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家宅邸④

　　放學時間，子昂早早就守在校門口，攔住想要回家的謙和之後半強硬地拖著他前往校刊社的社團教室。

　　「──今天已經聯絡好了，不會犯昨天的錯誤。」

　　子昂一邊推開門一邊朗聲說：

　　「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校刊社備受期待的學弟與下屆社長第一候補的凱晨學弟！鼓掌！」

　　「不，你們社團就兩個人，你畢業了當然就換學弟當社長啊。」

　　謙和冷靜吐槽，轉頭看向坐在窗邊位置的一名少年。

　　他戴著黑框眼鏡，身形瘦弱，瀏海以男性而言梢長，幾乎遮住了眉毛。制服的尺碼則是大了好幾號，顯得鬆垮垮的，褲管也往上捲了好幾圈。在兩人進入教室的時候就急忙站起身子。

　　「社長好，那麼這位學長就是謙和學長吧。初次見面，社長講過許多關於你的事情。」

　　「希望是好話。」

　　謙和瞥了眼凱晨學弟繡在左胸口袋的藍色學號和姓名，同樣頷首回禮。

　　「凱晨學弟的興趣是研究各種鄉土歷史、未確認生物和妖怪傳說，在這方面很厲害喔。」

　　「只是喜歡這方面的書籍而已，沒有什麼了不起了。」

　　等到自我介紹告一個段落，身為社長的子昂為了鼓舞氣氛地用力鼓掌，繼續朗聲說著「那麼值得紀念的第一次社刊編輯會議從現在開始」。對此，凱晨學弟禮貌性地跟著鼓掌，不過謙和卻是興致缺缺地坐在位置。

　　單薄的掌聲很快就停止了。

　　「我這邊有幾個好消息，不過驚喜還是要留到最後，現在先討論正事吧。本期校刊預計以『失蹤懸案的後續調查』為主，但是這個主題有可能會被老師擋掉，因此必須拿『小鎮的人魚傳說』與『人魚熱潮』當成掩護。」

　　子昂注意到謙和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過趕在他反駁之前強硬說下去。

　　「今天特別麻煩對於未確認生物所知甚詳的凱晨學弟，針對『人魚』這個生物的起源和特點進行討論，畢竟要以此撰寫文章，我們至少要擁有最基礎的知識。」

　　「慢著，我不打算寫喔。」謙和立刻舉手澄清自己的立場。

　　「多知道一些雜學沒有壞處啦，你在幫忙校稿的時候或許也會發現我們寫錯的地方。」

　　「不，都說了我只打算稍微幫忙而已。」

　　在兩人對話的時候，凱晨學弟從書包取出一本筆記本，推了推黑框眼鏡之後正色詢問：「社長，我想先詢問一下比例問題。校刊的主題是失蹤事件，那麼小鎮的人魚傳說、人魚熱潮要寫得多細？」

　　「基本上，我希望著重於小鎮的人魚傳說，畢竟如果沿用史料記載就和第二十八期差不多了，難以寫出差異。這部分只要精簡到讓讀者看懂就行了，如果失蹤案件那邊的內容夠寫，也會從人魚的部分開始刪減。」

　　「瞭解了。」凱晨學弟再度推了推黑框眼鏡，開口說：「那麼我開始報告了？」

　　「麻煩了！」子昂立刻說。

　　「願聞其詳。」謙和同樣默默點頭。

　　「首先，人魚的傳說打從很早以前就出現了，東西方的古籍都有關於類似人魚生物的記載，然而直到很後期才統一變成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魚鰭的印象，東方人魚傳說的起源，史料最為豐富的就是一種名為『鮫人』的妖怪。」

　　凱晨學弟流暢地開始解說。

　　「鮫人又名為泉客、泉先或泉仙兒，在《搜神記》、《博物誌》、《述異記》與《太平預覽》當中都有記載，據說他們編織的薄紗入水不濕；他們的眼淚會化成珍珠；他們的油能夠燃燒萬年。雖然我個人認為鮫人和人魚是不同的物種，不過在油這點卻又有所重複。」

　　「人魚的油？怎麼聽起來像是鯨魚油之類的東西。」

　　謙和不禁詫異反問。

　　「既然有牛油、豬油，人類體內也該有油脂吧。歷史老師不也提過三國志的董卓在死後，體內油脂也點燈燃了好幾天。」子昂聳肩說：「人魚有一半是人類，有油脂也不奇怪吧。」

　　「說是……這麼說啦。」

　　「這是在《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當中提及的部分，說是秦始皇建造陵墓的時候，在其中注滿水銀象徵江河湖海，鑲嵌夜明珠象徵日月星辰，並且點燃人魚膏所製作的蠟燭以求長明不滅。《異物志》當中也有『秦始皇冢中以人魚膏為燭』的記載。」

　　凱晨學弟停頓片刻，話鋒一轉地說：

　　「然而《太平預覽》當中引用《三秦記》的內容卻是寫著『始皇冢……燃鯨魚膏為燈』，所以不少學者認為此處的人魚膏即是鯨魚腦油、或者是多種魚油混合而成的蠟燭。」

　　「果然研究到最後還是鯨魚油嘛。」謙和露出苦笑。

　　「如果以科學的角度進行分析，古代關於妖怪的記載確實都能夠以某種實際存在的事物作為解釋，也算是某種的倒因為果。」凱晨學弟同樣苦笑著說：「雖然我個人不喜歡這種說法就是了，總而言之，以上是關於『鮫人』這種妖怪的記載。」

　　終於聽見了結論這點令人相當開心，然而謙和尚未整理好被強硬塞入腦袋的大量訊息，凱晨學弟忽然又輕易推翻了前面大部分的言論。

　　「雖然根據後世學者的研究，鮫人的真實身分應該是百越之民。因為自然崇拜的紋身被視為鱗片，而泣淚成珍珠的記載則是因為擅長游水、捕撈珍珠的緣故。」

　　「等等，所以秦始皇拿人的油去燒？」

　　「那邊的記載是『人魚』而非『鮫人』，應該是後來流傳、抄寫的時候混淆在一起了。」凱晨學弟糾正說。

　　謙和這個時候才遲來地意識到本日討論的主題應該是「人魚」才對，有些無奈地問：「所以扯了這麼多卻都和人魚沒有關係？」

　　「剛才社長提到了這個話題，所以簡單解釋一下。要認識人魚，我覺得有必要知道這些基礎知識。」

　　「今天時間還早，慢慢講沒關係。」

　　「中國古代關於這種半人半魚的記載並不少，其中最有名的應該是一種叫作『陵魚』的妖怪，在《山海經》、《呂氏春秋》、《楚辭》和《天對》當中都有記錄，人臉魚身，有手有腳，出現的時候會引起風濤，不過和我們目前所認知的人魚有所頗大的差異，嚴格來講是更接近半魚人的妖怪。」

　　「喔喔，這個我有看過的印象。」

　　子昂逕自走到書架面前取出一本厚重的陳舊書籍，迅速翻了好幾頁之後用拇指壓著中段的黏合處，將之放在桌面。

　　那是一幅人臉魚身的妖怪畫像，然而細看之下，不禁覺得頭部與其說和人類相仿不如說更接近「龍」的模樣，頭頂甚至有兩根向後延伸的長角，下半身的魚鰭部分也長著雙腿。

　　「除此之外，《山海經》也有提到一種就叫作『人魚』的妖怪，模樣看起來像魚，有四足，叫聲和嬰兒相仿。雖然我也覺得這種妖怪並非我們熟知的那種人魚，畢竟有四足。」

　　「等等，不好意思，能夠將主題轉回小鎮的那種人魚上面嗎？如果再講無關的基礎知識，我的腦容量就不堪負荷了。」

　　謙和忍不住舉起雙手投降。

　　凱晨學弟沉默片刻，推了推鏡框直接說出結論。

　　「雖然《山海經》也寫過『氐人國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這樣如同我們印象中的人魚記載，然而東方的人魚形象依然大多是半魚半人的妖怪，反倒是西方從很早的時候就有希臘神話的海妖塞壬、德國傳說的羅蕾萊，擁有美麗的女性容貌以及會用歌聲魅惑人類的特點。」

　　「小鎮傳說的人魚形象也是那樣的類型吧？美女的形象。」子昂插話說。

　　「畢竟這座小鎮不可能有數千數百的歷史，符合現今人魚形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以此為基礎再添加當地風俗民情的新形象，『配戴人魚的鱗片即可實現戀情這點』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依照古籍，配戴妖怪是屢見不顯的事情，《山海經》當中也以多相關記載，然而我翻了不少書籍，從未見到配戴人魚鱗片以及實現戀情這兩點。」

　　「簡單點思考，大概是在小鎮人魚熱潮時候刻意製造出來的謠言吧。戴著閃閃發光的漂亮鱗片也勝過戴著眼珠、尾鰭之類的部位，而且實現戀情與否的定義相當模糊，即使沒效果也不太會被追究，說要退貨之類的。」

　　「真是惡質商人的思考方式呢。」

　　「實際上這個謠言應該很成功就是了，從里鄰集會所倉庫的那些鱗片吊飾庫存，當初可能有賣出去幾千、幾萬個，商機可觀啊。」

　　「另外，如果單純希望吸引讀者的注意力，那麼人魚傳說有一個特點很有趣──就是能夠和人類交合。」凱晨學弟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