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２）

　　「就是這樣，我叫做黑鳴，雖然時間有點奇怪，不過今天開始就在這裡上課，請多指教啦。」

　　教室的講台上，黑鳴站在系璃身旁，露出慵懶的笑容向同學們打招呼。

　　「…………」

　　然而，教室內卻是一陣沉默，沒有人有所反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尷尬的寂靜。

　　東堂高中的退魔教室位於校舍地下，撇開位置不說，看上去也就跟普通高中的教室沒兩樣。若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學生的數量了吧。

　　由於退魔師人數稀少的關係，退魔教室的學生也是寥寥無幾。放眼望去，可以容納三十人的教室裡包含黑鳴和系璃在內連十人都不到，空出了大量的座位，感覺有些空虛。

　　也因為這樣，現在教室裡的尷尬感顯得更加濃厚。

　　「老師，這裡的人都這樣歡迎轉學生嗎？」

　　「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樣的傢伙……」

　　然而當事人完全沒有自己就是源頭的自覺。

　　大概是受不了這股氣氛了，系璃率先打破寂靜。

　　「好了，我知道大家都對突如其來的轉學生感到很驚訝，但再繼續沉默下去的話連課都不用上了。來吧，退魔教室的座位沒有限制，黑鳴同學你就自己找地方坐。」

　　「這樣啊，那……」

　　「等一下，姊姊。」

　　突然，有個學生舉起手開口。

　　本來想找座位的黑鳴感到好奇的一看，發現對方是個女學生。她留著俐落的銀色短髮，長相不失可愛，不過臉上卻掛著一副銳利的神情，像是出鞘的刀刃般給人一種不可輕易接近的氛圍。

　　而那雙銳利的眼神，此刻正帶著敵意看向黑鳴……不對，不是那種惡意的情緒，而是某種不悅的煩躁感。

　　但比起長相或是神情，黑鳴比較在意剛才女學生對系璃的稱呼。

　　（她叫老師姊姊……？）

　　仔細一看，兩人的樣貌有幾分相似，這樣看來那個女學生大概是系璃的妹妹吧。

　　退魔師有很多都是家族化的職業，所以姊妹兩人一起出現在退魔教室應該也是很正常的吧。

　　「怎麼了嗎？雪玲。」

　　在黑鳴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情報時，系璃出聲回應女學生。

　　女學生──雪玲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看向黑鳴開口。

　　「這傢伙是妖怪吧，為什麼妖怪會來退魔教室上課？」

　　她話一出，教室裡的氣氛開始出現了些微的變化。

　　明明是對付妖怪之人所聚集的教室，為什麼會有妖怪進到這裡來？雪玲的視線明顯透露出這種疑問。

　　（唉……果然還是來了。）

　　系璃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還是忍不住在內心嘆氣。

　　這個教室的學生都是年輕的退魔師，對於妖怪的氣息──妖氣很是敏感。早在黑鳴走進教室那一刻，他的身分就已經曝光了吧。會出現這種反應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過黑鳴只是毫不在意的聳聳肩。

　　「搞什麼，妳的反應怎麼跟那個警衛一樣？我不是妖怪是半妖啦，不要每個傢伙都混為一談好不好。」

　　「半妖也一樣是妖怪，妖怪居然要在退魔師的教室上課，這怎麼想都很奇怪。」

　　「哪裡奇怪，退魔教室有規定不給半妖就讀嗎？應該沒有吧。只是血統有點不一樣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妖怪和人類的關係也沒那麼差吧。」

　　黑鳴說的是事實。

　　妖怪也並非全數都對人類有害。也有不少妖怪是隱居起來或融入人類社會中生活。對於這些安分的妖怪，退魔師也不會對他們怎麼樣，只會處理危脅到人類的惡質妖怪──也就是一般稱作「邪妖」的妖怪。

　　不過話雖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友善對待妖怪這種存在。

　　「就算這樣，半妖來上退魔教室這種事情，我可從來都沒聽說過。」看到黑鳴不以為意的態度，雪玲的表情更加不悅了。

　　「如果沒聽過的話，現在聽過了吧。自己孤陋寡聞不要怪到別人頭上。」

　　「才不是孤陋寡聞好嗎！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半妖跑來讀退魔教室的例子嗎？」

　　「有啊，就是我。」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說話！」

　　「好啦，別動不動就大吼大叫，虧妳還長得還蠻可愛的，不要露出這種兇巴巴的表情嘛。」

　　「你、你說誰兇巴巴……不對，不要給我轉移話題！」

　　「唉，看來是個性和長相搭不起來的類型啊，記得這種的叫什麼來著？反差萌？傲嬌？」

　　「呃……你這個……！」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吵了，現在可是上課時間。」

　　看到雪玲越說越激動的樣子，身為教師的系璃隨即出聲制止。

　　「真是的……黑鳴同學，可以先請你安靜一下嗎。」

　　「為什麼，明明是那傢伙先起頭的吧。」

　　「你這樣下去事情只會越鬧越複雜，總之先安靜一下。」

　　「……唉，好吧。」

　　黑鳴暫且聽從系璃的指示，而系璃則是換上教師的神情朝雪玲──也朝教室裡其他同學開口。

　　「我知道半妖就讀退魔教室的例子很少見，但退魔教室也沒有不收半妖的規定。不論如何，黑鳴同學轉學到這裡已經是既定事實，我們沒有理由排斥人家。」

　　「但是姊姊，我們可是退魔師……！」

　　「退魔師所驅逐的對象，只有那些會真正對人類造成危害的邪妖，這應該之前上課就有講過吧。」

　　「這、這個……」

　　「再怎麼說他今後就是你們的同學了，還是跟他好好相處吧。」

　　「唔……」

　　「好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在系璃一句句反駁之下，雪玲逐漸沒了一開始的氣勢，身子慢慢坐回座位。

　　最後，系璃露出了輕柔的表情微微一笑。

　　「還有，在學校要叫我老師喔，白雪玲同學。」

　　「呃……我、我知道啦，老師……」

　　這段顯得輕鬆的話，讓原本教室裡那股尷尬的氣氛漸漸散去了。

　　原來如此，再怎麼說她也是老師嘛……一旁的黑鳴有些佩服的心想。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系璃像是看穿他思想的撇過眼神說道。

　　「才不是失禮的事啦，只是覺得妳果然也是老師啊。」

　　「對老師講這種話已經算得上失禮了吧……」系璃輕聲嘆氣。「還有，剛才那些話也是對你說的。好好跟同學們相處，不要給我惹麻煩。」

　　「好～～好～～老師。」

　　黑鳴隨意的回答後，再次準備找位子坐下。但在這時──

　　「欸，妖怪。」

　　雪玲突然又再度看向了黑鳴。

　　「又怎麼了？還有我不是妖怪是半妖。」

　　「……我問你，為什麼你這個妖怪……半妖會來上退魔教室？」

　　就算時代不同，半妖就讀退魔教室都是相當罕見的事情。

　　到底是什麼理由，讓黑鳴來到這間與自己身分不相合的教室就讀？

　　實際上不只是雪玲，退魔教室裡除了黑鳴以外的所有人，包括系璃在內都想知道這個答案。

　　而對於雪玲的問題──

　　「為什麼？妳這是什麼問題，會來退魔教室的人，目的都只有一個吧。」

　　黑鳴揚起嘴角，露出豪放，甚至可以說有些狂野的笑容。

　　「──就是要成為退魔師啊。」

　　他聲音宏亮，語氣堅定，像是在對教室裡所有人宣告一般。

　　彷彿被那份氣勢震懾，雪玲微微愣了一瞬間，但立刻就恢復原樣。

　　「你……是認真的嗎？」

　　「那當然，這可是我的夢想。」

　　「明明是半妖……居然想當退魔師？」

　　「沒錯。」

　　黑鳴毫不遲疑的回答，雪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嘛，就是這樣。好歹我們都是抱有同一個目標的同學，請多指教啦。」

　　「……真是奇怪的半妖。」

　　冷冷地說完這一句，雪玲才安分的坐回位子上。

　　但在坐下之前，她還是暗中瞪了黑鳴一眼。

　　黑鳴當然有察覺到那個瞪視，不過他也只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隨意的找了教室前排的位子坐下。剛好就在系璃所在講台的正前方。

　　（……為什麼偏偏要坐在這裡啦。）

　　明明教室裡有那麼多位子。

　　系璃看著面前的黑髮少年如此心想，默默地嘆出一口氣。

　　算了，坐在哪裡都無所謂，他能好好上課就行。

　　「好了，那麼現在開始上課，大家把課本拿出來。」

　　系璃熟練地下達指示，準備開始今天的退魔教室課程──

　　「……」

　　然而，眼前卻出現了個她完全沒想到的畫面。

　　「…………」

　　只見坐在講台正前方的黑鳴，光明正大的趴在桌子上。

　　那個姿勢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打瞌睡。

　　「那個，黑鳴……同學？」

　　「…………」

　　「黑鳴同學！」

　　「啊……啥？」

　　系璃大聲呼喊，黑鳴才像是被驚醒的微微抬起頭。

　　「什麼事？老師。」

　　「還問我什麼事，已經開始上課了啊。」

　　「喔，我知道啊。」

　　「那你現在是在……？」

　　「因為我有點睏了，想睡一下，下節課再叫我起來吧。」

　　說完，他便無視完全傻眼的系璃，再度趴到桌子上。

　　「……」

　　沉默壟罩了整間教室。

　　「…………」

　　過了十多秒，黑鳴的位子上已經連鼾聲都聽得見了。在陷入沉默的教室裡，那鼾聲更加清晰。

　　「……………………」

　　壓倒性的沉默持續支配著整間教室。

　　隨後……

　　「給我等一下────！！」

　　黑鳴轉學到東堂高中退魔教室的第一堂課，就這麼在教師的驚呼下開始──



§



　　退魔教室一年級的課程基本上是三堂課，分別為基本知識、法術理論以及實技演練。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就來到第三堂的實技課。

　　只是──

　　「我說你啊……」

　　在退魔教室的實技訓練場，系璃雙手抱胸，表情極為不耐煩地看向前方的黑鳴。

　　「明明來的時候做出那麼風光的宣言，為什麼上課時卻是那副德性？」

　　「啊？什麼德行？」

　　「你還敢問我！」

　　系璃差點就要把手上的點名簿往黑鳴頭上砸了。

　　「第一節課直接睡著，第二節課說自己不會法術就在那邊納涼，你到底是來退魔教室幹什麼的！？」

　　沒錯。

　　前面兩節課，黑鳴不是在睡覺，就是一臉隨興的放空、把玩文具，看起來根本沒在聽課。

　　這副模樣跟他原本那自信的宣言完全衝突，讓人無法理解他在想什麼。

　　「來幹什麼？我說過了，要成為退魔師啊。」然而黑鳴還是一臉自在的這麼回答。

　　「一邊說要當退魔師一邊在退魔師的課上睡覺，我還真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學生。」

　　「不是我在自誇，我是實戰派，理論課的東西我完全沒轍。」

　　「這沒什麼好自誇的，你要是一直都這個樣子，到最後可是會畢不了業的。」

　　「唉呀，只要能在定期測驗還有實習任務上拿到分數就好了吧，我覺得我沒問題啦。」

　　「說這種話的學生，通常都沒好下場。」

　　「不要這麼悲觀，老師應該要對學生有信心吧，哈哈。」

　　「……唉，算了。」

　　到了這種地步，系璃也差不多知道要一一吐槽黑鳴的言行根本是白費力氣。

　　他自己都這麼說了，那就隨他去吧。只要別惹出什麼大麻煩就好。

　　「既然你說自己是實戰派，那至少實技課要好好表現吧。」

　　「喔，當然，我可是等這個課很久了。」

　　黑鳴看似很有自信的用拳頭拍了一下胸脯。

　　前兩堂偏向理論的課程他都顯得興致缺缺，唯獨這堂看起來比較有幹勁的樣子。

　　「不過，學校的地下居然還有這種地方啊。」黑鳴環視起周遭。

　　實技課程的訓練場與教室同樣位於地下，大小和學校活動中心的球場差不多大。據系璃所說，這裡設下了高等的防護結界，讓能夠行使靈力的師生們盡情鍛鍊。

　　其他同學正在旁邊做暖身運動，如果不是在退魔教室，眼前的景象其實和一般的體育課沒什麼兩樣。

　　……倒是一直有個視線朝黑鳴射過來。

　　（果然又是那傢伙……）

　　不用說，就是雪玲。雖然已經不會像一開始那樣露骨的針對，但她還是會時不時瞪向黑鳴。

　　「誰叫你不認真上課，被討厭也是正常的。」系璃也注意到那個視線，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感覺她討厭我不只是因為這樣……」

　　「畢竟你是半妖啊，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吧，就算是現在還是有人不喜歡妖怪。」

　　「那傢伙是老師的妹妹吧？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嗎？」

　　「雪玲的個性本來就比較死板，而且真要說你也有問題吧。如果不想再被她瞪，就請你專心上課。」

　　「唉……算了，隨便啦。」

　　黑鳴隨興的聳了聳肩。

　　「話說回來，這堂實技課是要做什麼？」

　　「平常是基本的鍛鍊體力，不過今天是戰鬥演練。」

　　「戰鬥演練？難道是和同學打嗎？」

　　「不是，你們的對手是這個。」

　　系璃舉起手伸出兩隻手指，有如指揮一般比劃起來。

　　隨後，訓練場的一角走出了三個人偶。

　　人偶的體型和成年男性差不多大，臉上有對像是攝影鏡頭的眼睛，胸口的部位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練」字。

　　「嗚喔，這是什麼？充氣娃娃？」

　　「才不是！哪來的充氣娃娃會長這樣！」

　　「可能有些人癖好比較特殊……」

　　「重點不在這裡！」

　　課都還沒開始，系璃已經兩次想對黑鳴砸點名簿了。

　　「真是的……這是用術式驅動的訓練用機關人偶，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我和師父鍛鍊的時候都沒用過這種東西。」

　　「原來你還有師父啊……嘛，總之，等會兒的課程就是用這些人偶來訓練戰鬥技巧。你好好加油吧，可不要連這種課都打瞌睡。」

　　簡單的交代完後，系璃轉身召集學生們，準備開始上課。

　　「這次不會打瞌睡啦。」

　　黑鳴隨意的回應，隨後轉頭望了望高大的機關人偶──

　　──這時，本來一動也不動的人偶忽然舉起了手臂。

　　「老師！」

　　「欸……」

　　剎那間，劇烈的碰撞聲響徹整個訓練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