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找個人壓壓驚

第一次見到艾格，哥希爾就覺得那頭銀色的長髮非常熟悉。

雖然他只遠遠看過王子一次，還是看到背影，但是光那和思念之人有幾分相似的神韻，他就明白或許這孩子就是他正在尋找的人。

所以當艾格提議要一起旅行，他第一時間就拒絕了。

待在村裡對王子才是最安全的吧?哥希爾當時是這麼想的，他不希望敵人對他一連串的追緝行動連累到應該保護的對象。

可另一方面他又懷疑，倘若這孩子不是艾維里殿下呢?又或者敵人在他離開村子後，找到了這孩子呢?

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必須跟除了克蕾雅以外，另一個和王子親近的人——達西法確認。如果是後者，他更沒理由不帶王子走。

經過一番利弊考量，他最後答應了艾格。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要是能確定艾格跟艾維里是同一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顯而易見了。可惜他無法確認這點，就連艾格本身也沒有身為王子的記憶。

他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艾格的記憶被封印了。

若真如此，就能說明艾格為何常常夢見自己是王子。

世上有一種說法，人們會忘卻以前的事，可是曾經有過的回憶會保留在潛意識裡，在某些睡眠條件下，偶爾會經由潛意識夢到過去。

｢國王陛下。｣

四名傭人恭敬地來到西蒙面前，他們手中各拿著一片比成人手掌大些的葉子，裡面看似包著甚麼。

在西蒙的命令下，傭人將葉子分別交給艾格他們。

拿到手後，一行人發現裡頭盛裝的全是清澈透明的液體。

克羅倫斯代表同伴向身分尊貴的俊美男子問道：｢西蒙國王，請問這是?｣

西蒙笑呵呵地說：｢這是穆罕薩克的名產『清晨之露』，是利用日夜溫差將凝結的水珠收集而成的!我最喜歡配早餐吃了，你們也嚐嚐看。｣

聽完克羅倫斯的翻譯，艾咪第一個躍躍欲試。她喝下葉子裡的露水，一股清甜的味道頓時在舌尖蕩漾開來。

飲盡後她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嘴角，｢是甜的，真好喝!｣

｢好好喝喔!艾格第一次喝到甜的水!｣小男孩揮舞葉片，｢我還要!｣

克羅倫斯身形一僵，就怕聽到小孩說｢我還要｣。

可惜他的那份已經喝完了無法給艾格，又不好開口再和西蒙要。

清晨之露雖說為名產，但露水取得和後製處理的部分，卻需要花費許多成本——在一個乾燥地區水資源尤其珍貴，說到底也只有貴族和有錢人才享受的起。

哥希爾看他面有難色，於是將自己沒動到的那份遞給艾格。

｢咦?你不喝嗎?｣

只見哥希爾搖頭，艾格就開心地收下了。

｢喔喔，你朋友人真好!｣

｢……。｣克羅倫斯偏過頭去，假裝沒看到那個十指相扣、眼裡閃亮閃亮的某人。

｢阿，對了、對了!你們有打算去哪裡玩嗎?要不要我派嚮導帶你們逛穆罕薩克的觀光景點?｣

西蒙的話提醒克羅倫斯有件事得和同伴討論。

他計畫等等要去拜訪許久未見的友人，並徵詢他們要不要一起去。

不過聽在艾咪耳裡，卻變成另一個涵意。

｢你要出去嗎?我也要逛!｣聽瓦麗說穆罕薩克也有市集，既然民情不同，賣的東西肯定和他們那邊不一樣!

｢呃，我不是要逛——｣克羅倫斯說到一半，隨即改口：｢好吧，路上是挺多可以逛的……艾格跟哥希爾呢?｣

｢國王的水池不是可以變很多東西嗎?艾格想要玩!｣

｢我跟他留在這裡。｣

克羅倫斯將他們討論的內容告訴西蒙，希望對方出借水池給同伴。

國王沒有馬上答應他，而是罕見地陷入沉默。

就在克羅倫斯意識到天真的傢伙也有不能踩的地雷時，西蒙就答應了。

｢沒問題、沒問題!可是水池有變出甚麼的話，一定要讓我知道喔。｣

不知道是不是基於｢本王的財產不與人共享｣，西蒙才會猶豫那麼一下……總之克羅倫斯皮笑肉不笑地將他的話轉告給艾格，最後附加一句就算水池變出椰子、骨頭、鳥的屍體，都要通通交給國王。

一群人在輕鬆的氛圍下享用完早餐，之後便分頭展開在穆罕薩克的一天。



皇宮附近的市集聚集了大批人潮，這裡的商人多是席地而坐販賣商品。

一張張圖案精緻且充滿沙漠風格的地毯上，有的人在販售民生用品，也有人在表演賣藝。

其中最吸引艾咪目光的，是一個表演者對陶瓷吹簫的場景。隨著規律的節奏飄揚在空氣中，一條黑蛇從陶瓷的開口鑽出，緩緩盤旋而上。

音樂停止後，這條蛇又再度縮了回去，馴服的不可思議。

當艾咪對上蛇的紅色眼睛時，不知怎地打了一個哆嗦，她眨了眨眼睛，蛇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

克羅倫斯見她對任何事物都充滿驚奇，不禁笑了笑。

為了讓艾咪一次看個夠，他們前進的速度可說非常緩慢。就算眼前這些對他而言已經沒有多少新鮮感，他也不想催促對方，打壞孩子的興致，有時候看別人的反應也挺有趣的。

逛過無數攤販後，他們不知不覺來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

艾咪走著走著，感覺自己踩到甚麼。

低頭一看，原來是踩到別人的手。

｢阿，抱歉!｣即使對方聽不懂，她還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剛往前踏出一步，她忽然想到哪裡不對勁，背脊爬上一股顫慄。

她是踩到別人的手沒錯，但好像是隻｢沒有人｣的手……她戰戰兢兢地回頭，映入眼底的畫面立刻讓她發出尖叫。

｢怎麼了?｣走在前方的克羅倫斯發現異狀，關心地詢問。只見小女孩顫抖地指著前方，那裡正躺著一具殘破的屍體。

死者身上的器官裸露在外，四肢散落一地，死狀相當悽慘。

就算是看過魔獸如何被斬殺的艾咪和克羅倫斯，仍然被這衝擊性的一幕嚇得臉色蒼白。

屍體身上到處殘留撕咬的痕跡，可見是被甚麼兇猛的生物咬死的。

｢前面該不會有魔獸吧?好可怕喔……我們回去啦!｣艾咪抓著克羅倫斯的手往回拉，說甚麼都不想再前進了。

結果克羅倫斯非但沒有回頭的意思，反倒將她抱起來，配合瞬間移動的魔法往前狂奔。

艾咪的腦袋空白一秒，隨即驚慌大叫：｢你幹嘛!就說前面有怪物了，這不是往牠嘴裡送嗎?快停下來啊!｣

克羅倫斯一邊忍受高分貝尖叫，一邊施放魔力。

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來看，死者似乎死亡多時了，他猜測怪物應該走遠了才對。

就算被他們給遇到，他相信以他的移動速度，一定不會被追上!

所幸他們一路上都沒碰到怪物，順利抵達了目的。

只是在大量消耗魔力與體力後，克羅倫斯也累得快站不穩了。

他將艾咪放下來，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汗珠不斷從臉頰滾落。

嗚嗚，魔法師可不是體力派的。

他們來到小巷盡頭，一棟兩層樓高的房子就佇立在前方。不同於穆罕薩克的泥土製建築，那是一座由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建築物。

久未整理的外觀散佈著陰森的氣息，讓人心生畏懼不敢靠近。

克羅倫斯忽略了黏在牆角的大型蜘蛛網，毫不猶豫打開緊閉的門扉，由著熾烈的陽光照進屋內。

與外觀截然不同，建築物裡圍繞著一種舒適寧靜的氣氛。

櫃子和桌面陳列各項古物，每樣物品皆標示著價格，看來是間販賣古董的商店。

艾咪好奇地四處張望，與此同時克羅倫斯也對著空氣呼喊：｢馬修!你在嗎?｣

半晌樓梯間傳來慵懶的聲音。

｢來了。｣

一名穿著邋遢、長髮隨意紮成馬尾的青年走到他們面前，無精打採的模樣彷彿剛睡醒。

不過當他看見熟悉的面孔，黯淡的眼神頓時亮起來了。

｢克羅倫斯?真是的!過那麼久才來，我都快把你給忘了!最近過得如何?｣

由於對方使用的是這裡的語言，聽不懂的艾咪只能疑惑地望著克羅倫斯。

｢託你的福，過得很好。｣克羅倫斯微微一笑。

｢喔——｣馬修刻意拉了長音，竊笑道：｢聽說某人最近『又』離家出走了，看來是真的。｣

聞言，金髮青年的笑容不復存在，轉而送給許久未見的友人一記白眼。

｢我才沒有離家出走，只是出來旅行而已。｣

馬修無辜地眨眨眼睛，｢又沒說你，幹嘛自己承認?｣

無視那對快噴出火焰的碧綠眼眸，他的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在從剛才就一直在打量自己的小女孩身上。

馬修冷不防靠近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後者嚇了一跳。

｢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是誰?｣

｢我現在旅行的同伴。話說你嚇到人家了，可不可以別那樣盯著她看。｣

｢哈哈，抱歉、抱歉!｣馬修離開艾咪，意味深長地看著克羅倫斯，｢我只是在想，原來你連幼女都吃得下嗎?｣

｢胡說甚麼!就說她是同伴了!｣

艾咪還是第一次看到優雅有禮的同伴暴跳如雷的樣子，這下更好奇這個古董商說甚麼了，竟然讓個性溫和的人露出想掐他脖子的表情。

｢氣質、氣質，你看人家姑娘被你嚇到了。｣

克羅倫斯深吸一口氣，重新擺出從容優雅的笑容。

｢艾咪，我和妳介紹一下，這個一臉欠揍的傢伙是我的熟識，馬修•肯特。｣

｢原來你的人際關係廣到沙漠來了?｣艾咪天真地說。

｢……。｣

｢哈哈哈哈哈，小妹妹妳的反應真有趣。｣

艾咪不敢相信地看著大笑的馬修。這人會說他們的語言?那幹嘛不一開始就說，害她好奇得要命!

克羅倫斯繼續介紹友人：｢他原本是我們公會的人，初次來這裡接委託就決定留下來賣古董了。順帶一提，我也在這裡待過一陣子。｣

艾咪點點頭，｢原來如此，難怪你會說這裡的語言。｣

｢其實是離開這裡才學會的。｣克羅倫斯補充道。

｢話說你們倆也太狼狽了吧，就那麼迫不及待見到我嗎?｣馬修開玩笑地說。

想起方才的經歷，克羅倫斯和艾咪的表情都不太好看。馬修見他們不對勁，收起玩笑之心，神色凝重地問：｢怎麼了?｣

克羅倫斯把他們遇到的事情和好友描述一遍，馬修聽了以後，陷入了沉思。

｢該不會和最近發生的事有關……｣他先是自言自語般喃喃，然後看著緊張不安的兩人，將所知道的情報告訴他們：｢王都近期不太安寧，傳聞半夜有怪物出沒，還有人在街上目擊被咬爛的屍體。｣

被咬爛……艾咪和克羅倫斯對看一眼，不就跟他們在路邊看到的死者一樣嗎?

｢果然是魔獸做的嗎?｣艾咪害怕地揪著衣服。

｢如果是普通的魔獸倒還好，｣馬修瞇起眼睛，｢就怕怪物沒有固定的形體……聽說連瓦麗皇后都遇到了，皇宮還為此通知國民，一發現異狀必須立即通報官員。｣

沒有固定形體，要捉住怪物只會變得更困難。

別說發現牠的存在了，那些受害者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告別了昔日友人，克羅倫斯二話不說又用瞬間移動帶艾咪離開，他可不想用逛街的方式經過有往生者的地方。

直到人潮變多，他們才改以正常的方式走路。

一來可以安心了，二來人多的地方也不方便使用瞬移。

克羅倫斯決定回去再想想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他喜歡穆罕薩克，不想對此坐視不管。

艾咪拉了拉他的衣角，｢克羅倫斯，你看那裡……圍了好多人。｣

克羅倫斯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赫然發現那裡圍著大量人群。人群之中有位少年跪在地上，身上沾滿鮮血。

他抱著死去的親人，傷心欲絕地哭泣。

艾咪非常震驚，死者竟然就是她今天遇到的吹簫引蛇的表演家!

沒想到前不久還活生生的人，如今卻變成一具缺肢斷骸的屍體。

圍觀的人們紛紛搖頭，為失去親人的少年感到不捨與難過。

沒想到連人多的地方都出現受害者了……克羅倫斯面色沉重地走向那名受旁人關注的少年。

｢請問他是你的家人嗎?｣

少年抬起頭，夕陽色的眼睛因長時間哭泣而有些紅腫。他用哭啞的嗓音抽泣道：｢他是、他是我的父親……他被一條黑蛇咬死了，嗚嗚嗚……｣

克羅倫斯把他的話翻譯給艾咪聽，後者瞪大眼睛：｢黑蛇?這個表演家吹簫的時候，我看到一條紅色眼睛的黑蛇從陶瓷裡鑽出來，該不會就是那條蛇?｣

她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克羅倫斯將她的話告訴少年，果不其然少年也點頭。

｢就是那條紅色眼睛的黑蛇……不!是怪物!我看到牠張開獠牙!就是牠把父親咬死的!嗚嗚……母親被趕走，我現在連唯一的親人也不在了，嗚嗚嗚……｣

克羅倫斯看了看一旁破碎的陶瓷，裡面早已沒有那條黑蛇的蹤影。

把少年放著不管的話，或許他會成為下一個犧牲者。

經過短暫的討論，他們決定把這個叫做卡提的少年帶回皇宮，等他的心情恢復平靜，再問出更多關於吃人妖怪的消息。

臨走前，克羅倫斯告訴路人妖怪可能還在附近，要大家小心。眾人聽到吃人妖怪出沒趕緊化作鳥獸散開，連商人都顧不上收攤，倉皇躲回家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