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數學式

第二十一章　　數學式


　　「我的天啊！公式就大大地寫在課本上，為什麼不用。」
　　「這題就算不代公式，我也可以算對。」
　　「但事實上你已經錯了。」
　　右手扶著額頭的我，發出頭痛的聲音。王淨妍緊握著鉛筆，逞強般地對我回嘴。
　　教室時鐘的分針，大約指向五點。
　　放學後的時間，我們通常會去同人社教室，而最近新成員金煦宇為了消過，放學後必須進行愛校服務。社長曾怡婷就說了：「等全員集合再開始社團活動，這是古斯多大人的旨意！！」。所以這陣子不需要再進到地處荒涼的社團教室。
　　班上同學大都已經離開學校，教室內只剩下我和王淨妍。
　　教室有些昏暗，我打開座位旁的窗戶，讓陽光照射進來。
　　再過幾個禮拜的時間，段考周就要來臨，王淨妍帶著不及格的數學考卷要我幫幫忙，救救可能會被當掉的她。
　　「我說……你只要會代公式，成績就不至於這麼難看。」
　　「背公式很麻煩耶……我有自己的方式。」
　　「你就是太信任自己，分數才低得不能見人。」
　　我直白地指出王淨妍的錯，接著挪動椅子來到她旁邊，將目光放到桌上滿江紅的考卷，用手指著某個小題，旁邊的空白區域擠滿了黑壓壓的大片數字。
　　「首先是這題等差級數，課本有公式好嗎，你竟然用加法一個一個算出答案……」
　　「算出來的答案又沒錯，發什麼神經……」
　　「問題不在這裡，有節省時間的方法不用，偏偏就要慢慢算，我看人類移居火星的時候，只有你還留在地球寫考卷。」
　　「笨蛋……慢慢算才有成就感，再說了，我寧願死在地球，也不要去火星。」
　　「唉……受不了你，下一題！」
　　我死心地嘆了氣，隨後望向考卷。下一刻，我的表情為之一變呈現極度扭曲的樣子。
　　「啥！？簡單的集合也會錯，這題是送分題欸，喔買尬！！」
　　「算、算錯……」
　　王淨妍舉起雙手食指互點，裝傻似地找藉口。
　　然而，這不是藉口，她的計算過程我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題目只需要代公式，你還特地畫圖，結果還算錯，真不知道該不該佩服你。」
　　「是人都會粗心嘛……」
　　「還有這一題三角函數，答案就是題目中數字的倒數，你絕對沒有背公式對吧！」
　　「三角函數不是應該靠理解……嗎？是、是吧……」
　　王淨妍越說越小聲，朝著我投注不安的眼神，徵求同意。
　　但是！！絕對不能同意！！
　　她故意不去記公式，一個一個代數字推導出答案，雖然不能說她的做法是錯的，但從手寫的算式來看，她還重複畫三角形確認公式的對錯，王淨妍這傢伙竟然這麼不相信前人。
　　她看了我傷腦筋的模樣，用筆戳戳自己的臉頰。
　　「欸……你是不是有點不耐煩了。」
　　「還好啦……覺得難以置信而已。」
　　我將上半身往後躺呈現兩腳椅姿勢，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明明是升學高中轉來的傢伙，各科分數都剛好落在集格邊緣，數學更是……只能以慘不忍睹來形容。
　　「虧你還是升學高中轉來的。」
　　「真是天大的誤解，不是每個升學高中的人成績都會很好。」
　　她不甘示弱地鼓起臉頰，視線有些銳利地直射向我。
　　等於間接承認某項事實，我聽了微微一笑。
　　「所以你是成績不好的那邊？」
　　「不是成績不好，是不想讀書，懂？」
　　「無論如何都有藉口啊。」
　　一聲輕咳帶過，王淨妍挺起胸脯。
　　「不去理解式子的由來，直接代入的話我也會，以前也是這麼讀的。」
　　「那麼，你就老實運用課本給你的公式，就能避免重補修的命運。」
　　「不要不想不願意……」
　　這傢伙是在頑固什麼……她又在腦中開始糾結了嗎，看來有必要輔導一下，強行帶她離開腦中曲折蜿蜒的山路。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直接照搬就好，完全不需要多餘的思考。」
　　「可是有時候代入式子就會錯啊。」
　　「那不一樣，是陷阱題好嗎。」
　　「所以……才需要好好理解，遇到陷阱題才不會慌亂。」
　　可是淨妍，你現在連簡單小學生學了都會的基礎題都會錯耶……
　　「你要談陷阱題還太早了，淨妍小朋友。」
　　她仍不滿意地露出懷疑的表情。看了這副模樣，我由衷認為一定得要說服她才行。
　　我大大地深呼吸，想好接下來要講的話，從椅子上起身。
　　「聽好，公式是前人智慧的結晶，前人不斷繞遠路、嘗試錯誤，最後列舉、化簡的公式絕不會是錯的，照著正確的公式走，至少不會不對。」
　　我將右手往旁邊一揮，繼續氣勢十足地演講。
　　「既然課本大大方方送了我們必勝公式，為何不拿來用，所有人都是從公式裡得到正確答案，多人掛保證的式子，是不可能被推翻的。」
　　王淨妍聽了直搖頭。
　　「那不算是真正懂，我一定要自己計算，一再反推驗算，才是真正屬於我的答案。」
　　她說完突然臉紅，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難為情的大話，接著她以拳頭貼住嘴巴輕輕咳了幾聲。
　　「咳咳……以這題來說吧，答案明明是對的，卻被扣了分數。」
　　「那是因為你沒有有理化，請先把分母的根號去除好嗎。」
　　「一定要有理化嗎，明明我的答案也是對的……」
　　「好吧，這是屬於你的答案，但是規則就是如此，配合就是了。」
　　「你都不會懷疑嗎……」
　　王淨妍斜眼看我，似乎話中有話，我輕輕喊了「啥……」一聲沉默下來，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感覺你就是看到人龍就會跟著去排隊的人，哼……盲從……」
　　後面幾個字故意說得很小聲，但是我們的距離很近，不要以為我沒有聽到啊，她剛剛是不是說了毛毛蟲三個字，我還貪吃蛇勒……
　　「你這傢伙連數學也可以扯到排隊，你腦部的構造是不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王淨妍故意摀住耳朵，假裝自己聽不到，還不斷喃喃自語。
　　「跟著時尚走就對了；跟著人潮走就對了；跟著參加迎新就對了；跟著讀研究所就對了；跟著結婚就對了──就是在說你！」
　　「啥！？一直配合別人，沒主見的是你吧，你一定是會在討論版上問英文不好會怎樣嗎，然後看了網友留言後，自己默默流淚的人。」
　　「我、我我我有經過思考，才、才去配合別人的喔……而且我英文沒有不好……只是……」
　　她講話結結巴巴，眼睛不停眨呀眨，故作堅強實際卻怯弱到不行地回嘴。
　　話語虛弱到沒有說完，見了她這副逞強模樣，我不禁笑了起來。
　　「只是不想讀書，對吧？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耶，滿嘴歪理。」
　　王淨妍數學不好的原因，我總算是理解了。
　　影響一個人行為舉止的思維，能夠從小地方看出來。她想完全理解公式裡的意義，然後用自己的方法去解題，得到答案。
　　這是她與眾不同的地方，跟我不一樣。除了世俗的價值觀以外，她的腦內還存在著截然不同的想法，那麼到底哪個才是對的？要如何做出選擇？
　　我從來不曾思考過成例背後的意義，而她懷疑一切。
　　所以她會過得很辛苦。不必多想始能明瞭的道理，她卻要比別人多繞遠路、多犯錯、多花時間才能知悉。又或者她根本不走與我們相同的道路，也能達到類似的答案。
　　然而不夠堅強的人，是不被允許保留特殊性的。
　　「總而言之，你還是先從背公式開始吧，等熟悉後再去領會，來，下一題。」
　　「唉……讀書好累喔……先休息一下。」
　　「不要騙人了，你臉上的精神數值根本還沒歸零，不寫的話我就不教囉。」
　　「不過是個跟蹤狂……討厭……」
　　王淨妍小聲地耍嘴皮子，但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往前靠，埋頭於考卷與課本之間。
　　安靜的教室除了時鐘的滴答聲，還有輕柔的詢問聲，以及聽起來相當頭痛的回應聲。
　　相處的時間正在慢慢增長，和當初比起來，我有一點一滴地去慢慢理解王淨妍，而她自己也有細微的轉變。
　　剛轉學時的她，故作有精神的樣貌，想掩飾自己的無趣，但是她本人似乎沒有發現，最近的她開始慢慢在班上展露藏起來的另一面，露出消極的表情，說說極度厭世的語錄，而聽到的同學則會開始苦笑，宛如早已習慣的樣子。
　　但是，轉變最多的可能是我。
　　高中生活會充實有趣，可說是多虧了王淨妍。
　　遮擋陽光的布簾並沒有仔細捲起收攏，而是隨著清爽的風吹入室內舞動。懶洋洋的夕陽照在臉上，令人想休息片刻，趁著王淨妍解著題目的空檔，我看著她反射白光的髮絲飄動，不禁望得出神了。
　　希望這樣的時光不要有結束的一天──我間隔已久地再次許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