聲落下。
遭巨猿怪獸的咆嘯正面擊中、被打到解除變身的銀海，雖然還保有意識，但神情很虛弱，恍惚地四下張望。
醫官暫且替他施打一劑嗎啡，隨後將骨折的左臂以木棍、布條固定。
此時，街區的另一端，其餘的英雄也前來集合了。
為首的領隊，是尚未變身的輝煌軍神。
支配者系列續戰力不佳，非必要時，她總以普通人的姿態四處奔走。
在她身後跟著劍客椿姬、狩魔者康斯坦和鐵骨俠。每個人都掛著一絲疲態，恐怕方才也經歷過幾回艱苦的戰鬥。
軍神撇了一眼臥躺在地上的西洋棋銀河，沒有多做反應，隨後向女僕團的指揮者士官女僕長開口：
「報告狀況。」
「是。多虧制空優勢，C地點已鎮壓成功。傷員六名，無死者。戰車損失兩具，火炮尚餘一座。」
「……能馬上跟著主力部隊繼續深入嗎？」
「我們都期望與軍神偕行。」
「那麼，我需要女僕團派遣兩隊——
「喂軍神！」
兩人對話才進行沒幾句，一聲倉促的呼叫突然插入。
眾英雄紛紛轉頭。只見渾身浴血的火焰鳳凰人拍著翅膀，艱難地朝此處飛來。他甫降落便雙膝癱軟、跪落下去。血與汗水滴滴答答落在沙土上。
「醫官！」
女僕長見狀連忙喚來醫護人員。火焰鳳凰人仍是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接受緊急治療，一邊面色痛苦地開口：
「軍神……金華港沒能守住，抱歉！」
「是兩天前看到的，那隻特異個體的『女王蜂』嗎？」
「對，跟往常不在同一個量級。光要把剩下的居民全部撤走、然後逃出來通知妳，已經到我的能力極限了……」
要是女王蜂在金華架起蜂巢基地，今後無論海岸或空中都將危險無比。
聯合國部隊若被阻擋在海上，沒有人類軍團提供駐兵支援、控制防線的話，英雄們也會漸漸疲乏、最終不得不撤離。
情況變得險惡起來了。
然而當下最優先的目標是奪取眼前的車站，否則物資通路截斷，君山北部的難民將面臨饑饉或藥品不足的處境。
「我去對付那頭女王蜂吧。」
異戰王牌站了出來，卻被軍神立刻制止：
「不，請你遞補西洋棋銀河的位置，我們需要你滲透防線的能力。」
「唔……」
「那個，」傷口的出血止住、呼吸漸緩的火焰鳳凰人開口：
「趕來的路上，我遇到一架直升機，正飛往金華。」
「直升機？」
「我上前確認。他們自稱『尼伯龍根指導院』，好像是英雄組織。直升機裡除了駕駛之外只坐著一名少年，不曉得什麼身分。」
「尼伯龍根……沒聽過的名字。」
軍神沉吟片刻，似乎在衡量各項因素。
最後，她朝天空招了招手：
「鹿庭！」
「嗯？有事找我？」
已經擊退敵方的空軍，正警戒著的龍王祭司聞聲，緩緩降落下來。
「請妳協防金華港，」軍神說：
「允許的話，我希望妳能擊倒女王蜂。但對方強度不明，別勉強應戰。只要察覺情況不對，就立刻帶著那位『尼伯龍根』的英雄撤退。」
「你們不需要制空了嗎？」
「接下來該進入車站進行決戰了，而且能飛行的人還有我跟鋼骨俠。」
「沒問題。」
好像被委任的並非什麼難事，只是幫忙跑腿買個飲料似的，鹿庭輕描淡寫地應答，轉身朝海港飛去。
見龍王祭司的背影逐漸遠去，軍神將注意力放回現場。
戰鬥女僕團、劍客椿姬、狩魔者、鋼骨俠、異戰王牌——英雄已經集結完畢。他們都靜靜守候著、聽從輝煌軍神的號令。
將責任、覺悟與必勝的信心全部緊握在手裡，初洗花深深吸了一口氣，拿出魔法鈴環，放上胸前。
「將我的心臟（弱小）自肋骨（牢籠）摘出，
切碎封入瓶中，扔下汪洋埋葬予黑暗的夢，
使我不再為己流淚，代弱者取回繁花落盡，高歌凱旋。」
溫柔的光點包覆全身。
在輕盈悅耳的旋律中，依照左右手、左右腳，最後別上領結的順序，水藍色的蓬鬆戰鬥服以魔法的力量顯現為實體。
光芒一閃，可愛的十字星短杖出現在她手中。
「——魔法少女輝煌軍神，華麗變身。」
她平穩念出詞句，為變身的最後步驟畫下句點。
輝煌軍神的臉上沒有笑容，那雙眼睛所注視之物，僅僅只有勝利。
終於，十字星短杖揮動，肅穆地向前一指。
「出發吧，英雄們。」
❖
鹿庭飛往金華的一路上，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她是在昨日剛抵達君山戰場的，因此並不知曉其他人口中「特異個體」的女王蜂長得什麼模樣。
不過現在她明白了。
從金華港方向，正不停地有兵蜂小隊被派來阻擊鹿庭。
這不但意味著對方的兵蜂數量充足，也代表女王蜂本人對附近空域的情報掌控無比透徹。由此看來，絕對是大意不得的強大怪獸。
「雷電招來！」
鹿庭一面迂迴飛行，一面施放雷錘。
這些體長兩尺有餘、每一波數量在八匹左右的兵蜂隊伍，擁有比生化戰機更優越的機動性。雷電命中的次數減少許多。
同時，龍王的保護也並非毫無限制。
如果讓敵人抓住祈禱的空檔，新的護法咒語建構不及的話，兵蜂的刺針與射彈很可能將防禦擊穿。
況且，這些護法原是用來抵抗惡靈、防範詛咒，面對動能攻擊的效果有限。
「真麻煩……」
如果金華港存在比目前多出數倍的兵蜂，初洗花不集結大量英雄、擬定好作戰計畫，恐怕也無法奪回城鎮。
只能暫且以退為進了吧？
理解到情況的險峻後，鹿庭做好了打算。待會一抵達目的地，若尼伯龍根的英雄還活著，就立刻帶他離開戰場。
然而，當她耗費二、三十分鐘艱困地突破兵蜂的阻撓、看見金華港的城市出現在視線內時，眼前的景色卻與她所想像的不太一樣。
金華港好歹也是個數十萬餘人口的密集都市，道路錯綜複雜、環境多樣。然而鹿庭沒花上太多心力，便找到了尼伯龍根的英雄。
因為「所有」兵蜂都正往他所在之處聚集。
「還在戰鬥著？怎麼可能。」
那名少年與自己年齡相仿，裝備著由白色膠質、強化複合纖維與金屬部件組合成的緊身作戰服，獨自佇立於都心寬闊的十字路口正中央。
道路的盡頭、距離交戰處尚有幾百公尺遠的商業大樓上，身型肥滿、醜陋無比的宇宙怪獸——女王蜂，已經在樓頂處築起碩大的蜂巢。
巢內不停湧出兵蜂，朝少年英雄包圍而去。
「那傢伙，一直用近身武器對付會飛的敵人？」
鹿庭疑惑地碎念，迂迴飛近對方。
少年手裡握持著一道洗鍊的光芒——呈纖細的長劍型、輪廓沒有菱角起伏、瑩瑩發亮的光之劍刃，以極快的速度揮舞著。
那幅光景，說實話有些不可思議。
密密麻麻的蟲群包圍住他，簡直像從冰箱裡拿出一條奶油、按在燒熱的平底鍋上似的，向下滋滋滋滋地被絞成碎片，化成血水。
在旋轉不停歇的劍舞之中，兵蜂居然看起來完全沒有「數量優勢」。
然而，英雄這一側亦非游刃有餘。
少年被尖銳的蜂刺頻頻劃傷，身上的服裝已經暴露許多破口。
他左右踏步，以小範圍的動作艱辛地迴避，並在迴避後奮力接續上更多的斬擊。即使無法兼顧防守，但他進攻的效率高得可怕。
亂戰裡，根本分不清流淌而下的是誰人鮮血。遍地甲殼、斷肢與裂翅淺淺在柏油路面疊出一層厚度，可見少年擊殺的兵蜂數量之眾。
……居然像這樣持續與蜂巢抗擊，長達近半個鐘頭嗎？
已經連戰鬥都要稱不上了。
據守在巢穴上方的那頭女王蜂，根本就是「拿他沒轍」才對。
一波兵蜂攻勢被消耗殆盡後、十字路口的血戰才稍微平息片刻。蜂巢需要一點時間重新生產士兵，趁著寶貴的空檔，鹿庭連忙降落下去。
「喂！」
她出聲叫住對方。
少年轉頭望過來時，卻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鹿庭出手撐住了他的左臂膀，險些沒讓他整個人跌進血池。
「啊、哈哈，抱歉。」
對方面色浮現出羞赧，收起光劍：
「鬧笑話了，一下子沒控制好體力，我果然還有點經驗不足。」
「控制體力？你傷得很重，自己都沒意識到嗎？」
「只是皮肉傷，我還忍耐得過來。」
他從腰後的口袋裡掏出一瓶急救噴罐，往身上皮膚撕裂的部位猛噴。雖然創口被凝固，但更深處的損害應該還未恢復才對。
看樣子，即便女王蜂尚沒能扳倒他，要讓他倒下也只是時間問題。
「鹿庭，龍王秘教的祭司。」
「喔！失禮了。我的英雄名是『齊格菲』。」
「趁現在快點撤退，我掩護你。」
「撤退？」對方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
「金華港怎麼了嗎？聯合國要往這裡扔核彈？」
「嘖！」
見少年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點自覺也沒有，鹿庭的口氣強硬起來：
「你活膩了嗎？繼續周旋下去你必死無疑。」
「女王蜂該怎麼辦？我是來處理野獸的，任務沒完成不該回去。」
「憑你一個沒辦法應付目前的狀況，把任務交給其他人吧。愚蠢地送死一點意義也沒有，如果你還想繼續當英雄，就馬上離開。」
「妳的說法不對。」
齊格菲嚴正地否定了她：
「我可不是先成為了英雄，才決定要來這種地方屠殺野獸的。而是先因為能夠擊倒敵人，才會被稱作英雄，不是嗎？」
「你——」
鹿庭的勸說還沒能完成，遠處的蜂巢再度傳來大片的振翅聲。
剎那間天色似乎暗沉了一些。
蟲子所組成的陰影猶如不祥的黑霧，下一波兵蜂來了。
「好快……原來如此，那就是『特異個體』嗎。」
「鹿庭小姐，待會得請妳保護好自己。我有些自顧不暇，真是不好意思。」
「呿，多餘的擔心。」
兩人簡短互相招呼，黑壓壓的大軍已經壓到頭上來。
齊格菲抽劍出斬，執光刃旋舞而動，毫不間斷地破壞近身的一切。
蜂群的規模比以前更加猛烈，即使當頭的兵士被殺得支離破碎，後頭的兵蜂們卻藉此逮到機會，瞄準齊格菲的後背展開突襲。
然而這一次，祭司擋在牠們眼前。
「龍王顯正．雷天大壯。」
鹿庭張手一劃結出法印，四下瞬即炸出電閃。
青紫的光柱發出淒厲的尖嘯，朝天邊蔓延分裂、形成壯麗的雷樹。
被高能量擊中的兵蜂群立刻膨脹破裂、扭曲焦黑。
「幫大忙了！」
「你少說兩句話，小心別死掉。」
「不，馬上要結束了。」
「結束？」
鹿庭對於齊格菲的宣言感到困惑。壓頂的蜂群根本絲毫不見削減，哪裡像是戰鬥即將告終的樣子。
「鹿庭小姐，你知道人類為何能戰勝野獸嗎？」
齊格菲纖細的身軀發出猛烈的一震，氣勢更盛，光劍也似乎鋒芒更銳利了些。他一面舞劍應戰、不疾不徐地說：
「首先，人類擁有超群的耐力。」
由於汗腺發達，散熱機能完善，人類得以達成更長時間的移動、追蹤。
原始人在狩獵野豬或羚羊等大型動物時，最初將獵物刺傷後，就是靠著鍥而不捨的追趕與包圍，讓目標因失血與力竭再取其性命。
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們就仰賴優秀的耐力開拓文明。
「其次，人類使用器物。」
磨尖的木棍、石斧，用繩索兜住、拋甩出去的彈丸，弓箭，使用火藥的熱兵器——人類是十分擅於傷害他者的物種。
擁有「對生姆指」的我們，比野獸更習慣流血，比野獸更熱愛死亡。
「第三，人類堅信以小搏大。」
野獸面對強敵時，為了生存往往選擇逃跑。人卻不同，鍾情那些以弱擊強而被流傳後世的故事。
舉凡大衛王迎戰歌利亞、貝武夫屠龍、奧德修斯智取波利菲莫斯。
即便敵手擁有壓倒性的野蠻力量，只要絞盡腦汁、奮力一搏便能引發奇蹟。
「所以在擊倒野獸之前，齊格菲不該撤退。」
他將眼前最後的巨蜂劈碎，高高地舉起光劍。
其名為殺獸劍（Balmung）。
「若能為人們帶來勇氣，那麼我願意去成為英雄。」
尼伯龍根的英雄發出宣告，向前跨出一步。
振臂！
隨著他標準無比的、體育擲標槍的動作，齊格菲自掌中奮力射出光芒。
投劍——那才是「殺獸劍」這柄武器真正的使用方式。
剛才的持久戰中，齊格菲經過改造的雙眼與大腦正不停分析、運算著女王蜂的生體情報。從體型、結構、甲殼厚度到肌理分佈逐各判斷，調整合適的輸出火力、以及設定子彈的靶心。
在漫長的測量與規畫後，整理出最佳的彈道。
於是，英雄的一擊。
「——殺獸象徵（Symbol Balmung）。」
隨著齊格菲溫柔的低喃，道出了光之射擊的真名。
閃焰離開指尖的剎那，劍體的飛行速度達到了光速的十分之一。
在鹿庭眼中，根本無法目擊利刃脫手的瞬間。
投劍途經的軌跡，高熱造成路徑上的氣體瞬間電漿化，出現一抹極細的等離子絲線，沿筆直的道路飛升。
——貫穿了天穹。
打破第二宇宙速度的光劍，脫離地心引力消失於宙域。餘下溢出的能量使空氣加熱膨脹，化成了一股厚實的烈風與震盪。
熱浪將兩側摩天高樓的玻璃窗應聲爆裂，盡數化為粉末。
碎屑雪片般紛飛撒落了下來。
三百日戰爭期間，齊格菲共使用了十四次「殺獸象徵」。每每於樓房環伺的都市中發動時，都會出現這幕被其他英雄們稱為「殺獸雪」的絕景。
何等熾熱的冬日。
對強大的宇宙怪獸而言，那便是告死之雪。
「唔、唔嗚！」
光即將從舞台離開時，聲音才姍姍來遲。
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如同海嘯，淹沒鹿庭的五感，使她的世界一片慘白。她不禁摀住耳朵蹲下去，看來連龍王都無法將她從大震撼中保全。
待旋繞不止的耳鳴緩緩退去，正如齊格菲所說，一切都結束了。
鹿庭再次抬頭，視線越過雪景，朝野獸望去。
女王蜂比起慘遭「擊穿」，更接近於被「削掉」。
猶如揮舞燒紅的鐵鏟劈開雪人一樣，原先癡肥的身軀缺少了七、八成。整齊的曲型斷面烏黑碳化，冒出一縷輕煙。
「喔、喔？」
完成「殺獸象徵」後，改造人少年渾身脫力地搖晃了下。
鹿庭張手一把抱住差點仰倒的齊格菲，卻發覺他剛才投劍的右臂、戰鬥服的孔洞正泊泊流出紅色液體。
「你的手！」
「啊啊，不要擔心。那是衣服的冷卻液，防止我把自己的右半身烤熟的特殊設計，不是受傷流血啦。」
邊解釋著，大概覺得鹿庭瞪大眼睛驚訝的表情相當有趣吧，少年不禁露出莞爾一笑，彷彿力竭又重傷只是他的家常便飯。
「雖然沒打算撤退，但妳特地過來找我，還擔心我的安危……我很感激。」
他疲倦地、呢喃似的說。
或許片刻還站不穩吧，被懷抱著的齊格菲，乾脆將臉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
「鹿庭小姐，妳真是個溫柔的人。」
「……」
那一刻，鹿庭查覺到了。
這名男孩，如果放著他不管的話，總有一天必定會在什麼地方、獨自一個人默默地與野獸戰鬥著直到死去吧。
必須有人拉住他才行。
而且，她希望伸手拉住齊格菲的人，是「自己」。
鹿庭對於心中萌生的想法感到訝異。
她從未想著特別去保護什麼人。無辜的平民也好，秘教的信徒、捉摸不定的龍神也罷，她自知性格冷淡，以為自己不會產生「非誰不可」的感情。
但鹿庭的猜想，少見地出錯了。
她期望待在齊格菲身邊。
想與這名純粹無比的少年一同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