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人魚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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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5-27
  幾乎是本能的,背脊竄起一陣冰涼。
  
  落曦從未感覺過被什麼人抵著咽喉的時刻。
  
  往往只要負罪種子持有者對他產生殺心之前,他早就先行一步取下對方的頭顱,完成任務回到地下界了。
  
  可現在的他不得不妥協。
  
  任務在即,他不能殺掉赫爾德,也不能降低少得可憐的好感度,只能縱容他的行為,憋屈的迎合,同時還得小心自己不被殺掉。
  
  但是萬一自己真的不小心死了……他費盡心思得到的火玫瑰,不就沒有用處了嗎?
  
  冷靜點落曦……
  
  還沒有完全陷入絕境呢。
  
  他不是還有一身強悍的身體嗎?
  
  思至此,落曦忽地眼神迸出一絲火花。
  
  落曦不顧傷勢縱身躍起,血液也隨著激烈的動作大量流出,蔓延了整隻腿,看起來非常血腥恐怖。
  
  落曦卻彷彿不曾感覺到疼痛,身形矯健地落在離赫爾德不遠處的地面上,彎著身子,雙手撐地,如犬類般,四肢著地。
  
  這是他下意識的慣用動作。
  
  然而,赫爾德看著突然脫離他懷抱的落曦,眉頭皺也沒皺,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後,赫爾德緩緩地、從容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改變主意了。赫爾德心想。
  
  原本想慢慢折磨少年,看著他痛苦掙扎死去的面容,再好好品味一番的。
  
  可現在的他,想立刻將眼前的少年拆解入腹,讓他再也不能逃離他的手掌,永遠存於他的血肉之中,融合在一起。
  
  銀翼人魚啊……他還沒吃過呢。
  
  不知道比起西域的那兩萬隻人魚,哪一個更能滿足他的口腹之慾?
  
  答案很明顯。
  
  「赫爾德不太對勁。」娜亞再次開口,提醒道:「……落曦,如果你不快點把火玫瑰給他的話,他會因為過度使用身體而衰竭的。」
  
  「我知道。」落曦咬牙切齒回了一聲,他已經領教過赫爾德的不正常行為好幾次,當然能分辨他這次的行為與之前的大相逕庭,判若兩人。
  
  得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才行。
  
  落曦心想著,視線落在不遠處被忽略很久的火玫瑰,思緒一轉,雖然覺得正面硬上的計畫不大可行,但他也只能這麼做了。
  
  只希望他不要在遞給赫爾德火玫瑰的時候,雙手直接被他給削沒了。
  
  有什麼辦法……是能讓赫爾德消氣,又能同時轉移注意力的辦法?
  
  落曦緩緩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肌肉隨之鬆懈,他將身子往下,跪坐在地板,情緒回歸於平靜。
 
  靜默幾秒之後,少年眼睛倏地一亮。
  
  有辦法了。
  
  落曦翻閱著記憶,腦海裡閃過無數世界幼年人類的模樣,他細想著他們語氣、行為,還有態度。
  
  他記得那些小孩是怎麼討好年長的人類,輕鬆獲得那些人的寵愛以及獎賞——雖然針對的都是些人類,不過這些很值得作為參考價值。
  
  ……落曦掙扎了一會兒,決定豁出去了。
  
  思至此,狼狽不已的少年終於抿了抿唇,嘴角緩緩垂下一個弧度,盈滿水光的銀眸裡,似乎蘊含著漫天星光,亮得不可思議,令人止不住憐惜。
  
  接著,在赫爾德的眼皮子底下,少年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將放置一旁的火玫瑰拾起,捧在手心後,眨了眨純淨不帶一絲雜質的銀眸,抬眼望向周身仍舊散發著恐怖氣息的男人。
  
  少年見狀神色一變,倏地將鋒芒收起,試圖表現出柔弱不帶攻擊性的形象,委屈巴巴的看著對方,我見猶憐。
  
  「……我特地為你取來的,請、請收下。」軟糯的聲音響起,少年咬牙堅持在最後一刻不破功。不過呈現的效果似乎太好了,不只赫爾德,就連落曦本人都不敢相信這道聲音是他自己的。
  
  雖然表面讓人看不出什麼端倪,可落曦內心正面臨天人交戰之中,對這副模樣的自己打從心裡感到十分反感,距離面具的崩裂,也只差一時。
  
  不過赫爾德卻是很受用,立即收斂了殺氣不說,還被少年這似是委屈、似是難過的目光惹得渾身燥熱,呼吸急促。
  
  ……媽的,這時候還想勾引他?!赫爾德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少年,不知道是要先辦了他,還是先緩解身上的毒。
  
  另一邊的落曦完全不知道赫爾德的心理活動,只覺得對方似乎沒有剛才的嗜血瘋狂,回歸了些理智,這是一件好事。只不過……為何他還是要一副把自己拆解入腹的模樣啊?!
  
  落曦內心猜不準,只好按兵不動。
  
  靜默許久,赫爾德終於從激烈的情緒之中平復下來,可眼角卻仍然泛著紅。
  
  下一刻,他二話不說搶走了少年手上的火玫瑰,一口吞入腹中,野獸般使勁嚼著,過程乾淨俐落不拖沓。
  
  落曦看著那隻得易不來的火玫瑰,就這麼被赫爾德毫無憐惜的咬成一塊一塊的……心似乎有些痛。
  
  那是他花費了彌足珍貴的願望,才得到的啊。
  
  赫爾德就這麼隨意地把它給吞了。
  
  落曦既憋屈又生氣。
  
  除此之外,落曦還隱隱驚訝於赫爾德的配合。
  
  他就這麼輕易的就接受了?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思緒之間,赫爾德這裡已經將火玫瑰消化完畢,身體正傳來陣陣鈍痛,那是毒素被火玫瑰給壓制下來的信號,待陣痛過去,他的理智在此刻全數回歸,就連思考也活絡起來。
  
  ……沒想到這名少年竟然隻身一人前往笛稜之地,為他取來了火玫瑰。
  
  赫爾德恢復理智之後,第一件事情想到的就是這個。
  
  太古怪了。
  
  這已經遠遠超過他的理解範圍。
  
  在過往的記憶中,火玫瑰是不存在於這世上,卻又存在這世上的生物。
  
  牠們是徘徊於陰陽正反之間的生命體,若要得到他們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發願。
  
  ——以銀翼人魚之名,向母神派下的神使瑪歐菈發願。
  
  成功之後,發願本人便會隨著詛咒一點一滴的死去,骨骸將被瑪歐菈釘在巨塔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到時候,即便他沒有下手,少年也會自然而然的在他眼前凋零,直至靈魂被召回笛稜之地,從此世間就再也沒有這一隻蠢笨的人魚。
  
  按照以往,赫爾德可能還會嘴角一勾,嘲笑少年的多此一舉,招來死神的臨幸不說,還讓他撈了不少好處。
  
  可現在他完全笑不出來。
  
  這讓他想到很久以前,那個自詡為他的母親的女人,將他護在身下,遭人類一槍打死的畫面。
  
  人魚天生崇拜強者。
  
  所以當那個女人沉入冰冷的海底時,他完全不在意,反而將目光落在漁船上面色不善的人類們,深深為那把名為「獵槍」的武器著迷,也鑄成幾年後的那趟陸地之旅,到如今自己變成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從此恨上了人類。
  
  只是不知為何,那個女人的面容,在他即將瀕死的時光裡,像是個陰魂般,反覆地出現。
  
  也不明白,為何同是殘暴為名的銀翼人魚,落曦總跟那個女人一樣,為毫無意義的情感所捆綁,輕易地為他人而陷入生死之中?
  
  太令人不悅了。
  
  赫爾德面色陰鬱,周身的氣息陰冷不已。
  
  如果少年遲早會死去,倒不如由他親手殺死。
  
  「你叫什麼名字?」赫爾德迅速收起方才的情緒,壓住心中的嗜血,低低開口道。
  
  落曦聞言一愣,他又做了什麼刺激他了?為何不過幾秒時間,赫爾德看著他的眼神,又恢復了先前失控的模樣?
  
  ……男人心,海底針啊。
  
  「名字!」赫爾德語氣不耐煩,竟趁其不備,伸手抓住了落曦的下巴,逼得後者不得不抬頭。
  
  「……落曦。」在對方的低氣壓之下,落曦收回拙劣的演技,說出了名字。
  
  此時兩人靠得極近,落曦感到些許不自然。可赫爾德似乎沒有要脫手的意思,銳利地直視著他,僵持幾秒之後,力道才猛地一鬆,坐回原本的地方,靠著岩壁假寐去了,彷彿剛剛一觸即發的怒火,從未出現過。
  
  「以後沒有下次。」赫爾德閉著雙眼,丟下了這句話,便再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