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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5-11
  『結束了。』
  當咖啡因輸給睡意的前一刻,始終保持沉默的通訊器終於傳來回應。
  「知道了,馬上過去。」
  相較死撐不睡的我,坐在副駕老早就開始閉目養神的前輩就像正等這一刻般睜開雙眼,給了個同樣簡短的回應後,也不等我便起身逕自前往指定地點。
  「喂,該走了。」

  目標建築門口,身著相似黑色裝束的人影們只發出最低限度的噪音,正進行收尾工作的他們,遠遠看去宛如潛伏於陰影中的幽靈。相較起來,我與前輩僅僅兩人份的腳步聲迴盪在無人街道間顯得格外清晰。
  「呦,各位晚安啊。」
  對方應該老遠就察覺到有人靠近,對著一名應該是隊長的男子,前輩用偶遇朋友的態度隨意打招呼。
  「目標建築清理完畢,打掃工作即將達到尾聲。」
  無視前輩不合時宜的招呼,隊長簡要的進行現況報告。
  事前準備與實行是由不同單位負責,記得此次行動實行部隊的代號為阿爾法。在這之前兩方只透過通訊聯繫,面對面交談這還是第一次。帶著與隊員同款的防毒面具所以無從得知他的表情,但與冷淡嗓音給人的印象相符,感覺是個對工作外事項毫無興趣的類型。
  「情報無誤,重要貨物已確實入手,目前由特別快遞送往指定收件地點。」
  辛苦得手的情報僅因目標的心血來潮便淪為做白工的情況絕不少見。重要貨物是此次行動的首要目標,縱然只是個突擊據點的小行動,光是不會被現場人員挪揄為坐領乾薪的飯桶,多天熬夜的辛勞還確實達到想定成果,對新人的我來講便已十分滿足。
  「恩,辛苦你們了。」
  前輩輕描淡寫的語調中感覺不到一絲慰問之意。
  只是禮貌性地交換社交辭令,旁人看來應該是這種感覺吧,但這已經是他努力過後的結果……大概吧。就算是被拖著到處團團轉的我,也難以篤定表示他心中有著體恤他人的概念,否則會光用『想到現場看看』這種隨便的理由,大半夜就跑到不屬於職責範圍的現場嗎?
  雖然本人表示要獨自前往,但無奈我曾被長官當面吩咐要盡可能跟在他身邊,最壞也得在前輩亂來前提前通報再死的立場。
  就算詢問理由,也只得到偶爾到現場對重新審視自己有幫助的回答。無奈的是前輩有著這麼做的權限,也有著將想法為實際的行動力,更有著不怕遭人怨恨的厚臉皮。真不曉得該稱讚是事必躬親的現場派,還是單純只是個怪人。
  「目標僅是群烏合之眾,無法理解為何要增加多餘的風險?」
  「硬要說的話,是想為我們家的新人累積點經驗吧。這活動正好像是有足夠緊張感的現場實習?」
  隊長冷淡的語氣中聽得出些許不滿。在讓人理智斷線這點上,我從未遇見比前輩更具天分的人,當然被當成藉口的我本人沒有在這時插嘴的膽量。 
  如他所言,我們的部分再交出情報後便已完結。跑到現場的行為站在對方角度,甚至能解釋為質疑他們的能力。我曾懷疑是不是為了讓對方露出破綻而特意為之……但就算只有一點也好,真希望至少在面對成群手持上膛槍械的對象時能收斂點。
  「……除了善後組的成員,其餘開始進行轉移。」
  隊長短時間便正確把握到前輩不是會因為抱怨而改變作法的類型,果斷將時間投入其他更有生產性的事務中。整隊完畢的阿爾法小隊聽從隊長指令依序搭上在一旁待命,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黑色廂型車。
  「我等即將前往指定地點,請注意剩餘時間。」
  「放心吧,我會注意的。」
  前輩往後隨便揮了揮手充當道別,就這麼通過負責把風的隊員面前。
  「出發。」
  藉由電動車才能達到的無聲,一群人彷彿幻影般消失於夜色中。
  車門關上的前一刻,無機質的面具的視線似乎朝著這邊看了過來,希望從中感覺到的殺氣只是我的錯覺。就算雙方只是臨時的合作關係,說不準未來還有著合作的可能性,為無關緊要的小事把關係弄僵絕非好事。
  「菜鳥,別東張西望了。我們還有工作要做啊。」


  由先前弄到的建築設計圖來看,這是棟單層獨棟的鐵皮建築。在營業登記上是做為酒吧,實際上則是幫派份子們的聚會場所。
  「能笑著踐踏他人的人,被人踐踏也不能有怨言吧。」
  入口處,兩具皆為眉間中彈的屍體互相交疊著。完全沒有對死者的敬意,毫不在乎從上頭踏過的前輩對稍微停下腳步的我這麼說。
  「我沒有打算批判前輩的意思。但就算是惡人的血,踩到也是會弄髒鞋子的。」
  小心的繞過地上的血泊,激烈的槍戰過後的室內屍體數量不下二十,還有幾具七零八落的掛在吧檯上。
  莫名高級的音響設備完好如初,徹底撕裂夜晚寂靜的重金屬樂大概是覺得能作為掩飾就放著不管。嘶吼死亡與掠奪的低沉男聲,記得是個在特定群眾中蠻有知名度的歌手。
  「恩,這些傢伙的品味果然很差。」
  相較臉上表情掛著微妙表情的我,隨口說出觸怒廣大歌迷發言的前輩依舊正常發揮,看來眼前慘狀完全沒能影響他的心情。
  「前輩,能請你透露下真正的用意了吧?」
  「怎麼,已經開始懷念有空調的辦公室了嗎?」
  數支工業電扇賣力運作仍無法吹散悶熱的空氣中,汗水,燃燒的菸草及某種化學藥物的氣味和濃厚的血腥味混雜成了難以言喻的奇妙味道。
一旦沾上便會纏在身上好一陣子,沒啟動引擎的車子中與這裡相較起來簡直有如度假勝地。
  「偶爾感受下現場氣氛可不是什麼壞事喔,這是我師傅的教悔。」
  「這完全沒有回答到我的疑問。」
  「重要目標已經得手,我想這裡也不會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吧。」
  「既然如此……」
  「師傅的教誨其之二,世事沒有絕對。再說,門口的那番話可不完全是臨時想到的藉口喔?你該找面鏡子照照自己的表情,這一行隨時都保持緊繃的狀態可是幹不久的。」
  「……還真是感謝前輩的用心良苦啊。」
  腦迴路與常人不同的前輩一旦決定要怎麼做之後可是異常固執,放棄抵抗讓他逛到心滿意足才是離開這裡最快的方法。
  「嘛,你就適度的打發時間。難得來到這裡,不如找個舒適的位置喝一杯?沒什麼,順利的話我繞一圈就能走人了。」

  中彈酒桶中流出的啤酒在地上形成琥珀色的水窪,架上還殘留著幾瓶倖免於難的高價酒。就算人在酒吧,但工作時間中喝酒違反我的原則,何況這可是在犯罪現場。再怎麼無能的執法單位,也不會認為現場發生的只是單純的幫派火拚吧。
  「近期貨品明細…組織成員的聯絡方式……喔,特別藏在這裡的是…嘖,色情廣告的傳單啊。」
  隨處亂翻的前輩既沒戴上手套,也不在乎在地上留下血腳印,加上忙著為隨後到來的客人們準備『禮物』的特種隊員們---不需要名偵探出場,憑我貧乏的想像力也能推測之後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我不可能粗神經到抽出被屍體壓住的清涼雜誌來打發時間,於是就近在角落找了個沒有濺到血的位置坐下看著其他人作業。
  『阿爾法一號呼叫,收到了嗎?』
  「阿爾法二號收到,請說。」
  『本隊已於指定地點部署完畢,哨兵回報目標蹤跡,預定將於一百二十秒內接敵。二號,回報作業進度。』
  「作業並未受到阻礙,進度符合預定。」
  『收到。有個壞消息,目標規模超出預期,下修作戰前預測的最大可能遲滯時間三百秒。』
  「了解,這邊會盡可能內加快作業速度。抱怨我就等回去再說吧,完畢。」
  善後組的領隊收到來自隊長的通信。
  看來搶在警察之前一步到達的那群傢伙會收到永生難忘的一份大禮,接著與這裡剩下的一切成為明日早晨新聞一起原因不明意外的快報吧。
打著為國家的利益行動,所作所為與恐怖份子有何差異---會如此自我質疑的良心,早就不曉得在何時失去了。若被人當面痛罵或許會感到羞恥,但也僅此而已。
  明白為了國家只是好聽話,但骯髒的工作還是得有人負責,以此做為藉口說服自己,否則該用甚麼理由來迎接明日的早晨?
  大概是在不該醒著時候還清醒著,才開始往消極的方向胡思亂想。
  這麼想著的同時代表注意力的渙散,因此伸向護身手槍的動作才會比平常要慢了半拍。
  「救……救…我……」
  若是恐怖電影中的喪屍復生我此刻大概已經死了,接著在場的特種隊員們便會不帶一絲猶豫的送我上路。想必前輩也樂意擔此大任,好幾次我都懷疑他其實是想借刀殺人好換個更機靈點的搭檔。
  事情並沒有朝戲劇化的方向發展,餘光所捕捉到的動靜單純只是瀕死之人的迴光返照,看打扮大概是那群人臨時找來的娼婦吧。
  並非阿爾法部隊配備的衝鋒槍,而是幫派份子們自行改造的大口徑手槍所造成。推測是在一片混亂中被流彈誤擊,中槍後勉強拖著身子躲到角落,判斷不會造成威脅的隊員們就這麼丟著不管,不幸在錯誤時間待在錯誤地點的最佳寫照。
  「…………」
  輕薄衣物自胸口稍微偏下的部分開始直到裙子全被血染濕,傷口由於暴露的打扮一目了然。傷口只有一個,出血卻停不下來。回想起過去受訓的記憶,中彈的部位會造成難以停止的內出血。就算即刻交由醫療單位處置通常也是凶多吉少,進行半吊子的應急處置也只是延長受苦時間。
  「我……不想……死……誰來……」
  未對焦的雙眼顯示女性已陷入朦朧狀態,像壞掉的錄音機一樣重複的呢喃,比起求救更像最後意識所殘留的反射動作。
  『遇到這種情況時,果斷給予解脫也是種溫柔吧。』
  那段嚴苛訓練時期的記憶由於長距離行軍和壓縮到極限的休息時間回想起來大多都朦朧不清,唯有教官的這句教誨,莫名清楚的還刻在記憶中。

  事前從管理單位的建築課那弄到的設計圖中,吧檯後是連接後門的廚房。實際上,兩者間還有個可稱作密室的小隔間,能透過縫隙能掌握前場的一舉一動,是過去幫派火拚還十分流行的年代,用以埋伏找碴的敵對幫派的常見設計。但這點小聰明沒有任何的意義,藉著奇襲的優勢,由後門突入的分隊順利的完成了鎮壓任務。
  「前輩,找我有事?」
  被大大小小的木箱塞滿,就連走動都有些困難的小房間內,前輩若有所思的站著。
  幾個被破壞的箱子散落四周,露出裏頭的緩衝材及用油紙包裝起來的物品。
  看來在幫派勢力逐漸統一後,這空間就被用來存放軍火或私酒等不能明著擺出來的商品。
  「看看這個。」
  前輩並非指向違禁品。原本擺放木箱的位置地上有塊金屬板。
  「這是……地下室的暗門?設計圖中沒有這部分的資料。下頭照理會是酒窖……應該不太可能吧。」
  「私下建造的話規模想必不會太大,麻煩的是不能排除可能有密道。最簡單的確認方法就是親眼看看。」
  除去厚度本身,暗門在隱藏上下的功夫只能算聊勝於無,裏頭應該不會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哎呀,這種時候都會特別的興奮呢,說不定意外能找到什麼好東西呢。」
  前輩應該也明白這道理,但這並不影響他的興致。或許就跟遊戲中明知寶箱裡放著八成是垃圾,也不影響開箱的心情道理一樣吧。
  「您找我是為了這個?很遺憾,請問我看起來像是會通靈的樣子嗎?」
  不想讓人打開的暗門理所當然地上了鎖,而且還不只一副。
  兩具用來固定門閂的鎖頭不成阻礙,站在一旁的隊員配備破門專用的霰彈槍,問題是門的本體少見的採用密碼鎖的形式,而絞鍊等基本構造還在門的另一側無法採取單純的暴力破門法,而在場知道密碼的人也都已溺死在自己的血泊中。
  六位數的號碼只要有時間與毅力倒也不是解不開,遺憾的是那正是目前最缺乏的事物。
  「不,這時候就輪到那東西上場了吧。正是為了這種情況準備,兼具性能及攜帶性,我那劃時代的---」
  「啊啊,如果前輩指的是『那些玩具』的話,很遺憾在出門時就被管理人沒收了。」
  我冷冷地打斷突然興奮起來的前輩。
  在公共場合獨自與整個敵對組織發生槍戰,或是與美女間香辣的豔遇,我早已不對那種電影般的非日常抱持期待。上工後分配到的盯哨與跟蹤任務數量之多,迅速的粉碎我過去對於情報工作的幻想。或許是被對這種現實不滿的反動所刺激,前輩親手製作不少讓人好奇是預想何種狀況使用的小道具。
  「甚麼玩具!那可都是經過測試,證明過具有實用性的工具好嗎!」
  雖然號稱方便攜帶與隱藏,並能切開任何擋路的門與鐵絲網。實際上卻因容量太少導致實用性不高,還有爆炸疑慮的東西不叫玩具該叫甚麼?
  遂行作戰目標的先決條件是良好的後勤,『兵馬未至,糧草先行』的古諺便是在闡述其重要性。即便我們的工作在性質上已經偏向後勤,但並不代表我們不需要任何的支援。
  調度行動所需物資,安排接應的車輛,與其他單位的聯絡等等,正因有著習慣上被稱作管理人或後勤官的潤滑油存在,安排的如齒輪般緊密咬合的行動才不至於在中途出錯。
  遺憾的是,前輩與負責後勤的管理人間的互動絕對稱不上融洽。明明兩人來往的時間在業界比任何人都久,果然還是主因在前輩太喜歡爆炸或是爆炸之類的事情吧。
  「算了,沒有的東西強求也沒用,果然甚麼時候都得有備案啊。啊啊,花了我寶貴的金錢與休假做出來的原型……」
  對於像期待已久的玩具被沒收的小孩般失落的前輩,我沒有感到一絲的愧疚。
  拿出不曉得藏在身上何處的指向性炸藥,那是將爆炸力集中特定方向,威力足以厚實的鋼板上開洞,攻堅破門時的必備工具,佈線的手法熟練到就像每天都在幹這件事似的。
  「明明從庫存裡偷渡了這種東西出來還真敢說呢。希望前輩能體諒下被那個人掛著前所未見的燦爛微笑逼問的我。」
  在那當下我乾脆的放棄抵抗,將前輩硬塞給我的東西交了出去。說起來我也很懷疑只是個現場勘查,真的有需要怎麼看都像是拷問用具的器械嗎?
  相對腦袋裡好像少了根螺絲的前輩,管理人是個有良知與常識的正常人,人格或工作表現都無可挑剔,比起眼前的『前輩』更配得上前輩的尊稱。可惜在跟著前輩四處跑的這些日子裡,我在他眼中評價也逐漸下滑的樣子。。
  「聽好了,至少要能騙過那個傢伙才能算的上專業啊。」
  「這種意義不明的理論請適可而止啊。」
  說起來這個人用炸藥破牆的次數比破門還多,理由據說是為了攻其不備。渾身是謎的他雖然過去待過特種部隊也不奇怪,但希望他把那種常識留在過去就好。
  明明一再違反規定上頭仍睜隻眼閉隻眼,無非就是組織有著成果至上的傾向,只是辛苦就是身邊的人。
  「說起來,那裏頭有不少都是我從設計到挑選材料一手包辦的,擅自拿走難道不算對私人財產的侵犯嗎?」
  「『既然最後都會用五花八門的理由報公費,那麼理所當然屬於公物』,這是管理官的見解。」
  「嘖,那個古板的傢伙沒有智慧財產權的概念嗎。」
  還真想不到世界上有誰比我們這種人更沒資格說這句話。
  「好了,閃遠點。那邊的小哥,借個煙吧?」
  插入雷管完成引爆準備的前輩,不客氣地要求一旁全程保持沉默的黑衣人。從腰帶上取下丟過來的是震撼和催淚瓦斯二合一的好東西。
  「不愧是精銳,跟我們這種沒人愛的單位不同。」
  明明這邊也是在努力工作,卻常常被用情報出錯之類的理由懲罰性的刪減預算。
  體認到挖苦沒回應的對象只是自找沒趣,前輩乾脆的按下引爆鈕。理應朝四面八方散佈的爆風在互相干涉收攏往一個方向,未波及周圍的情況下在厚實的金屬板上開了個勉強足以通過的破口。
  「看來我的技術沒有退步。好啦,就來看看有沒有躲著的老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