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20 酸

本章節 3697 字
更新於: 2021-06-29
  
  呂如意其實並未在大夫來時就醒著,她不知自己怎麼了,跑出了呂府被冷風一吹才有些清醒過來,然而她卻發現自己停在了林文庭的藥鋪附近,遠遠的可以看到大門深鎖,她慢慢往前走緩和因跑動而急促的呼吸,然而她不敢多作停留,只能繼續往下走,她暫時不想回去,可走著走著卻有些不舒服起來。又有些害怕了起來,撫著下腹部倉皇地張望,她想乾脆叫一台黃包車回去。
  
  「如意?!」乍然聽見夏蔚岐的聲音,她又緊張了起來,僵著肩膀,想當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但對方從來不是能讓她如願的人,才走沒兩步就被抓住了手臂,「要去哪?」對方拉著她的臂彎迫使她必須轉向,「我出來走走,要回去了。」
  
  「靈兒呢?別告訴我,妳一個人。」
  
  「是又如何?」
  
  「哼。」對方才要說甚麼卻又頓了頓,皺起眉來:「妳臉色怎麼那麼差?」他要往如意臉上擦汗,卻讓她向後閃開,可呂如意確實已經很不舒服,腹部陣陣發悶,而且人也有些暈眩,她有些站不住,向後閃讓她更站不穩。夏蔚岐眼急手快地扶好她,「妳別鬧,先跟我回去。」
  
  呂如意也深知自己狀況不好,不敢再逞強,「如果能送我回呂家,我很感激。」
  
  對方哼了一聲,最終將她橫抱了起來,「這裡離家裡更近。」她陷在對方的懷裡,有些愧疚,有些後悔,有更多的是難受,她不記得自己在昏迷前是否道了謝,可再次醒來卻是在夏家的床上。她昏沉地聽見靈兒在說話,但更抓住她耳朵的是夏蔚岐在罵人,之後,林文庭不急不慢的聲音透了進來,他說,是他對不起自己,他願做壞人,意思是,他不要孩子?
  
  呂如意想哭,他聽著門外兩個人的對話,忍不住唇角顫抖,但林文庭又走了進來,她只得閉眼裝睡。就在她情緒激動不已時,對方的手蓋住了她的雙眼,溫和卻又憐憫的話語傳來:「妳忍耐一下,我施針。」
  
  她忍不住眼淚,甚至嗚咽出聲,「我要孩子。」
  
  她聽到對方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回話,然而她不敢睜開眼,她只敢沉默地流著淚,她怕一睜開眼會看到對方憐憫或者負罪的表情,這些她都不想要,他說對不起自己,可自己何嘗又對得起他?甚至,她還牽扯了夏蔚岐進來。
  
  如果這孩子是場錯誤決定的產物,最終的這些責任,就應該她自己來承擔,而非讓其他的人來幫她。
  
  她感覺到林文庭離開了房間,靈兒用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淚,呂如意終於睜開了眼,仰望著睡了幾個月的床頂,覺得恍如隔世,她轉頭跟靈兒道了謝,然後她又看著夏蔚岐走了進來,「妳醒了?」
  
  夏蔚岐拉了張椅子坐在床側,「覺得怎樣?」
  
  「還好......謝謝你。」
  
  他沉默了一下,開口說:「如意,妳回來夏家吧,這孩子我會視如己出,妳不用擔心奶奶那裡,有我。」
  
  呂如意看著對方平靜的說著這些話,又是羞愧,「......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休了我吧。」
  
  「妳就那麼愛他?寧可背這惡名?!」
  
  「.......我也不知道對他到底算甚麼,可我知道,我不能再這樣對你,夏蔚岐,我們的開始並不美好,即便你對我好,可我還是以惡意揣度你,這些你都忍了,甚至你現在願意忍我的孩子。可這些委屈你其實不需要承擔的,如果我再留下了,你是不是還要繼續忍耐我,忍耐我的孩子,甚至你以後是不是還會懷疑我是否真心待你。夏蔚岐,我們就這樣斷了吧,我就是個惡人,我不愛你,算我求你了,求你為自己找個愛你的人吧,我不值得你這樣犧牲。」
  
  夏蔚岐苦笑了一聲,伸手摀著臉,痛苦壓抑的聲音從指縫中漏了出來:「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就寧可這樣傷我?!」
  
  「對不起。」
  
  沉默了一會兒,他抹了抹臉,冷峻地站了起來,「想走就走,妳要的休書,我會送到呂府,呂小姐,妳可滿意?」
  
  「謝謝你,夏少爺。」
  
  自此,呂如意算是結束了這段短暫的姻緣,回到了娘家。
  
  林文庭回到藥鋪的時候,嘴唇上已經腫了起來,他默默地打了一桶水,用手巾沾濕來敷,許彩蓮跟楊璟回來時,就看他拿著一張凳子坐在水井旁,安靜得都有些陰鬱。
  
  「回來了?找到了嗎?」彩蓮頓了頓,還是迎上前去問。
  
  「......嗯,算吧,回夏家了。」
  
  「唔.....沒事就好。」
  
  「林大夫這臉上怎麼了?被打了?」楊璟看著他的臉問了。
  
  「方才回來時遇見了之前的病人,有些口角。」林文庭淡淡地說。
  
  「沒事吧?」
  
  「沒事,解釋清楚就好了,家屬擔心起來總是有些激動。」
  
  「我去煮個雞蛋等會兒去去淤吧。」彩蓮說。
  
  「好,謝謝。」彩蓮給他一個微笑,轉頭就往廚房走去。
  
  但林文庭的陰鬱卻一直到傍晚都還在,他平時就不是個多話的人,默默做自己的事情時更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些甚麼,楊璟也看出來了,提議他喝幾杯,林文庭沒反對,他就出門打了酒。
  
  這幾件事觀察下來,許彩蓮基本上也有了自己的猜測,她趁著楊璟出了門,想了想,提起了下午說要認楊璟當哥哥這件事。
  
  「妳跟楊大哥也算是有緣,能得他照顧這幾年,也是難得,他若願意,我們往後就是一家人。」
  
  「噯,我也是這樣說的,就怕你胡思亂想。」
  
  林文庭笑了笑,「說甚麼呢,妳若不願回來,在外頭有大把的機會離開,妳如今都回來了,我又怎會胡思亂想,多一個哥哥疼妳,也挺好。」
  
  許彩蓮低下頭,輕輕地道了聲謝,猶豫了一下,她問:「我離開這幾年,你一個人,可曾想過要續絃?」
  
  對方的笑意淡了些,安靜了幾息呼吸,才說:「......我不想騙你,確實是有過一個心動的姑娘......只是提親的時候出了點問題,就沒成了。」
  
  「是......如意嗎?」
  
  林文庭定定地看著她,眼中有些驚訝,但思考了一會兒,他點了點頭:「.......妳怎麼發現的?」
  
  「你們出門時,我去如意家作客,有一個晚上她發燒了,人燒得有些迷糊,沒發現我在屋子裡,她對她娘說,你不在鎮內,還讓她娘不要告訴你。」
  
  「......」對方嘆了口氣。
  
  「如意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嗎?」
  
  「我若說不是,恐怕妳也不會信的,我不想騙妳,那確實是我的孩子。」
  
  「文庭,你想要那孩子嗎?」
  
  林文庭苦笑了起來:「妳這是在逼我選擇妳或者她嗎?」
  
  「......我只是想,如果沒有我,你會不會跟她在一起?」
  
  「彩蓮,機會早就過去了,我跟她沒有可能,現在我只想盡一大夫的責任照顧她的胎,其餘的甚麼都不是,妳別多想。」
  
  「文庭,你在這裡難受,她看不見,她的痛苦,你也看不見,我為什麼要夾在你們倆之間?你覺得這樣的我能快樂?」
  
  「是我對不起妳。」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我很好,是個很好的丈夫,我一直很感激你。」
  
  「......彩蓮,妳是想離開我嗎?」
  
  「......」許彩蓮垂著眼,看不出答案是或不是,她沒有回答,林文庭沒逼問,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安靜下來,持續到楊璟打了酒回來,那個晚上,林文庭喝醉了,醉趴在桌上。
  
  「璟哥,你幫我把他扶上床睡。」她對楊璟說著。
  
  「噯,這林大夫下午到底是遇見了甚麼事?妳方才問了沒有?不會是病人家屬無理取鬧了?」
  
  許彩蓮並未與楊璟好奇的眼光對視,動手收拾起餐桌,隨口回答著:「嗯,也許是,我剛才問了,他不怎麼想說。」
  
  楊璟喔了一聲點了點頭,扶起林文庭就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在兩人腳步遠去的時候,她默默停下自己的手。半晌,她拿起桌上剩下的酒瓶,對嘴喝了一大口。燒酒的澀味燒灼著她的喉頭,她的胃。
  
  他問她是不是要離開,可她又能往哪去?
  
  隔日,靈兒拿著藥方來藥鋪抓藥,彩蓮問了她:「如意呢?好些了嗎?」
  
  「好多了,昨日似乎睡得比較好了,如果小姐能振作起來就太好了。」
  
  「嗯,一定會的。」
  
  靈兒想到了甚麼似地問起彩蓮,「璟哥今天在嗎?」
  
  「他一大早去釣魚了,莫約要接近中午才會回來,怎麼了,妳找他?」
  
  「噯,看他的衣服都舊了,最近得空幫他做了身新的,還是請彩蓮姊幫我轉交給璟哥。」正說著,把挎在手臂上的一個包袱交給她。
  
  許彩蓮有些訝異地接下了,頓了頓,試探的問:「說起來,妳曾說過璟哥是兄長,是親兄妹?」
  
  「其實璟哥是我後娘那邊的哥哥,小時候相處過幾年,後來我到了呂家,哥哥近年也離家獨立了,也沒想到還能再相見,他變了好多,我都要認不出來了。」靈兒不疑有他的回答。
  
  「喔......所以也不是親兄妹,那這樣如意說的事,也不無可能。」
  
  靈兒聞言惱羞得喊了彩蓮的名字,「妳怎麼跟小姐一樣開起我玩笑了,哥哥就是哥哥,彩蓮姊可別亂說,要是讓璟哥聽見了我可臊死了。」
  
  「讓我聽見甚麼了?」
  
  聞言驚訝地轉過頭,楊璟正提著兩條魚,肩上挎著魚竿跨進門,「甚麼事會讓妳臊死?」,「啊......」靈兒漲紅了臉,吶吶不成語。
  
  「靈兒做了身新衣服給你,要是你嫌棄了她的手藝,她可要臊死了。」許彩蓮把手上的包袱地了出去,淡淡地替靈兒解圍。
  
  楊璟倒很開心,「沒想到小靈兒都能做衣服了,不嫌棄,怎會嫌棄。」他接過那個包袱,跟她道謝。之後又問起小姐的事情,靈兒照樣回答了,「吶,靈兒,等會兒拿一條魚回去,哥教你怎麼去腥,這樣小姐喝了也不至於吐了。」
  
  「好啊,謝謝璟哥。」
  
  「跟哥客氣甚麼?」楊璟摸摸她的頭。許彩蓮看著這一幕不知怎得覺得淡淡的不舒服起來。他對身旁的女孩都是這麼好的吧?熱情、照顧,如此說來,自己也並沒有比較特別。
  
  越想,心裡就冒起一股酸氣。
  
  彩蓮默默地搗起藥材來。楊璟倒是看了過來,問了一句要不要幫忙,彩蓮心裡難受,慢慢地說:「不用了璟哥,不是要教靈兒煮魚,你們聊。」說話間又有病人進來抓藥,彩蓮因此忙了起來,等她空下來,楊璟已經跟著靈兒出去店外,彩蓮左右探了探,兩個人並沒有在門口,她覺得洩氣起來。看著擺在桌上的那個包袱,心裡的酸氣更旺了些。
  
  那晚,林文庭倒問了一句,「這糖醋魚怎燴得有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