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們的泳裝照,根本就賣不出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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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17
  「這就是我的黑歷史了。」


  我像是被老師點到,非得起立朗讀課本的學生。不管聽眾是否聽懂,一口氣將過去的故事全盤托出。


  「……後來呢?」


  「世界可是很殘酷的。」


  在這天殺的狗屎人生中,拯救我離開糞堆的英雄並不存在。對於充滿惡意的垃圾世界,我不期不待。


  我無奈地苦笑,汐歌也垂著腦袋、握緊拳頭,避免與我四目相對。


  果然。


  面對他人的痛苦,人類的反射神經只會執行迴避指令。如同對霸凌事件冷眼旁觀的第三者。


  我不打算責怪汐歌,正常人都是這樣。


  要說的話,蘇晴心、還有國小時的我……這樣的人才是異類。


  「我懂你的痛苦,但是……」


  汐歌從長椅上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漆黑的眼珠中閃著星空的微光。


  「好不容易有人對你伸出援手時,為什麼要選擇逃避呢?」


  「……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汐歌目不轉睛正視著我,像是在催促我回話。


  我望著她,彷彿能嗅到她細微至極的呼吸,彷彿緊貼著她緩慢起伏的胸口,彷彿聽見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不知僵持了多長時間……我慢慢移開視線,凝結的空氣才緩緩瓦解。


  汐歌朝我靠近,捧起我的手,朝掌心塞進一件溫暖的金屬製品。


  「這個給你。」


  我捧起手掌,傻楞楞地盯著手中的銀色圓環吊飾。金屬製的圓環簍空出一朵花瓣造型,花蕊處有顆棕色珠子,下方還掛著一片白色羽毛。


  「這是什麼?」


  「捕夢網,我跟晴心在街上買的。」


  我把吊飾拿在眼前仔細端詳,順著羽毛輕輕撫摸……仍看不出所以然。


  「幹嘛用的?」


  汐歌立刻回給我死魚眼,像是在指責我的明知故問。但我真的連看都沒看過這種東西。


  「它可以過濾不好的事物,把幸運留給你。」


  「……」


  「怎麼了?」


  「女生都會相信這個啊?」


  汐歌無視我的問題,雙手「啪!」的一聲拍在我的肩上。我想向後躲避,扭傷的腳踝卻箝制著我。


  「如果對某人竭盡心力,卻始終得不到回報──就算不相信,也會努力去相信的。」


  肩頭的感覺漸漸從麻痺變成溫熱,汐歌的手勁很輕柔,宛如細心呵護雛鳥的成鳥,以最低限度的力道給予安撫。


  越是面對這種柔情攻勢,那種感覺就越發強烈。只要有人對我釋出善意,它便將蜂擁而至。前例數也數不清。


  我閉上雙眼、放棄掙扎,任由熟悉的「罪惡感」降臨於我──


  「我不打算說『這不是你的錯』,或是『你保持這樣也無所謂』之類的笑話。」


  ……罪惡感,沒有出現。


  「若是你想把這當成原因搪塞晴心,也必須由你親自說出口才行。」


  還是、沒有出現。


  「你應該是第一次說出過去的事吧?」


  「………………嗯,是啊。」


  我遲了一會兒才回答汐歌。


  滿腦被問號與空虛佔據,像是理髮後第一次照鏡子產生的不協調感,彷彿應該存在那裡的東西,不見了。


  大腦中的每個抽屜都空空如也,那項不重要、但會意識到的東西。那令我全身無力、喘不過氣的罪惡感,消失了。


  「既然從沒對人說過,就代表你自己很清楚──這些都只是『藉口』吧?」


  「──!」


  旋即,汐歌的話語使一切都明朗了。


  我有藉口,因為國中時遭到全班排擠。


  我有理由,因為被以為是「朋友」的人背叛。


  我有託詞,因為不想害「朋友」再次遭到傷害,沒有澄清謠言。


  基於上述原因,才造就拒絕與人往來的扭曲個性,不是我的問題──我有千方百計能說服別人。


  然而,當蘇晴心找上我時,我並沒有拿出這般「千方百計」來拒絕她。


  即使這些千方百計足以說服他人,卻不足以弭平打槍他人善意而衍生的罪惡感。


  罪惡感,並不來自於蘇晴心。


  它來自於挾著「我有悲慘的國中生活,拒絕他人也逼不得已」的自己。


  「原來如此……哈哈哈……」


  「被我罵了居然這麼開心,你是抖M嗎……」


  我不自覺地乾笑,汐歌放開我的肩膀退後一大步,宛如見到蟑螂。


  「哈哈……我只是想到,如果捕夢網會過濾髒東西,那這個吊飾不是髒死了嗎?」


  我隨便找話題呼嚨過去,把捕夢網吊飾放進口袋,汐歌似乎很滿意這個動作。


  「你收下了呢。」


  「畢竟是免費的。」


  汐歌淺淺一笑,對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多少錢?」


  「三千。」


  「妳是黑店嗎……」


  「你可以付別的東西。」


  「別的?」


  汐歌把手轉了九十度,變成握手的姿勢。


  「跟我變成『重要的朋友』吧。」


  「……啥?」


  「我們互相交換黑歷史,對彼此有更進一步的了解了……所以,來當真正的朋友吧。」


  我再次想起蘇晴心的計畫:召集喜歡世界的同伴,對我進行軟硬兼施的洗腦。


  我不知道她有幾分是認真的,但,她可說是大獲全勝。


  或許,一切都是她的陷阱吧。


  看著唯一能攙扶我下山的那雙手,我萬不得已伸出右手。蘇晴心的心腹露出邪惡奸笑。


  「我的名字是吳詩涵,叫我『汐歌』就可以了喔。」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輕輕拉我一把,我也順著她移動重心,讓她代替欄桿攙扶著我。


  「妳中二病又發作了。」


  「唔……囉嗦!」


  我不確定這樣描述正不正確。


  在這片異地的星空之下,時隔數年,我再次踏進「友情」的墳墓。


  ◇◇◇


  我在汐歌的攙扶下,舉步維艱地踩著一階階木梯,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回飯店。


  搭著電梯升上最高層後,我跟汐歌各自拿出各自的房卡。插入房卡前,我叫住汐歌。


  「對了……今天的事,別跟蘇晴心說。」


  「當然囉。」


  她露出猶如蘇晴心親自傳授,惡魔似的甜笑。


  「這種事,如果不是由你親自開口,就沒有意義了。」


  「哼……」


  這趟兩天一夜的過夜旅行,我的記憶只斷在這裡。


  隔天的歸途,我們每個人都在各自的夢鄉裡度過。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景色已是台北市容,天空是清澈的灰藍色。


  與那片海岸線有些微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