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

「為什麼會這樣！」
在午後的街道上大喊，步道上的行人稍稍回頭後，又繼續各走各的路，沒有人上前詢問什麼事，然後一輛貨車將聲音抹除，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這也沒辦法，誰叫他們是男女朋友。」
「這不是我的計劃！」
「妳這種也算是計劃？死心吧。況且妳要拆開他們幹嘛？」
「要你管。你可不要再跟來。」
「虧妳能夠把話說出來，妳可是在吃我請客的可麗餅，還好意思趕我走。」
「是又怎樣！」
「換句話說，妳不需要跟我談的吧。那好了，我走啦。」
「慢住。」
正當常光想要轉身之際，走在前面的曉楠就回頭伸手拉他的衣尾，不容許他遠離多一步。
「妳是想怎樣啦。」
嘴角沾上奶油的曉楠沒有回話，只是擺出一副淚眼汪汪的模樣，看著抿嘴別開臉的常光。
「好吧，好吧。我明白啦，明白啦。不要這樣看著我，快放手。」
她放手之後又向前邁步，漫無目的在商業區內蹓躂，這種無意義的散步說起來已經持續一個小時了。
「真是的，難得考試完了，妳不能坦率一點嗎？」
「我可是選了可麗餅喔。」
「對，我一說請客妳就毫不猶豫的把答案講出來，這方面妳真夠坦率的喔。」
「人家還喜歡……」
「還喜歡香草冰淇淋、草苺芭菲、布朗尼聖代，還有……喂！這全部都是甜食，要說甜食就是奶和糖。妳攝入這麼多鈣質都長不高嗎？」
這句話觸動曉楠的神經，她於是又再回頭一瞪，不過嘴上的奶油卻令那認真的表情變得可笑。
「妳可是女孩子來的，好歹也擦一下嘴巴。來吧。」
常光從褲袋取來一包面紙，抽出一張遞到她的面前，而這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令曉楠鉤起了他們第一次交談的回憶，想起來就是那時候曉楠告訴他自己喜歡吃的是什麼。
「面紙，是習慣？」她問。
「我讓太多女生傷心了，所以才帶著。」
「這一點也不好笑。」
取走他手上的面紙後，曉楠又再快步走開，拉遠他們的距離，但以她的步速實在無法甩開已經習慣追住她跑的常光。
——我還是討厭他。
「妳不要走這麼快。我都說這一天都會陪著妳。」
「我想要陪著我的人並不是你。」
「這可是妳計劃的反效果。」
「反效果？」
聽到這裡，曉楠駐足反問，像是要常光在這裡說清楚，不然她就不會離開一般。
「還是找個地方慢慢聊吧。」
故且不說站在大街上詳談是否不便，實際上常光想要一個不容易被她逃走的地方，好瞭解曉楠究竟在想什麼，而她亦無奈的接受了這個建議。
「嗯。」
如事者，曉楠一口氣吃掉剩下不多的可麗餅後，他們從大街轉移到附近一間家庭餐廳。待應安排他們坐在對著街道的大玻璃窗卡位，當雙方面對面的坐上淡橘色的沙發時，曉楠就立即拿起靜待揭開的餐牌，翻到排列甜品名稱的最後一頁。
「妳還要吃嗎？」
「進來餐廳白坐可不好。」
「妳是打算繼續讓我請客吧。」
「這個當然，是你邀我進來的吧。」
「的確是這樣，但是之前在電玩中心……」
「那個也是你強迫我去的。」
「說什麼強迫，明明妳也玩得很開心。」
「那好吧。我只是要巧克力蛋糕好了，價錢很合理喔。本來想加上聖代的說。」
「那我要一杯咖啡，妳順便幫我下單吧。」
接著曉楠按下桌上的電子鈴叫來待應，很迅速的說出餐點之後，又回到兩人獨處的狀態。
本來常光是是想等一下再說，讓曉楠心情好一點後才把實話講出口，可是在靜下來的瞬間，曉楠就率先提起他在大街上的話。
「你說的是什麼反效果？」
她的問題單刀直入，常光也沒辦法以閒話東拉西扯，於是禁不住嘆一口氣，用同樣單刀直入的說法，回答她的問題。
「就是妳要他們在考試之前都不見面的反效果。」
「為什麼？他們久久不見，到最後應該會變得疏遠才是，但是為什麼時間沒有將他們的感情沖淡？」
「因為他們是對熱戀中的男女。你這樣要他們不見面一段時間，就只會令他們越來越想住對方，到考試完結之後情感一次過爆發開來，那去一次約會也是很平常的吧。」
「……」
「反而如果妳不阻止他們見面，然後考試出來的成績差了，他們往後還可能會注意一點，不讓戀愛充昏頭腦。」
「事後孔明。」
望向窗外的曉楠有著她的盤算，但是看著她側臉的常光，始終看不透她的想法，於是乎下意識就講出放在心底下有一段時間的問題。
「妳到底在想什麼？我一直都不明白，難道朋友的幸福不是最重要的嗎？」
「我只是不喜歡那個男生。」
「不要再逃避啦！妳認為這樣的理由就可以為所欲為？妳一點也沒想過朋友的感受嗎？」
曉楠頃刻回頭睜大眼睛的住著常光，並且雙手拍案撐起自己，以半坐半站的姿勢喊道：
「那我的幸福呢？我的幸福又怎樣？一下子搶走我不可代替的朋友，那我的幸福又在哪裡？」
「難道其他人就不能為妳帶來幸福嗎？」
「現在沒有那樣的人，才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
「明明妳面前就有一個這樣的人。」
「我討厭你！」
無話可說了。
這是她第幾次說的討厭呢？常光沒有數過，也不記得這如同口頭禪般的字句，對他說過多少次。
看著她盡力咆哮後的喘氣模樣，常光很清楚她並不是說笑。不，或許她之前也不是說笑，只是這次很認真的將話講出來之後，常光再不能將這句話嗤之以鼻，當成笑話看待。
曉楠冷靜過後坐下來，常光也別過臉看去餐廳的走道，發覺女待應正端著載有咖啡和蛋糕的托盤，似乎是因為他們的爭執，找不到切入點而站在桌子末端有好一陣子了。
「放下好了。」
常光說了簡單的一句，女待應以苦笑感謝他舖設的下臺階，繼而小心翼翼的放下餐點。
「請慢用。」不過，臨走時女待應又補上一句：「客人可否小聲一點呢？你們剛才那樣會對其他客人造成困擾的。」
「啊，抱歉。」
女待應很有禮貌的鞠躬後離去，因此感到羞恥的曉楠，低下漲紅的臉不吭半聲，迴避其他顧客投來的目光。
——原來剛才很大聲。
想不到自己原來還會這樣激動，本來不就接受他們已經交往，想祝福他們的嗎？但是現在為什麼又不肯放棄，試圖抓住麗彤的尾巴。
沉默不單令咖啡的味道變苦，也令曉楠面前的蛋糕變酸，他倆遲遲都沒有去動放在桌上的叉子和瓷杯，盤算這接下來要講什麼。
「吃吧，怎麼不吃了？」
常光想要打破這種尷尬的氛圍，先喝一口咖啡，可是話一出口就好像成為譏諷曉楠的話語。
「我還是先走好了。」
提起放在手邊的書包，曉楠很利落的跳到走道，三步併作兩步的步向餐廳的大門。可是當踏出第一步，常光就在座位伸臂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拉住想要逃走的她。
「不要走。」
毫不給她猶豫的時間，常光用力一拉，曉楠一個失足就摔在沙發上。雖然有軟墊保護，但實際撞上去還是會弄出很響的聲音。
「很痛。」
「抱歉，我不是有心的。」
他這樣說也不好破口大罵，那該要怎樣面對他才對，除了一直擺出厭惡的態度之外，曉楠不曾、也不懂在他面前裝作溫柔。
「你拉住我想怎樣？」
「想跟妳談談。由始至終我都是想跟妳談談而已，而且浪費食物很不好吧。」
常光的表情很僵硬，但他的眼神很堅定，好像本來一件很簡單的事都因為曉楠而變得困難。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這對你這樣差，常常大小聲，你都不惱我？」
「我早就知道妳是大嗓門。」
「人家是說『討厭你』的那部分。」
「那部分，那部分我已經習慣了。」
常光用手輕輕一撫她的頭頂，曉楠覺得有所虧欠他的，表現得很順從，不像上一次般反抗。
「反正是我請客，妳就再不要跟我客氣。」
「嗯。」
將賣相姣好的蛋糕放到曉楠面前，常光壞起心眼來想對她餵食，可是曉楠立馬察覺他的意圖，從他手中搶走叉子。
「我自己來好了。」
他的行為很令人討厭，他搞惡作劇的笑容很令人討厭，他盯著自己看的表情也很令人討厭。這些討厭都並不是假話，只是又好像沒有討厭到要逃避他的程度，可能純粹的想要與他保持一段距離，而不是像現在並肩坐著。
「好吃。」
「果然用食物哄妳是最好的辦法。」
「人家心情變好才不是因為食物！請你不要誤會。」
「那是因為我才心情變好嗎？」
「絕對不會。」
被人這樣說仍是嘻嘻的笑著，他喝了一口咖啡，重新回到原本的話題上。
「其實我是想知道妳要拆散他們的原因，雖然妳的嘴是很不留情，但是我始終不認為妳壞心腸到偏要傷害朋友不可。」
「我就是這樣壞心腸。不可以嗎？我看她們不順眼，這樣不可以嗎？」
「妳是想有人阻止，才會找我商量的吧。」
「才不是這樣的，我是真心，真心想要他們分開。」
「但她是妳的朋友吧。」
「在這個我看不見的時間上，他們在說著我不知道的話，做著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們可是朋友，但是我卻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我們還是朋友嗎？還是她已經不當我是朋友。」
「這樣的話，我是不會做妳的幫兇。」
「你不是答應了我吩咐什麼都會照辦，用來交換旅行跟我們一組嗎？你想反悔？」
「是反悔喔。這只是妳自己的不安，單方面的不快的而已，而且我更不想妳因為這件事而後悔。」
「我不會後悔。」
「妳會的。這樣害朋友失戀，她肯定會恨妳的，再者，如果失敗的話，她會跟妳絕交，妳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嗎？」
「她不會的。」
「我說啦，妳究竟在折騰什麼？妳現在也是做著她不知道的事情，跟我聊著她不知道的話題，但是妳的朋友有這個煩惱嗎？她也會好像妳這樣偏執，非要無時無刻將所有事情跟她報告一次嗎？真正朋友並不是這樣的。」
「……」
「妳為什麼要這樣執著她？」
「因為她是我第一個朋友，還是我的……」
將想要講的話吞回肚中，這樣的賣關子令常光很好奇，忍不住追問下去。
「還是妳的？」
「那部分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說。」
「為什麼啦？」
「因為很奇怪。說了的話你鐵定會覺得我很怪。」
「才不會。」
「但是我已經覺得自己夠怪了。所以這一定是這樣。」
——為什麼不能夠再讓我走多一步？
常光講不出這句有點怪責意味的話，畢竟如曉楠所說的，他們連朋友也不是，根本不宜談論她人際關係的事，也不是說出心底話的最佳對象。
「那就算了，我們只是同班同學。從一開始我就只可以等待妳的說話。」
「你這樣說我也不會因為同情心而付蛋糕的錢。」
「這個妳不用擔心，約會當然是男方付錢的啦。」
「嚇？你說什麼約會？」
「難道這樣兩個人一起出玩也不是約會？」
「絕對不是！」
她斬釘截鐵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