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章節 4242 字
更新於: 2021-06-04
陽光似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印象中那種溫暖的感覺在來到這裡都成了奢望。
最初的不安、恐懼都磨滅在漫長的時間裡。
他來到這裡多久了呢……
少年沉默的抬首,毫無生意的雙眸仰望天空中皎潔的圓月。
千年嗎?不……好像萬年了吧。
在這個彷彿一切被凍結的世界裡曾經只有荒蕪和殺戮,如今即使站在遙遠的彼端,也可以望見那棵高大的生命樹。
如果您希望看到的已經實現了…
少年跪坐陳舊的神像前,在心底對著那不可道的存在卑微祈求。
……可以請您讓我回家嗎?
由人類統領的國度亞斯維娜,大公朱利安.拉斐爾終於結束一天繁忙的公務回到宅邸。
他坐在書房,戴上金框眼鏡,翻開書籍享受難得的空閒。
白金色的長髮在火光下染上了些溫度。
書房房門被輕輕敲響。
「打擾了,大人。」金髮金眸的俊雅男子打開門,背後一對寬厚雪白的羽翼常令人移不開視線。
雖然大公只是盯著散落在地的幾根羽毛,有些苦惱。
「…拉斐爾你每天掉這麼多羽毛翅膀會不會禿了?」而且還要打掃掉在地上的羽毛總覺得很麻煩阿。
大公想像了一下對方一邊撿起地上散落的羽毛一邊往禿了翅膀上黏的畫面,有些好笑。
「總覺得您在想著甚麼很失禮的事,只是最近剛好在換羽,所以會有羽毛脫落罷了。」
「天使也會換羽嗎?」
「是的,大概百年一次。」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時間找我是發生了什麼事?離晚餐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
「是的,其實是配給少爺小姐們的求救魔法陣被啟動了。」
大公皺眉,放下手中的書本。
「誰的?這個時間他們不是應該都在宅邸嗎?」
「確實,我已經先行確認,埃文少爺正在書房辦公,克萊德少爺和伊芙琳小姐正在和夫人聊天,已排除了魔法陣遺失和意外啟動的可能性。」拉斐爾道。
大公詫異。「嗯?那啟動的魔法陣是……」
察覺大公話語中的遲疑,拉斐爾也不賣關子,直接證實他心中猜測。
「應是來自奎恩少爺。」
「……」大公沉默片刻,站起身。
「是否需要加派幾位人手前往?」
「…不必。」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繁縟華美的床幔和雕刻精細的床頭。
奎恩伸手遮擋從落地窗進的光亮,撒在手臂上的陽光還帶著暖意。
直到現在,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熟悉的花香縈繞在鼻尖,他赤裸著雙腳踩在柔軟的地墊上,熟練換上純白的襯衫。
一年前,守護家族的使魔拉斐爾和大公出現在遍體鱗傷的他面前,讓他呆愣了許久。
他在另一個世界滯留了將近一萬年,但是這個世界好像才過去十年。
真是……太好了呢。
在他最初淪落到異世的時候就已經失效的魔法陣在回來後卻重新運轉著,讓他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
或許是那位的恩賜吧。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記憶中已經模糊的景色重現眼前,好似他從未離開過。
也只是『好似』而已。
十年的時間對一般人來說是一段漫長的時光,長到足以改變很多事。
奎恩透過落地窗望向在庭院嬉戲的女孩和一旁安靜看書的少年。
女孩是伊芙琳.拉斐爾,今年七歲,也就是在他離開後三年才出生的妹妹。
少年則是克萊德.道爾.拉斐爾,道爾是其生父的姓氏,也就是說他是冠上拉斐爾姓氏的養子。據說是大公好友的遺孤。
十五歲,是正意氣風發準備嶄露鋒芒的年紀啊。
要按這裡的年紀來算……奎恩想了想。
我好像也才十七。
十七歲於他而言已經太過遙遠。
「打擾了少爺。」門外的人禮貌地敲響房門,然後輕輕推開。
「早安,拉斐爾。」奎恩回頭,嘴角微微上揚。
那是他精心計算過,演練過無數次,看起來最『真實』的弧度。
「少爺您還是一如既往起的很早。」拉斐爾溫和的笑笑,將餐車也推了進來。
即使是房間瀰漫著濃重的藥味,奎恩依舊面不改色,在餐車被推進的一瞬馬上打開了落地窗。
「我記得藥不是應該吃完了嗎?」
拉斐爾目光在奎恩面上停留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之前吃的那副藥是為了治療您的病症,今天開始的藥則是為了調理您的身體。畢竟是特別從國家東區帶回的藥方,還請您不要再偷倒掉了。」
「……」被發現了。
「您也知道噬魔體是無法接受治療魔法的,還請您配合。」
「……」可是他明明沒病也不需要治療。
「我會負責監督您,務必請將藥喝下,一滴都不能剩下。」
「…知道了。」奎恩乖巧坐在桌前,開始享用寡淡的早餐。
「父親和母親吃過早餐了嗎?」
「正與克萊德少爺、伊芙琳小姐共進早餐。」
一口氣悶下整碗藥,難以言喻的味道在口中擴散,他吐了吐舌,在異世界的最後那段時間胃口有點被養刁了,不太應該。
他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拉斐爾。
「你不用去幫父親的忙嗎?」
「我現在是跟在埃文少爺身旁做事。」
「那你不用去幫兄長嗎?」整天在他身邊晃悠,好像他才是爵位繼承人似的。
奎恩邊說邊悄悄打量著對方。
拉斐爾家的使魔是代代相傳,也就是說眼前這位天使雖然看來二十齣頭,但其實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頭子。
不過他好像沒資格說人家就是了。
託拉斐爾頭頂那閃閃發光的『最強使魔』稱號的福,父親的爵位坐得很穩。
畢竟擁有強大的使魔,家族的魔法天賦又是最頂尖的一群,與其將這樣的家族作為敵手不如拉攏為己方勢力更好。
雖然意外出了一個不會魔法的人,令人大跌眼鏡,但瑕不掩瑜。
「埃文少爺給我的近期任務便是好好照顧您。」
「……」說是照顧,應該更像是監視吧。
畢竟一個失蹤十年突然又冒出來的人,誰知道他抱持著甚麼目的呢。更何況那個人還無法交代那十年的經歷。
在從異世界回歸後,他身上彷彿被套上層層枷鎖,不僅無法講述異世界的經歷,更是成為了真正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
如果不是胸腔中無法感受到心臟的跳動他可能也會覺得自己瘋了。
不過就算說的出來應該也會被當瘋子吧。
午後,豔陽高照。
前幾日的細雨滋潤了大地,倒是讓花開的更美了。
他翻開厚重的書籍,靠坐在庭院那株熟悉的樹下微微恍神。
其實對於六歲前,也就是他到異世界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
不論是家人的面孔,還是所謂美好的回憶。
稍有印象的好像只有曾在秋天看見的景色,那時候整株樹的葉子都變成了璀璨的金色,即使是在太陽被遮蓋的陰天仍是十分耀眼奪目。
可是去年倒也沒在莊園內尋到。
他到底是在哪裡看到的?為什麼會一直想再見一次?
那種念頭都變成一種執念了。
在異世的時候是也有植物生長,不過大部分在生命之樹生長前都是類似沉眠的狀態。
原本有長葉子的後來上頭也沒剩幾片,大概都被扯下來吃光了。
「欸欸我說,你那位二哥在哪啊?」遠處的聲音越來越靠近他在的地方。
奎恩望了眼依舊站在一旁的拉斐爾。
拉斐爾金色的眼中的魔法陣亮起一瞬,笑著回答。
「是克萊德少爺和沃爾頓公爵的次子伯納德少爺。」
魔法真是方便啊。
他無所謂的低下頭繼續看書。
「你認識他?」遠處的對話仍在進行。
「誰不認識啊,大名鼎鼎的噬魔體,億萬分之一的機率都被他碰上了,怎麼說也得當國寶供起來。」
「…噬魔體明明是種無法感知魔法元素的悲慘體質,因為治癒魔法無效重傷幾乎等同死亡宣判,更不用說會隨著年齡增長身體逐漸衰弱這種情況。怎麼到你這裡好像是甚麼天大的喜事。」
「嘛因為感覺這種人如果去抽獎應該會很容易中吧。」
「…我覺得應該不會。」
「當然如果只是單純噬魔體我還不會這麼好奇,不過他不是有個稱號嘛。」
「……」
「別一臉迷茫的表情啊,你不會沒聽過吧?!『無視性別的納西瑟斯』啊!」
「……」那是啥?
「…反正就是說他長得好看撩天撩地撩空氣的那種…算了,你只要知道我很好奇很想見人家一面就行了。」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有奇怪的稱號冒出來,我根本沒出過莊園吧。
奎恩默默闔上書本,他目前還沒有被當作什麼稀奇的動物圍觀的嗜好,如果可以還是在碰面前離開吧。
「話說你二哥是什麼樣的人啊?該不會像是拉斐爾借我的那本書裡的角色一樣,對你趾高氣昂,覺得在這十年裡你一個養子搶走了屬於他的寵愛,然後處處打壓你,仗著自己是大公次子就肆無忌憚欺負你的那種人吧?」
奎恩準備離開的腳步微頓,回頭問拉斐爾。
「…你…平時看那種書?」
「…不,那是埃文少爺的。」對不起,埃文少爺。
看著若有所思的奎恩,拉斐爾在心底念道。
克萊德滿頭黑線,深褐色的眼中充滿無奈。
只聽他道:「你到底都腦補了什麼阿…少看那些故事書,雖然我也不是很了解奎恩兄長,畢竟平時接觸的不多。但是……」他頓了頓。
記得好像是兄長剛回來一個月的時候吧,微熱的晌午,剛好是學校假期的最後一天,他卻把開學必須配戴的徽章遺失在庭院。
明明是很重要的東西。克萊德欲哭無淚,雖然知道自己可能少根筋,但是在嚴肅的開學季前發生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他認命的沿著自己早晨的足跡尋找。
而奎恩則是趁著埃文把拉斐爾叫走的空檔自己一個人在庭院亂繞,好巧不巧就看見那有一個人撅著屁股趴在地上。
「……」剛爬起來的克萊德還沒來的及拍掉身上的灰就對上一雙美麗的天藍色眼眸。
近距離看到那張臉殺傷力大概是成倍的,克萊德剛站起來又跌回去了。
「奎…奎奎奎恩兄長!」
看著跌坐在地的人,奎恩摸摸自己的臉疑惑了瞬。
「嚇到你了?」
其實奎恩本人對於長相並沒有自覺。異世的他最初連活下來都十分艱辛,一身風塵僕僕都是常態。等到終於能打理自己時已經因為凶名在外讓別人見到都只能繞道走。畢竟在那種世道活下來就可喜可賀了,誰還在乎對方長什麼樣。於是長年生長在那樣的環境,他成了一個臉盲。
順帶一提,基本上在奎恩眼裡只能區分種族,要細微區分個體靠的是聲音和特徵之類的。
以地上的人為例,穿著昂貴的服飾,有著一頭紅髮和深褐色的眼睛,能自由出入庭院,聲線也吻合,讓奎恩能推斷出對方是克萊德。
「沒……沒沒有!」
「你在做什麼?」奎恩疑惑問道。
「啊啊那個…」克萊德手忙腳亂地爬起,雙手在背後不安的交握。「我在找學校的徽章…」
「怎麼不用魔法找?我記得如果只是小範圍的搜查應該是低階魔法吧。」
「遺失的徽章有魔法隱蔽性…」(魔法隱蔽性:無法使用魔法感知)
「為何徽章要加這種屬性?」魔法隱蔽性不是用以防止敵方偵查嗎,你們學校平時到底都在上些什麼?
「…可能…練隱身魔法?」啊,雖然是他說的,但他自己也覺得好沒說服力。
「不找傭人一起找?」
「喔喔因為現在是他們的休息時間我也不太好意思叫他們…」
兩人面面相覷,尷尬的氣氛蔓延。
「也罷。我幫你一起找吧。」
日幕西斜,天空被染上艷麗的晚霞。
兩人這一找就找了一個下午,連後來才來的拉斐爾都被迫加入。
奎恩拾起卡在花叢中的徽章,遞給克萊德。
「是這個吧。」
「是的,萬分感激!」克萊德滿臉燦笑,雪白的牙有點晃眼。
奎恩微微一笑。
「不客氣。」他回道。
「但是…」克萊德朝著伯納德道。「我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很好的人吧!」
伯納德笑著搭上他的肩,用力揉亂他的紅髮。
「喂喂你做什麼阿!」他扒開那隻在頭上作亂的手。
「嘛反正你沒被欺負就是好事,有好事就該慶祝下,酒館走起!」
「你在說什麼啦?!你不是來一起做功課的嗎?」
「啊啊你真掃興。」
「沒事就慶祝才奇怪吧。」
奎恩繼續邁開步伐,往宅邸的方向走去。
拉斐爾默默跟在身後垂眼,修長的眼睫掩蓋住眼底深處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