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死亡的波濤環繞我。

「死亡的波濤環繞我，罪惡的狂流淹沒我。」《撒母耳記下 22:05》


放眼望去，一片空虛渾沌，淵面黑暗。

四周是全然的死寂、晦暗與虛無，有如置身在垂吊著無盡幽冥薄幕的黑暗霧靄中，毫無光明。

這是哪？約書亞暗自尋思。他的記憶模糊不清。

依稀記得，某個致命的危機，朝一個柔弱的存在迅速逼近。

那柔弱的存在⋯⋯是了，她一點也不柔弱。約書亞下意識覺得，她比自己要強大許多。

一道模糊的倩影，出現在約書亞心中一角。

那是......誰？

她有著朦朧卻纖細如皎月的身型、如淡金蜂蜜色的柔軟秀髮、以及恬靜溫柔的氣質，宛若晨曦微光。

緊接著，四周的晦暗泛起了破碎的波瀾。這令約書亞回過神來，警戒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只見眼前的無盡深淵動盪蔓延，開始有了具體的空間感，並滋長出尖銳菱角，逐漸化成了實體的荊棘森林，給人一種充滿奇異、詭譎與侵略性的感覺。

這是......什麼魔法？

接著，三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同時出現在約書亞視線範圍內。

一隻看似獵豹的漆黑生物，坐在一株枯木頂端，對約書亞虎視眈眈；一隻幽黑的獅子，從一株腐朽的大樹後走了出來，正面擋在約書亞的面前；另一隻生物就在不遠處，隱藏於荊棘之間，有若陰影構成的母狼，對約書亞投來不懷好意的視線。

這些是......什麼？

約書亞下意識擺出備戰姿勢。然而，一道陌生的聲音在約書亞的頭上響了起來：「你是無法戰勝這三隻『獸』的。」

約書亞沒有從那聲音中感覺到敵意，於是他保持對三隻惡獸的「殘心」，將一小部分注意力放在發話者身上。

那是一隻全身燃著鮮紅烈焰的小鳥，大約巴掌大，站立於約書亞頂頭樹枝上。

區區豺狼獅豹，能拿我怎麼樣？約書亞心裡困惑，傲氣頓生。

「別被牠們的表象騙了。」火紅小鳥彷彿猜到約書亞的心聲，責難似地啾啾了兩聲，說道：「你能將惡人燒成死灰，但面對人自古以來的罪惡之心，你又該如何應對？你能戰勝『欺瞞』嗎？『野心』和『貪婪』呢？這裡不是你的戰場，約書亞·所羅門·赫迪梅爾。」

記憶驀然湧現。

一名臉蛋泛著些微紅暈的少女，身穿白衣，在一家旅店的後院，對著自己微笑。

「你是『光』的使者，這一切祂都已經安排好了。我當然相信你。」少女用一種吟詩般的語調細語著他的名字：「約書亞‧所羅門·赫迪梅爾，與『不死侯』締結契約的溫柔召喚士。」

史黛拉⋯⋯。

在少女猶言在耳的幻音中，約書亞茫然抬頭望向火紅小鳥，下意識地開口問道：「菲妮克絲？」

「初次見面，我的契約者唷。」這隻不死鳥優雅地振起翅膀，翩然降臨於約書亞肩上：「我就是『不死侯』菲妮克絲。」

記憶如川流不息的大河，從約書亞心頭流過。他想起來了：當他看到史黛拉身後的飛箭時，自己下意識地衝上前去，用身體環住史黛拉，飛箭因此射到他的背脊上！

原來如此......。

約書亞恍然大悟，感覺到一股深深的淒涼，低聲問：「我死了嗎？」

「這裡是地獄邊境，無所依靠的死者永遠徘徊之地。」菲妮克絲反問：「你後悔了嗎？」

後悔嗎？約書亞自問此時的心境倒不會被歸類為這種情緒。

他深知人終將一死，尋尋覓覓，也不知生存的意義是什麼，只是能希望能擁有平靜的生活──這意味著他遇到事件時，會順著自己內心的直覺去走。

心中那股淒涼感，多半是置身的環境所致？沒有人喜歡這種絕望、淒然、幽冥的景象，約書亞也不例外。

想到這裡，他難得地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想來到這裡。」

話一說完，樹上那隻黑豹，忽然悲鳴一聲，化作有如微光組成的星塵，灰飛煙滅。而獅子與母狼，則驚懼地看了約書亞一眼，一溜煙地逃走了。

接著，遠方出現了朦朧的光源，就像是在清晨的薄霧中乍現的曙光，清亮柔和，替這無邊黑暗止境，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你勝過了『欺瞞』。『野心』和『貪婪』也因此逃走了。暫時的。」菲妮克絲啾啾兩聲，像是在笑，說道：「這是你真誠面對自己的內心的結果。很多人即使死了，也跟生前一樣在撒謊，他們都被帶到更深的地方。在地獄最深的一層，有著專為詐欺者保留的特等席。」

約書亞思索著這些話的意思，將腦中的概念重新組織，試圖了解這個他無法了解的世界。

忽然，約書亞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既然自己的契約者是「不死侯」，除了讓血液擁有療傷能力，應該也有從死裡復活的力量。

這就是不死鳥的傳說。做為「不死鳥的棲木」的他，擁有操使火焰的毀滅力量，或許也能像不死鳥般死灰復燃？

於是約書亞問道：「你能讓我復活嗎？」

「你誤解了力量的來源。」菲妮克絲啾啾兩聲：「你死了，我幫不了你。陰間的權柄，從來就不屬於我。」

約書亞皺眉，盡力冷靜地思索這句話的意思。但此時他覺得自己被迫置身於混沌的碎片中，被絕望的浪潮緩緩吞沒，卻無能為力、沒有出路。

菲妮克絲鼓動小翅膀飛了起來，說道：「跟我來吧。」

心亂如麻的約書亞下意識問：「去哪？」

菲妮克絲抬頭望向遠方的那柔和的光源，輕聲說：「我們所追求的，是一模一樣的。」

不死鳥的聲音，透著對某事的深深渴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