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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5687 字
更新於: 2018-08-05

  窸窸窣窣。
  
  黑髮少年皺著眉頭,後腦殘留的痛閃過,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待痛稍微消退,池望願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模糊,不過房間是亮的。
  景象過了好幾秒才重疊穩定,池望願試圖爬起,可是一使力全身就泛起酸痛,他別無選擇,只得乖乖躺在地面。
  
  聲音提高了,有人在談話。  
  意識逐漸回籠,免不了最老梗的開頭:
  這裡是哪?
  慢慢扭動脖子,後腦的痛時不時刺激著池望願,感覺好像落枕。
  很古樸的房間。池望願對這裡的第一印象。
  牆面由石頭構成,表面並不平整,石頭特有的質感很鮮明。
  與其說是蓋的,不如說是挖出來的比較接近。
  離他稍遠的房間底處,有一群人。

  ……人?池望願瞇起眼睛仔細確認。
  站姿跟服飾都和人類很接近,但他們有毛皮,尾巴也貨真價實。
  一隻黑豹跟、羊?
  和幾乎裹成蟲蛹一般的黑羊不同,黑豹身上只有簡單的背心與過膝短褲,並在腰間紮了一圈短布。
  衣飾色彩鮮豔,還有精密的刺繡;相較之下黑羊就樸素許多,單件純綠色長袍--不過從衣服反光能看出,與長袍同色的刺繡之精巧,完全不輸黑豹身上三件總和。
  而從體格就能判斷,黑豹為男性,黑羊則是女性。
    
  「沒必要留著研究所的臭老鼠!」
  「他有可能……」
  「是不是都沒差!家裡被毀和那傢伙……」
  
  嗯,雖然太遠導致部分話語很模糊,不過聽得出來差別--憤怒的黑豹,與試著講理的羊。
  在兩人(獸?)忙於爭辯時,池望願在他們身後角落發現了一個熟悉人影。
  那件顯眼的白色大衣。
  是芋露。

  他沒事!池望願差點就叫出聲,幸好理智還在,硬踩煞車。
  不過和自己不同,芋露上半身纏著厚厚數圈粗繩,雙膝跪地,一副戰俘的模樣;然而沒有明顯外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
  池望願偷偷往前移動,視線全放在芋露身上。
  男孩默默瞪著那兩人,眼神兇狠,嘴唇抿得死死的,態度異常冷淡。
  很難想像和那個拉著他衣袖的芋露是同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太害怕?池望願知道有些人會用生氣武裝自己,掩飾脆弱,可是話又說回來,芋露蓋著帽子的時候也像不同人。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池望願還在觀望,爭論的其中一方先有了動作。
  黑豹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把單手斧,斧刃邊緣閃著銳利的金屬光芒。
  紅瞳急縮成細線。
  羊女想阻止,但斧頭已經落下。
  「喂!」 
  「等等!等等!噢靠好痛……」
    
  男孩縮著雙肩,幾秒過去,衝擊沒有如預期到來,他偷偷打開一隻眼睛。
  斧刃就在鼻尖停著。  
  
  池望願努力想趕到芋露身邊,但一起身就暈眩,搖搖擺擺好幾步還摔倒滾了一圈,最後跌坐在三人面前。
  一豹一羊表情震驚,彷彿首次看見活人開口說話。

  糟透了的出場方式。

  池望願尷尬的笑,扶著後腦想爬起來,一摸才發覺自己頭上纏著繃帶。
  不只頭上,大大小小的包紮分佈在身體各處,連衣服也換了。
  羊女率先反應過來。
  「你還好嗎?」
  她問,金綠色的眼睛對著池望願,橫向瞳孔與似羊的面容確實表明她並非人類。
  至少不是願已知的人類類型。不過他在網路看過類似的創作,記得是叫……獸人嗎?
  羊女走到池望願面前半跪下來,笑容溫和,輕輕捧起少年的臉左右端詳。
  過分親暱的舉動讓願不太自在,他輕撥開對方的手,說:
  「呃嗯、傷口,謝謝你們幫我包紮……但是,可以請問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你們是誰,還有、這裡是哪裡啊?」
 
  第一次說出這種電視裡才會有的台詞,感覺特別詭異。待會會不會有人拿一塊寫著"整人大成功"大牌子進來啊?
  池望願沉浸在胡思亂想中,羊女則是皺起眉頭。
  「你不記得我?」
  池望願肯定的搖頭,假設有遇過,一般人都不可能會忘記像羊女這般特殊的人吧。
  他還在等兩人的答案,抬頭卻驚見一隻單手釜朝他正面直劈下來!

  匡噹!

  單手斧被用力彈開,咖搭一聲落在兩人身後數尺遠的地方。
  「你胡鬧夠了沒有!」  
  羊女緩緩起身,手上還繞著淡藍色的光,她毫髮無傷的擋下攻擊,還將武器彈開。
  池望願忍不住往後退了點。

  罪魁禍首--黑豹雙手環胸,藍色眼睛瞥向一邊,沒有打算解釋。
  「你也,不記得他了嗎?」
  願順著黑羊的手望去,正好對上藍色眼睛。
  短短幾秒黑豹便別開臉,尾巴不太高興地甩了甩,這不是熟人會有的反應吧。
  池望願老實的搖頭。
  「……」
  羊女瞇起雙眼,一臉凝重地盯著黑豹,「你,用藥……」
  「這樣對他比較好。」黑豹低聲截斷她的話。
  「你不能幫他決定這些事,戈魯特!你忘記你的職責是、」
  「我是在保護他!」
  
  吼聲響徹整個房間,空氣瞬間靜默。
  兩人突然同時看向池望願,驀地成為焦點讓願很是尷尬,只好抓抓後頸,比出請繼續的手勢。
  黑豹擺擺手,羊女雖然不滿,但還是離開願向他靠近。兩人低聲交談幾句,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
  黑豹與願擦身而過撿起斧頭,完全忽略對方的存在。

  「餓了的話就先吃這些吧。」
  羊女隨手一揮,旁邊桌子憑空出現一個大盤子,上面疊著願這輩子看過最多的三明治,還有兩大罐不知名的飲料擺在盤邊。
  池望願完全看傻了眼。
  「請多休息。還有你,不要輕舉妄動。」
  最後一句她是對著芋露說的。說完,兩人消失在轉角後。
  池望願看看轉角,又看看三明治,感想只有一個字:
  「……靠……」


 ◎  ◎  ◎  


  見兩人離去,男孩隨即抖落繩子,彷彿那些只是個裝飾。 
  他拍拍衣袖,經過池望願,隨手拿了塊三明治撕成兩半,並將其中一半遞給願。
  「吃。」

  純粹的命令句。
  願愣愣望著芋露,他是很感謝對方記得他那份,但他現在比較在乎芋露的身體狀況,畢竟不久前還被綁著。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
  「吃。」
  男孩卻不領情,紅眸依然居高臨下。
  願擰起眉毛,覺得奇怪,但也只好先照做,不然對話根本無法進行下去。
  他捧起半邊三明治,說聲謝謝後咬了一口,吞下。
  數秒過去,男孩看他沒有任何反應,才開始吃自己的那半。
  
  ……嗯,我應該是被拿來試毒了。
  池望願嚼著三明治,用好吃的雞腿肉掩蓋內心小小的絕望。
  男孩繼續埋首於三明治堆裡。
  拍去手上殘餘碎屑,願這才扶著桌子站起。
  好吧,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雖然被包紮了,但芋露卻被綁,黑豹又一副想幹掉他們的樣子,那兩人到底是敵是友還有待釐清。
  他昏過去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事?
  這樣的話應該先問芋露。
  
  「芋、」
  「閉嘴,你會害他醒過來。」
  男孩直接打斷願說話,拿著三明治的右手在他面前揮舞,充滿警告意味。
  「誰?會醒來?」這裡還有其他人?
  男孩甩下三明治,怒氣沖沖指著願的鼻子:「當然是芋露,你這白癡已經讓他醒來一次了!」
  池望願仔細端詳男孩--黑髮亂翹、大大的紅色眼睛,與帶著混血味道的清秀五官,雖說少了些第一次見的小動物氣息,但外表確實還是那個芋露。
  所以他很認真的蛤了一聲。
  男孩嘖嘴,用非常不耐煩的語氣解釋:
  「我是史密斯,如果你還想合作,就不準喊那個名字。」
  投下警告的同時,充滿懷疑的雙眼來回打量著願:
  「喂、你又是從哪裡知道那傢伙的?」
  池望願啞口無言,那傢伙不就是你嗎?
  史密斯見他一臉蠢樣,聳肩:「算了,我待會再問小黑。」
  說完,他便拋下三明治與願,逕自往後頭走。
  
  池望願盯著芋、不,是史密斯的背影。
  他想起去年的暑假作業裡,有項讀後心得,不限題目的前提下,他挑了一本據說是真實案件改編的翻譯小說。
  小說的主角是個多重人格患者,身體裡足足有二十四個自我存在,非常有戲劇性,讓他印象深刻。
  不過他既不是專業人員,就不該擅自推測。
  但就目前,願已經聽到了三個名字,如果真的是多重人格……天公伯啊,事情還能再更複雜嗎!
  池望願用力拍打自己臉頰。
  好吧,往好的方面想,他要面對的只有別人的八分之一。
  願順手塞了一口三明治,跟上男孩的腳步。

  整個空間分成兩部分,觀察後才知道並不大,是因為挑高才顯得寬敞。 
  放著三明治的前廳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長木桌和三四張木椅,地板由光滑的石磚鋪成,和粗糙的牆面不同,但材質是一樣的。
  而他們所在的後廳,則舖滿了素色地墊,數個軟枕散落其上,看樣子是專門給人休息的地方,不久前自己還躺在那。

  繞過枕頭,願來到男孩背後,喊了聲:
  「史密斯?」
  收回觸摸石牆的手,史密斯用」你終於搞懂狀況」的眼神回望他。
  「可以問些問題嗎?」
  紅色眼睛眨也不眨:「我讓你問。」
  「我醒來前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怪物呢?」
  史密斯倒是很乾脆承認:
  「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是小黑在中央。」
  「小黑?」
  「對,切開繩子的那個。」
  雖然根本不知道是哪個,池望願還是順著他的話點頭。
  「我一醒來就發現被抓,小黑叫不醒,那兩個爪針對你吵個不停,接著你就醒了。」
  「等等,針對我?」
  池望困惑地指著自己。
  「是啊,你就是他們喊了好幾次的那個『願』,沒錯吧。」
  「是沒錯……」

  池望願反而更混亂了,難不成我失憶過?這沒道理啊,從小到大都沒受過嚴重的傷,頂多有次手脫臼的紀錄,也不常生病啊。
  然而羊女的態度確實很親暱,好似他們應該認識,但願真的、完全沒有半點印象。
  黑豹好像還提到什麼保護,和那個會有關嗎?
  
  「對了、他們針對我在吵什麼啊?」
  紅眸微微瞇起,這眼神讓願覺得不妙。
  「他們打算殺掉我,但怕你記得我。黑豹要削掉你的記憶,綿羊不肯。」
  紅眼睛瞪著他。

  「你們,是一族的吧。」

  一組?願趕緊否認:「不不不,他剛才還拿斧頭砍我欸!」
  「他用的是斧背。」史密斯口氣充滿不屑。
  我哪知啊!
  池望願緊張起來,他根本無從解釋,更何況本人都聽到自己要被殺了!情急之下只好轉移話題:
  「記憶不可能說消就消的、吧?」
  史密斯盯著他,忽然哼地從鼻子笑出聲。
  「被削過的才會說這種話。」
  池望願訝異的瞪大眼睛,想追問,但對方已經背向他重新研究起石牆。
  消過的……嗎。
  願吞了口口水,事情似乎遠比他想的複雜多了。

  空氣沉默。
  史密斯大致查看完畢,唯一的出口就是兩爪出去的那扇木門,沒有外窗,也沒發現密道。
  他隱約聞到了結界的氣味,跟綿羊散發的氣味很相似,應該是出自她手。
  不過小黑目前也不回應他,那就不能靠武力破壞了。
  
  史密斯望向跟在身後的人類。
  從對話結束後,他就不發一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簡單的說,就是半點用處都沒有。那場對話讓史密斯明白,這傢伙知道的絕對不會比自己多。
  但那兩個爪都很重視他,也是有他的阻止,才讓那隻黑豹停手。
  那樣的話,他也不是沒有用處,或許--可以拿來作為人質。
  但四周卻沒有能拿來做武器的東西,只有一大盤三明治,盤子還是紙盤。

  小黑。
  史密斯在心底輕喊,依舊得不到回應。
  剛才明明出現過的!結果砍斷繩子之後就躲起來,到底在想什麼啊。
  史密斯感到有些氣餒,小黑通常很聽話,若他拒絕服從,一向都是因為「芋露」。
  嘖、每次都只會找麻煩。
  「那個、芋露、」
   
  發現喊錯名字的願立刻閉嘴。
  願下意識平舉雙手投降,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孩愣了幾秒,才緩緩眨眨眼睛。
  「……願?」
  那個無助的眼神,願只能聯想到一個人。
  「是、芋露?」
  芋露點了點頭,表情迷惑:
  「這裡是哪裡啊?」
  這下,池望願終於明白為什麼不能喊芋露的名字。
  參與的人變多了,事情朝著更更複雜的方面前進了。


 ◎  ◎  ◎  


  前廳。

  「總之,大概是這樣。」
  願喝了口飲料,瓶子裡面原來只是普通的烏龍茶。
  他盡量縮短說明,但目前為止,事情發展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芋露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樣,搖搖頭:
  「我不知道史密斯……」

  願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芋露垂著眼瞼,繼續道:「發生什麼,都是小黑跟我說的,他沒有說過史密斯,所以……」
  「……對不起。」
  他縮起肩膀,像個害怕挨罵的孩子。
  不對,他就是小孩啊。
  於是,願伸手摸了摸芋露的頭:
  「這不是你的錯,現在重要的是我們該怎麼離開這裡。我們先解決這個,其他的之後再談,好嗎?」
  「嗯。」
  黑色短髮觸感柔軟。男孩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說是這樣說沒錯啦,但實際要怎麼逃出去還是個謎。
  池望願盯著頭上古典的吊燈,在密閉的空間裡,時間流逝的速度變得曖昧。
  已經超過上學時間了嗎?至少阿志會發現他沒有去上課。
  那是最消極的辦法了。 
  芋露塞完近半盤三明治之後打了一個飽嗝,食量和嬌小的外表呈極度反比。
  他在拿之前還問願他可不可以吃,和史密斯完全相反的態度著實讓願嚇了一跳。
  要不是親眼所見,真的很難相信。
  「有苦苦的味道。」
  一句話話拉回正在神遊的的池望願。
  「應該是結界。」查覺到願滿臉問號,芋露趕快補上說明。
  但很明顯造成反效果。
  池望願深吸一口氣。

  他告訴自己:你已經看過嗜血版的四不像;會跟你說話的黑綿羊;還有一個多重人格男孩,區區一個結界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猜那是不好的意思?」
  芋露不太確定地說:「小黑可以破壞結界,但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引他們過來。」
  反覆聽見同樣的名字,願忍不住好奇:「小黑,又是哪一位啊?」
  「小黑一直都在喔。」
  說著,白袖一揮,一把黑色短刀橫躺在芋露手心。
  刀身與刀柄皆是漆黑,宛若一體成形。
  願對它有印象。
  在雨中,它是男孩與怪物拚搏時的唯一武器。
  微彎的刀刃邊緣銳利,芋露用雙手捧著短刀,彷彿那不是兇器,而一隻親人的寵物。
  「你們、有辦法溝通?」
  芋露疑惑的側著頭,「願沒聽到小黑說話嗎?」
  聽得到才可怕吧。池望願相信自己第六感沒開竅,搖頭。
  「沒關係的,小黑很強,他會保護我們。」
  芋露親暱的撫著刀身,黑色刀刃驀地軟化,如巧克力一般,轉眼間便沒入男孩掌心,消失的一乾二淨。
  願張大嘴巴,但什麼都來不及說。
  喀吱一聲,門先一步打開了。
  
  


有人懶得畫插圖,底下有小四格_(√ ζ ε:)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