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名片

第十八章　　名片


　　鞋子摩擦地板的聲音、風拍打窗戶的聲響、稍微挪動身體連帶椅子發出的碰撞聲，教室內僅有雜音交疊，就是沒有交談的話音。
　　冬天早已遠去，隨之而來的是春天，然而花開的季節已經快要過半。偶爾參雜冷空氣，但氣溫仍然逐日回升。
　　過了放學時間，外頭吹起沁涼的風，但社團教室依然燥熱，令人難耐。
　　時鐘滴滴答答轉動，聽得很清楚，重覆到厭煩的地步。
　　以前，即便獨缺一人，也不會寂靜至此。
　　分散開來的我們，尋求適當的距離。
　　盯著枯燥乏味的課本，翻開一頁又一頁，眼睛掃過文字，其實根本沒有讀進去。
　　我已經無心讀書，可是還沒有人要開口填補沉默，只能繼續重複無意義的行為。
　　分明是與我無關的事，此時此刻的沉默，卻讓我感到非常在意。
　　時間可以過快一點嗎？無論身體、心靈都迫切尋求解放。
　　沒有人要開口，沒有人想對話，繼續保持停滯的狀態。
　　時鐘運轉的聲音依舊，時間卻不會因此變快。氣氛依然緩慢，沉重到要令人窒息的程度。
　　「啊啊，好無聊喔～」
　　終於有人打破寧靜。高又薇打個大大的哈欠，修長雙腿饋在桌面。
　　從以前便一直霸佔教室後方的她，用慵懶的語調告知社長。
　　「欸欸，雙馬尾，人家想要早退，可以吧。」
　　「……」
　　曾怡婷沉默不語，從一開始就一副鬱悶的模樣。高又薇見她沒有回應，繼續說。
　　「人數沒有到齊，集合了也沒意義不是嗎。」
　　「小宇等一下就會來了，一定……應該會……」
　　曾怡婷終於開口，可是話語到了後半，越說越小聲。
　　「他不會來了。」
　　「社長，高又薇說得對，金要是會來早就來了，他從來沒有遲到過。」
　　凝結的時間開始流動。高又薇斬釘截鐵道出事實，我也接在她之後作補充。
　　氣氛始終不太對，王淨妍小心翼翼地開口，並拿出手機。
　　「那個……我傳訊息問一下……」
　　「小妍，不用啦。」
　　曾怡婷搖搖頭，面露苦笑。
　　「小薇想要先走，剩下我們三個好像也怪怪的……沒辦法，今天就先解散。」
　　硬是要大家聚在一起，她似乎是覺得過意不去，只好順著高又薇的意提早結束今天的集會。
　　「嗯……只能這樣了……」
　　王淨妍聽了，也默默垂下頭低語。
　　昨天發生那件事，社團只有金煦宇沒有來，曾怡婷的外表雖然恢復成平時的樣子，可是卻沒有平常的活力。
　　而其餘三人明白這一點，沒有辦法視而不見，如果只有自己維持以前的樣態，反而顯得不自然。
　　不說話、不互動，是維持表面最省力的方式，然而卻是一場消耗戰。
　　曾怡婷或多或少也意識到自己是低氣壓的元兇，不再堅持等下去，　　我們也才得以獲得解放。
　　雖然這麼說好像不太好，但我真的覺得鬆了一口氣，繼續待在這裡，每分每秒都如坐針氈。
　　「那人家先走囉，掰掰～」
　　高又薇站在門邊揮手向我們道別。只有她彷彿沒有受到影響似的。
　　她走掉後，我循著她的腳步來到門邊，催促教室裡的某人。
　　「王淨妍，走吧。」
　　「等等……窗戶要先關起來。」
　　「小妍，我來關就好，反正還要待上一段時間，你們先走沒關係。」
　　「啊……嗯……」
　　等王淨妍收拾好書包，來到走廊後，我轉頭望向教室內。
　　「掰啦，曾怡婷。」
　　曾怡婷沒有說話回應我，而是勉強自己擠出笑容應聲。
　　
　　　　　　　　　　　　　　　※

　　昏暗的一樓走廊，抬頭看去，天花板和建築頂樓縫隙中可以窺見澄黃色的天空。
　　「可以早早回家，好像很久沒有這樣了。」
　　「對啊，那個曾怡婷竟然願意放人，該說是難得嗎，還是……」
　　「嗯……我也很少見到怡婷那個樣子……」
　　我和王淨妍在走廊上不著邊際地聊天，由於剛從凍結的教室離開，我們直到前一刻都聊不到幾句，只得拿剛才的事當話題。
　　尷尬的氣氛壟罩在我們身邊。
　　王淨妍奮力想擺脫沉重的空氣，打起精神。
　　「既然多出了時間，要不要去遠一點的餐廳吃飯，有一間新開的義大利麵店，我一直很想去。」
　　「啊，那間我也知道，聽說評價不錯。」
　　「那要去嗎？最近一直在讀書，很久沒有放鬆一下了……而且……」
　　「呃……還是算了吧。」
　　「咦……不去嗎……」
　　她皺起眉毛看向我。看來她真的很想去那間餐廳，可是我完全沒有心情去。
　　「難得有空閒，我想把握時間讀書。」
　　「這、這樣啊……」
　　王淨妍露出失落的表情低喃。不小心瞥見她失望的模樣，我迅速低下頭看著移動的雙腳。
　　前方慢步走來的身影映入眼簾，我抬起頭想仔細觀察對方的模樣。
　　傍晚時間的光線微弱，使得視野模糊，到了雙方僅有幾公尺的距離，我才看清楚對方是什麼人。
　　是何辰老師。　　
　　「同人社的同學，好久不見，應該記得我吧，我是成發會給你們建議的評審。」
　　他認出我們是誰，親切地打招呼。我也禮貌性地回應他。
　　「嗯，記得，是何辰老師對吧。」
　　「喔？太好了，不用再自我介紹。廢話不多說，我今天是來交社團評鑑資料的。」
　　我又沒有問你。現在的心情很煩躁，見了自來熟何辰老師的大方態度，我不禁在心中碎碎念。
　　「老師，辛苦了。」
　　我的交際力並不會很弱，簡單慰勞的話還是說得出來。
　　「不會不會，因為公司太忙了，只有這個時候能抽出時間來一趟母校。不過，正要回去前能遇到你們也就值得了，下次就不用再跑一趟。」
　　「咦？下次？」
　　我反射性地發出疑惑的聲音。特地計畫好下次要來學校會面，何辰老師究竟有什麼事要找我們？
　　何辰老師沒有理會我的疑問，將注意力全放在我旁邊的王淨妍。
　　「你是淨妍同學對吧？」
　　「是……我是。」
　　一被陌生人問到話，王淨妍微微畏縮身體，吞吞吐吐地回答。
　　「我一直很想找時間和你談談，可以耽誤你幾分鐘嗎？」
　　「我、我嗎……嗯……」
　　肩膀僵硬的王淨妍微微點頭。
　　「你可能不知道，學校常常找我來擔任美術比賽的評審，所以淨妍你的參賽作品，很多都是由我來評分的。」
　　何辰老師一邊擺出不間斷的手勢，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述。
　　「總而言之，淨妍你有無庸置疑的設計天分，而且相當全面，只要受到栽培的話，將來一定會在業界成為有高知名度的設計師。」
　　情況不對勁……如同口齒伶俐的推銷員一樣，我忍不住築起防衛心。
　　坦白說，這是我的錯覺，何辰老師說得一點也沒有錯。王淨妍潛藏著無限的創作能量，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倘若如此，那為什麼我……
　　王淨妍完全被他的話術吸引，睜大雙眼，紅潤雙唇微微張開。
　　「雖然淨妍你是商業類科的，不過，我強烈建議你去我留學過的日本設計大學就讀。因為這方面你是個通才，只要在那裡，分散掉的才能可以擇一或二專攻，選擇其中幾項將才能發揚光大。」
　　聽到這裡，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腦袋開始昏昏沉沉起來，恍神了一瞬間，才重新取回冷靜。
　　雖然早有預感，但沒想到遠遠出乎預料。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我和那間大學現在有保持合作，和指導過我的教授關係也很好，只要你想，我可以寫推薦信，你自己應該也有累積不少作品吧，這樣你覺得如何呢？」
　　完全插不了話……在這兩人身邊，我的存在是多餘的，無法介入，也無法抽身。
　　面露和善表情的何辰老師等待著回覆，正在思考的王淨妍露出放空似的表情。
　　我只是陪襯的。察覺到猶豫的視線投來，我馬上別開目光，不想要對視。
　　「不好意思，我需要時間考慮……」
　　王淨妍思索了一會兒，終於提出回答。
　　「當然啊，升學的事情當然要和家人好好討論，那這邊只是提供一個選擇，等你下定決心後，可以聯絡我，來，這是我的名片。」
　　何辰老師遞出名片。王淨妍伸手接過。
　　「那不耽誤你們時間，先這樣。」
　　落下好長一段的講解後，何辰老師轉身朝著中廊走掉。剛才還侃侃而談的聲音突然消失不見，隨之而來的是空洞的寂靜。
　　我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可是一旁的王淨妍對喧囂與沉靜間的瞬間反差渾然不覺，猶如沉浸在方才的片段中。
　　她癡癡望著手上的名片發呆，雖然面無表情，但五官的細微變化彷彿在衝擊著我。
　　沉思幾秒後，王淨妍動一下肩膀，意識到我在等她，把名片收進書包後，看了過來。
　　視線交會僅有一瞬間，我轉眼追逐何辰老師遠去的背影。
　　處在原地的我們絲毫沒有前進。
　　因為只要我不走，她也不會移動腳步。
　　因此，我率先展開步伐。
　　「走吧，趕快解決晚餐，回家讀書了。」
　　下一刻，傳到耳邊的是微弱的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