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貶抑詞

第三章　　貶抑詞


　　服務生將熱氣上竄、香味撲鼻的平價鐵板麵端上用餐桌。
　　餐廳的裝潢是暗色系牆面搭上稍嫌昏暗的橘黃色燈光，光線照射下，使得麵條看起來更金黃可口。
　　這裡是離學校最近的牛排店，從側校門走幾步就到了。
　　如果是和女生第一次約會，應該會去更有質感的咖啡廳之類的，選擇這裡只是因為離學校最近，且對方看起來真的餓壞了。
　　「……好、好好吃。」
　　坐在我對面的是轉學生──王淨妍。
　　她不急不徐地用筷子將麵條捲成一團，緩緩送上口中，為了避免沾到衣物，左手扶在嘴巴旁邊，看來就是個吃相優雅的淑女。嘴角一旁沾到些許醬汁，這反差的模樣令人覺得天真無邪。
　　「同學，可以解釋一下嗎？」
　　「……什、什麼？」
　　「你說要交往？可是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那是騙人的。」
　　「什麼？為什麼？」
　　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狀況，眼前這謎一般的女子，聲稱自己有男朋友，然而卻向我這個剛認識的人告白，一切進展太快，完全無法理解她的作為。
　　她面有難色地低下頭。
　　「因為……沒有男朋友感覺很丟臉，所以就說謊了。」
　　我好像明白了……
　　常聽到的「母胎單身」、「魯蛇」等詞彙，似乎代表著單身的人低人一等。
　　剛轉來的她一定很想趕快交到朋友，如果轉學的原因是因為被排擠，只要這麼說就不會被人瞧不起，也等同說明社交能力正常的事實。
　　但這完全是她多慮了。
　　「我不會覺得丟臉啊，班上的人應該也是。」
　　「……是沒錯啦。可是有男友的話就可以和女生有話聊，而且……總之！高中女生沒男友是很奇怪的事！」
　　哇，堅持耶……沒想到真的有人會受網路用語影響，明明只是個玩笑話。
　　而且她這麼講，一定觸動到很多人的敏感神經，包括我。
　　「啥？長這麼漂亮還沒男友，我才覺得奇怪勒。」
　　「咕……謝、謝謝……」
　　她發出細小的怪聲後，頭轉向一旁，用手撥起瀏海，嬌嫩的耳朵由白皙轉為潤紅，嘴裡不知在嘀咕什麼。
　　「……咳，雖然現在沒有，但之前交過兩個，不過交往時間都不長，第一任是一個星期……」
　　「那第二任呢？」
　　「八天……」
　　「多一天是有差嗎！？」
　　抱歉，我忍不住吐槽了。孩子，你很努力了。
　　「有什麼辦法嘛！跟他們又不熟……約會時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對我告白之後又馬上甩掉，一定是我太無趣了。」
　　總覺得想像得到畫面……
　　她換上陰沉的表情再度開口。
　　「別說男友了，我這麼無趣連交朋友都很辛苦。」
　　「現在和我相處不就很自然嗎？在班上時，你也表現得很大方啊。」
　　「……哈、哈。馬上就會露出馬腳的……」
　　她一副生無可戀地乾笑，喝起店內提供的飲料杯，並重重地放回桌上，像喝醉一般，那個明明就只是汽水。同學你的情緒未免轉變太快，負能量都外洩了。
　　「反正我就不正常……孤獨終老就是我的命運……嗚嗚……」
　　對方眼眶泛淚自言自語起來。拜託，你別太誇張，別引人注目啊。什麼？不是……我不認識這傢伙，別看我。
　　「好啦，好啦，你冷靜一點，人生還常得很，別妄下斷言。」
　　命運什麼的，我才不信呢。
　　「乾脆找個工程師包養，然後活到三十九歲安樂死算了。」
　　這什麼超級厭世又帶偏見的發言啊，不過吃個麵，就吸收滿滿負能量，都吃不下了。
　　還有，為什麼是三十九？因為可以被三整除嗎？
　　我瞇起眼瞪她後，嘆了一口氣。
　　「總之，你就是希望我幫你圓謊，沒錯吧。
　　「……嗯，你願意的話……」
　　她怯弱地開口，應該是明白自己的請求多麼讓人為難。
　　其實我不覺得困擾，反而有點高興，畢竟人家是個清純又主動的美少女，拒絕還算是男人嗎！
　　雖說是假男友，但只要名正言順──哎呀，真煩惱呢，結婚地點要在哪辦呢？
　　「喂……還活著嗎……？」
　　她微微歪頭問我，察覺到關心的視線後，我便迅速恢復理智。
　　「我接受，但有個條件。任一方只要有真心喜歡的對象，這個約定便不再有效。」
　　「到時候就分手，可以。」
　　名義上的男朋友和工具人沒什麼兩樣，如果有什麼意外，被甩的一定是我，為了避免被用完就丟的情況，絕對要搶先她一步。
　　「而且……假如真愛已經來了，卻一直被你霸佔，那可不行。」
　　「喂，立場反了吧，誰叫你要撒那種謊。」
　　「哎，我知道啦。」
　　她嘟起紅嫩小嘴，一副自己理虧卻還想逞強的樣子。隨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下子，總算可以放心了……」
　　這句話並不是對著我說，而是自言自語。她放鬆緊縮的肩膀，露出無比溫和的表情，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那淡淡的一抹微笑，比我看過的任何笑容都還要真實、美麗。
　　她的今日，想必非常漫長。
　　
　　　　　　　　　　　　　※

　　家裡是在隔壁鎮上，通勤上學時都必須忍受人潮爆滿的公車，因此升上高二後，我選擇搬到學校附近有小套房的公寓住。
　　夏季尾聲的夜晚走在回家路上，有著清爽的涼意，穿著稍嫌單薄的制服走在路上更是透心涼。
　　──夏天的夜晚，希望你別覺得懶，隨我走進有冷氣的小酒館──
　　我抬頭看向天空，感受寧靜夏日夜晚的氛圍，覺得想著文青詩句的自己真是美麗，但是如果因為心血來潮而發佈到網路上，一定會覺得太噁心而後悔。
　　──當我這麼想的同時，後面不遠處的身影壞了我的興致。
　　「我說同學，你是要跟我回家嗎？」
　　「才沒呢。我只是……順路……」
　　雖然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後方不想被我察覺，但是舉動太不自然，想不注意都很難。
　　順路？可是前方大馬路旁除了我住的公寓、藥局和公車站以外幾乎沒有住家，看來是要坐公車吧。
　　目的地終於到了，我停下腳步對她揮手道別，她放鬆的肩膀又縮成一團，並且不斷顫抖，看來很害怕。
　　「你、你……為什麼知道我住這裡？」
　　「啥？住這裡的是我吧。」
　　「怎、怎麼可能……事先調查過了嗎……？」
　　「你該不會！？」
　　「我就覺得奇怪，從早上就一直……」
　　從剛剛就一直眼眶泛淚地看我，而且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抖，等等，這傢伙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等等，聽我解釋！」
　　我又沒錯，是要解釋什麼啊，這傢伙被害妄想症太誇張了吧，害我都胡言亂語了，希望她不要當真。好險她只是臉色蒼白，還能搖晃無力的身體，看來打擊不算大。
　　「……哈，找跟蹤狂當男友真是太好了……比我至今的人生還要好。」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抱著膝蓋面無表情地慢慢蹲下，口中還一直念念有詞。
　　「……這樣我就放心了，可以放心去死了。」
　　「連厭世語錄都搬出來了？喂，別放棄人生啊！」
　　蹲坐在地上，口中冒出透明物體往上飛的這位轉學生，叫做王淨妍，是個外表清純、好相處的美女，實際上則是超級麻煩又超級厭世的女人。
　　被當作跟蹤狂的嚴重誤會，就算跳到洗潔劑河也無濟於事了吧。
　　什麼命運邂逅啦，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