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手犯

　　車班從樞機車站出發。
　　經過下水林、頭水林和鞍岳之後，才會抵達電齋。
　　水林區是高度發展的城市中心，車廂一直在高樓環伺下穿梭。但窗外的景色一到鞍岳就發生了變化。
　　開闊的地平線出現在視野中。
　　鞍岳在三百日戰爭期間發生過慘烈的戰鬥，到現在都還不能住人。
　　市鎮區原址有個像隕石撞擊一樣的巨大凹坑，平均直徑十二公里，海水倒灌而入，變成了如今能看見的鞍岳新潟。
　　晨間的陽光被湖面的波紋揉成躍動的光斑，白色鳥群沿水線低低掠過，飛翔在半淹沒的樓房殘骸間。
　　浪花輕輕拍打岸際，雖然遙遠，卻彷彿能聽見嘩嘩聲響。
　　椴葉與鹿庭抓著車廂拉環，並肩相靠，注視著那幅奇異的美景。
　　四周的學生們大多都盯著手機或閉目養神，以各自的方式度過時間。恐怕只有英雄們會遙望著鞍岳新潟出神吧。
　　「妳還記得那個洞是誰打出來的嗎？」
　　「……鋼魂機天Ｖ，還有賽博超忍隊吧。」
　　鹿庭稍微偏頭想了一下才回答。
　　聽到懷念的名字後，椴葉好像感到有點意外，不自禁露出微笑。
　　「不知道巨大機器人組的英雄們過得如何。」
　　「放心，」鹿庭用平靜的語氣說：
　　「那些駕駛員全是感性動物，到哪都能交朋友。」
　　「也對。」
　　最不需要人擔心的搞不好就是他們了。
　　當宇宙怪獸的宇航艦出現在地球上空，政府機關與多數組織尚待觀望時，首先朝前線進發的勇士，就是那些機器人。
　　事後也證明，他們做了完全正確的決定。
　　大怪獸和機器人的第一戰場被牽制在高空及遠洋，迴避了人口稠密區淪為人質的危機，替其他英雄爭取不少反應時間。
　　至於穿透防線、侵入城鎮的小體型怪物，反應最快的則是魔法少女。
　　魔法少女「熱情香橙」、「淘氣草莓」、「優雅櫻桃」以及「輝煌軍神」她們，靠著優越的機動性，漂亮地擋住了潮水般的惡之軍團。
　　戰爭最初的四十八小時，如果沒有他們，結果便會截然不同吧。
　　這顆星球並非單靠實力倖存的，就連運氣也不錯。
　　不，如果借用機器人駕駛員們的說法，這是「意志的勝利」。
　　魔法少女們則會說「愛與正義的制裁」。
　　相對的，齊格菲認為「什麼」才是三百日戰爭的關鍵呢？
　　他腦海中浮現出「尼伯龍根指導院」的科學家們。
　　對他們來說，這場勝利多半只是因為我們殺光敵人的速度，比敵人殺光我們的速度更快一些而已吧，別無其他緣由。
　　突然有點羨慕起那些感性十足的英雄組織了。
　　「對了。」
　　看著鞍岳新潟的湖光，像偶然想到似的，身旁的鹿庭徐徐開口：
　　「我順利回競泳社了。」
　　「老師同意了？」
　　「嗯，」她微微頷首：
　　「昨天放學後去找教練商量，才終於回到訓練隊伍裡。」
　　龍神的祭司雖然能招來毀滅之力，但本身的體能與普通人類相同，參加運動競技也沒有不公平的疑慮。
　　鹿庭從高一就已加入競泳社，之後因為戰爭爆發停學，產生了一年多的空白期，但因為素質優秀，教練一直希望她回歸。
　　算是又一個心心念念的事塵埃落定了。
　　「恭喜妳呀，聽到這個好消息，連我都感到被振奮了呢。」
　　「咦？」
　　沒想到對方卻斜著眼瞪了過來：
　　「光想像穿著競賽型泳衣的我，居然就讓你振奮到這種程度嗎……」
　　「我的妄想才沒那麼飛躍！」
　　「說的也是，訓練結束後脫下來的泳衣更合齊格菲胃口吧？」
　　「法官！本席要向她剛剛的『說的也是』提出嚴正抗辯！」
　　妳把我當成什麼狂熱者了啊！
　　「認真地問，如果我把穿過的泳衣送給齊格菲，你會收下嗎？」
　　「那會害『殺獸劍』停止運作，所以我不能收。」
　　「殺獸劍渾身童貞臭。」
　　「妳居然不惜羞辱一把劍也想送我泳衣……」
　　不愧是英雄，意志很堅定。
　　有時椴葉會打從內心深處去敬佩鹿庭，怎麼能用如此波瀾不興的表情，進行這種有點瘋狂邊緣的發言。
　　「齊格菲你呢？」
　　「怎麼了？」
　　「之後想參加什麼社團？」
　　「啊，這個嘛——」
　　椴葉踟躕了。
　　他腦中所想的點子要說出來有點令人羞赧。把詞彙放在嘴裡咀嚼片刻之後，還是鼓起了勇氣告訴鹿庭：
　　「……我想向學校申請開設『電齋高中自行車社』。」
　　「從零開始創立社團嗎？」
　　「嘿嘿。」
　　開口後果然還是覺得不好意思，椴葉乾笑著，摸了摸鼻子。
　　「你對自行車是真愛呢。」鹿庭語氣無奈地說。
　　「嗯，我最喜歡騎著車在路上吹風的感覺了。」
　　「的確稱得上高雅，但我喜歡的是泡完澡後，穿著浴袍躺在沙發上，一邊摸波斯貓一邊喝紅酒喔？該認輸了吧？」
　　「為什麼要起競爭心啊……況且妳的租屋處不是沒沙發嗎。」
　　正當兩人一如往常地拌嘴時，椴葉放在褲袋裡的手機突然傳來了震動。
　　他滑開螢幕，發現是從「納拉通（Narra Messenger）」傳來的訊息。
　　「妳認識這個名字嗎？」
　　椴葉將畫面遞給鹿庭看，不過對方搖了搖頭說：
　　「在納拉通裡接到陌生訊息，很稀奇呢。」
　　「該怎麼辦？」
　　「如果是緊急狀況就糟了，打開看吧。」
　　「嗯嗯，也對。」
　　他點開訊息欄。
　　發信者的頭像是一張藍色有翼紋的鳶盾，交疊在一把寶劍上。
　　頭像下面的綠色打勾符號，顯示這人擁有英雄身分。
　　納拉通是Narrative自主開發的通訊軟體，專為英雄而設。連接著組織自己發射的強力衛星，據說只要人在低空地球軌道內，何處都能夠收到訊號。
　　除了促進英雄交流、相互支援外，還能從內建的商城購物。
　　比方說：在上學途中遭遇小型宇宙怪獸，戰鬥時制服弄破了的話，只要用手機送出訂單，大約三、四十分鐘左右就能拿到替換新品。
　　是的，時至今日，宇宙怪獸的威脅仍未消失。
　　即便僅存極少數，竄逃的怪獸們似乎融入了地球的生態圈，至少數十年內要消滅殆盡很困難。
　　專家學者普遍同意：人類或許要開始學著與宇宙怪獸一同生存下去。
　　為此，納拉通設有瞬間發出戰鬥求援的功能。一鍵便能將所在位置郵寄給附近的所有英雄，不需花時間打字。
　　至於文字通訊的功能，若不是現實原本就認識的好友，一般很少用上。
　　「呃，『勇者AAAA』？」
　　這麼奇葩的英雄名，只要遇過一定會留下印象的吧。但椴葉花了大約十秒回想，確定腦中果然沒有這筆資料。
　　「戰鬥求援嗎？」
　　鹿庭有點按耐不住好奇心，把臉偷偷湊過來。
　　聊天室裡只打了短短幾行字。

　　——歡迎來到注孤生社。
　　放學後請到社會科教室集合。

　　「不，似乎是邀請函的樣子？」
　　仍舊摸不著頭腦的椴葉，用遲疑的口氣回應。

　　❖

　　全賴那封訊息所賜，椴葉整天的心都懸著，沒辦法安定下來好好上課。毛毛躁躁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放學鐘響。
　　他在班級裡沒有職務，也不認識什麼一起上放學的朋友。
　　從戰爭爆發後時隔一年有餘，回到標著與原本同樣編號的教室，同學卻不是與原本同樣的熟人了。
　　由於齊格菲框架的限制，他被禁止參與部分「不謹慎」的社交活動。然而就算不這麼規定，在他身邊能稱做朋友的存在，恐怕也不會太多吧。
　　倒不是排擠。
　　要說的話，只是因為這一年間各自經歷的事情太過迥異，而變得難以互相開口，無法產生話題。
　　沒有孰優孰劣，卻存在距離。
　　在人際關係不很樂觀的情況下，該怎麼籌組自行車社呢？近幾日椴葉心裡盤旋的一直是這個問題，苦惱著該找誰討論。
　　勇者AAAA的邀請函像顆扔進湖裡的石頭，把生活節奏打亂了。
　　現在他腦袋一團糟，只想快點回家，「但搞不好是什麼重要召集」，懷著半妥協的心情，他還是前往了社會科教室一探究竟。
　　「打擾了……」
　　該先說「打擾」還是「報告」後再進去啊？他遲疑地推開門。
　　接著馬上便起了後悔的念頭。
　　「嗚啊……」
　　教室裡坐著另外三名英雄——加上齊格菲共四人。
　　太多了吧。
　　英雄們私下群聚的機會很少，那種感覺有點類似週末放假的時候，走在街上卻撞見打工地方同事的感覺。
　　總之很尷尬。
　　若不是感情要好的拍檔，基本上平常各過各的。
　　幸好在場的英雄之中連鹿庭也出現了，有熟面孔比較自在。
　　電齋校內的英雄應該全員到場了吧？椴葉暗忖著，偷偷向鹿庭揮揮手。他深吸一口氣，找了個邊上的位置入坐。
　　「啊，那個……」
　　總之，先說明來意：
　　「我是接到訊息才過來集合的。」
　　「喔喔——」
　　除鹿庭以外的兩人，這才露出坦然接受的表情。
　　「笑死，連齊格菲都乖乖聽話跑來點名，難怪詐騙電話還沒滅絕。」
　　仰靠在椅背上、高挑壯碩的男學生嘲弄似地放聲大笑。
　　他的五官輪廓很深，染著叛逆的棕髮，用髮膠抓得像刺蝟一樣。制服鈕扣沒扣好露出胸膛，裡頭穿著違反校規的便服。
　　由於太符合刻板印象中的不良少年形象，反而讓人懷疑是不是故意的。
　　此人即是變身戰士系的英雄，魔裝操者「卡牌大師．異戰王牌」。
　　雖然三百日戰爭中以人類夥伴的身分活躍，不過最初是以魔裝操者「決鬥大師．西洋棋銀河」的勁敵身分出現，立場亦正亦邪的角色。
　　使用「幸運抽牌」的換裝力量，從撲克牌中覺醒特殊屬性，以千變萬化的攻擊模式玩弄對手。成為敵人時無比難纏，但站在友軍之中卻十分可靠。
　　為了讓他改邪歸正，西洋棋銀河當時吃過多少苦頭啊……
　　「唔，異戰王牌，」
　　椴葉稍微選擇了一下詞彙：
　　「你也收到『勇者AAAA』的訊息了嗎？」
　　「這不是當然嘛！老子連再多一秒都不想留在這破學校裡。如果待會來的人是個無聊的傢伙，我絕對一拳灌在他臉上！」
　　「異戰王牌，請你說話收斂一點。」
　　「怎樣？我隨便講講也不行？」
　　「僅僅出口的言行也能讓身旁的人感到不安，在場的英雄全都同樣想釐清現狀，麻煩你忍耐一下脾氣。」
　　「……唔。」
　　「多謝。」
　　輕輕說了兩句話，就讓暴躁的異戰王牌躺回自己位置上的——大概是四人當中人面最廣、威信最高的那名英雄，是名嬌小的女性。
　　魔法少女輝煌軍神。
　　今年升上三年級，在眾人之中最年長，卻只有小學高年級生的個頭，最小尺寸的制服穿在她身上顯得剛好。
　　即便身材發育矮人一截，但輝煌軍神的眼神伶俐，彌補了她的氣場。
　　她綁著整潔俐落的馬尾，端正地在座位等待，簡直像個與異戰王牌對極的存在一般，無可挑剔的模範生。
　　三百日戰爭剛開始不久，正值各路英雄陷入衝突與猜忌，一般人類也對戰況拿不定對策的「亂鬥時期」，是這名少女率先發難，指揮場面、統御戰力。
　　做為早已適齡退役的魔法少女，輝煌軍神的現場經驗豐富。也幸虧她願意重回職場，英雄的防線才漸漸變得有條有理。
　　不只領導力，本人的戰力也能排上超一線。
　　就算在齊格菲框架防禦全開的狀態，大概也沒辦法吃下一發她的熱射線攻擊「可愛暴政」還不死吧，椴葉每次想到都會冒出冷汗。
　　不過，說真的——
　　太「豪華」了。
　　餘下兩人，則是八部龍王天龍王的主祀祭司，以及殺獸專家齊格菲。
　　小小教室裡居然聚集了如此陣容。現在是黑暗帝國餘黨再臨，還是超古代怪獸賈蓋沃基時隔百年的甦醒嗎？
　　椴葉正越想越茫然時，教室的門被「碰！」地一聲打開了。
　　俗話說，主角總是最後登場。

　　「大家久等了！哎呀～這間教室很難找呢！」
　　勇者AAAA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