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遲的正確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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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25
第五章.延遲的正確用法

  坐在黑色皮革坐墊上,即便隔著好幾層布料還是能感受到熱氣,吸收了一大部分的太陽光。
  少女瞇起眼睛,雙手架在龍頭上,滿腦子想著要怎麼打發時間。

  「好無聊……。」

  在這段等待病毒作用的時間,她除了待在原地,無所事事之外,就沒有其他能排解無聊的事了。

  一邊數著路上棄置的車輛,和觀察著每輛車的車牌。對於這種沒有什麼意義的事情,在這種煩悶的時刻,就突然地被賦予了極大的意義。
  她小心翼翼的,不看漏任何一台車以及上頭的車牌,或是任何障礙物,她將所看到的一切寫在了筆記本上。雖然這樣做估計也不會有多少的幫助,但就作為消磨時間用只是剛剛好而已。

  藍色的墨水軌跡,在每個字句之間,將近乎是黏在一起的字巧妙的串連了起來,不過於花俏又或者雜亂。在末日當中,這也是她學會的技能,純粹是出於無聊的練字。
  在描繪著四周圍的風景,她謹慎的將每個小細節畫出來,連同水溝蓋和人孔蓋的位置也一併畫出。只可惜戒備著喪屍讓她沒有多餘的時間能替每個細節著色。

  在操弄著筆尖,雕刻著平面的圖畫時,筆尖在刻劃街道的外輪廓時,拖了一條無色的,長條的尾巴。那條軌跡,像是被烙進紙張裡,被嵌得死死的,在陽光下莫名的熠著閃爍的錯覺。

  她重新在同的地方畫了好幾遍,但是依舊只有依稀的墨水跡。興致被打斷,她收起了筆記本和筆,重新找事情打發自己。

  她將坐姿改為側坐,腳碰到地面後用力的回蹬,使自己正面和車尾燈保持同一個方向。她向後躺下,頭靠在龍上面。即便陽光刺眼的讓她睜不開眼睛,但她依舊維持著這個姿勢,只是舉起了手擋住眼前的視線。
  睡意在強烈的光線下一點一滴的萌發,對與已經一兩個禮拜,每天只睡不到四個小時,為了保持警戒的少女,這是再幸福不過的。

  睡眠,在末世之中,只不過是種奢求,每分每秒都在接受著強烈的衝擊,彷彿只要一恍神就會被奪去,洗淨意識和記憶。

  純銀色的排氣管,反射著白熾的光。電鍍的外層上,刻了用著流暢的字體書寫成的型號。霧黑色的車漆只映得出一點光暈,和其他銀色的車裝相比,黯淡了不少,但這樣的相輔相成,卻讓整台機車顯得更像一頭矗立的猛獸。
  而駕馭這台猛獸的是為數不多的人類倖存者,要不是實力過人,就是運氣相當。

  過了一兩個小時,太陽從一片蒼藍中,倒向了一側的天際線。在遠方無限延伸,像是要通向天上的柏油路,如同巴別塔似的身影。
  上蒼不再需要附加語言的隔閡給妄自尊大的人類,因為已經招之自毀的螻蟻還需要什麼樣的災難?

  柏油路上斑裂的痕跡,從人行道延伸過來,雖然不是多大的窟窿,但一不注意還是會被絆倒。在這樣狹小的裂縫中,卻宛如包羅著一個小生態系,微小的螞蟻們正各自奔波著。

  那麼,人類呢?

  少女起來後,她有些踉蹌的從側邊下了機車,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遺漏之事,她回到了被她當作實驗品的喪屍的那家店。她在裡頭搜颳了一些小東西,例如打火機、火柴、手電筒等等。
  在將要踏出店門口的那瞬間,她有些遲疑了。

  她轉過身,從收銀台後方的櫃子裡,拿了兩個米色的帆布袋。然後她回到了那個喪屍和無頭屍的那排貨架,替他們用帆布袋蓋上了脖子以上,本該是頭的地方。

  她屈起了雙膝,跪在無頭屍前面,緊閉著雙眼,雙手緊握,嘴裡含糊著話語的默默禱告。

  「願你們在天堂路上有『澤爾斯』的庇護。」

  ──應該是這樣的吧。

  待了接近一分鐘之久,她才緩慢的睜開眼睛。刺眼的光線翳入了長時間閉眼而還尚未習慣的雙眸。伴隨著起身而來的是眼眶四周四散的光暈,模糊不清,眼珠子在眼眶裡有種接近被活生生剝下的刺痛感。腦內竄起腫脹的不適感,啃食著五官,屏蔽了,停止接收一切的信號。
  直到幾秒鐘後,各種不適感減緩了,她向後踏了幾步,確認自己大致緩和,得以維持平衡。她回到了機車旁,發動引擎,聽到了熟悉的嘶吼聲後,繼續朝著尚不明瞭的目標前行。
  
  


  掠過了一路上荒涼的街景,少女就這麼飆車的開過了無數個街區,她橫跨了整個羅德市區,漸漸往市中心附近的地帶靠近。原本她安然地騎在了平面道路上,但她嫌馬路上的障礙物太多,索性就開上了高速公路。

  一路從羅德市區騎向了伊娜爾,位在都市圈,夾在向羅德市區這樣的邊陲地帶,和正中心拉斐爾之間。越靠近市中心,就意味著喪屍會越來越多。伊娜爾的人口大概是羅德地區的兩倍之多,喪屍量也差不多是以這個比例成長。

  然而對喪屍病毒免疫的少女,似乎仗著自己體質,而完全不害怕,義無反顧的向伊娜爾前進,或許她內心在追求著什麼,是只存在於市中心的。

  準備下了高速公路時,她來到了匝道口,那裡堆放著成堆的沙包,和一些障礙物做成的壁壘,但那個壁壘的殘破模樣,一點也不像是還有人仰賴這個破東西。她簡單的搭了一個小斜坡,能讓她在不破壞壁壘的情況下出去。
  她回到了機車上,猛力的催下油門後衝上斜坡,在半空中停留了少許時間。落地的那瞬間,她對於這種滯空的違和感還不熟悉,龍頭因此偏轉了些許,她也很快的將其轉正。

  在一開始的路上,和羅德差不多,有零星的喪屍潛伏在草叢,和一些怪異的地方,只露出半顆頭,還露出詭異的笑容,有點像痴漢。
  但也並不是所以喪屍都那麼的「和善」,也有不少次喪屍向她跑去,腹部側邊還露著半截腸子在外頭晃動。也有好幾次只差個十、二十公分就會被拽下來毒打,不,是被毒咬的那種驚險。

  隨著一步步的深入,天色從黃昏漸漸暗沉了下來。由於晚上能見度很差,不管是騎車搜刮物資還是殺喪屍都很危險,所以她決定先找了一個地方安定下來。

  該選哪裡呢?
  飯店?

  感覺不太好,或許還有很多藏在房間裡的喪屍,要是驚動的話,大概整隻手臂上的肉都會被扯下來吧。

  便利商店呢……?

  感覺也很差,沒有床鋪,睡櫃台可能會被伏擊。

  車站廁所?

  不不不,這又感覺會被圍剿,而且有種無家可歸的落魄感。嗯……話說我也似乎真的無家可歸。

  少女為此糾結了許久。

  直到她看見一家酒吧,LED招牌還有些微的亮光,代表這裡可能先前還有人住。
  她停下來,將機車安置好後,她小心翼翼的來到酒吧的門口前,一手握著十字弩,另一手緊握著棒球棒。雖然開山刀比球棒更有殺傷力,但是對她來說太重了,要是單手使用的話會對手腕造成太大的負擔。

  酒吧的正門口是一扇木門,有一些地方已經剝落,可以看見內部夾層的木頭。有些地方則是塗上了一層簡陋的蠟,防止水從斑駁處滲進去。除此之外,門上頭掛著精巧的木掛牌,寫了這家酒吧的名稱。

  推開門後,裡頭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片乾淨的高級原木吧檯,和後面一整排的酒櫃。她繞過了吧檯,打開那後頭的冰櫃,同樣的,什麼也沒有,就只是正常酒吧會有的冰塊等等。
  撇開現場的一片有些詭異的潔淨,連一點打鬥痕跡或者血跡也沒有,撇開這些不談。這間酒吧的電燈還是亮的,代表這裡的供電系統還是完好的。
  少女不可思議的在此摸索了一番,她查看了吧檯裡面的廚房,只有幾個鍋子和兩個瓦斯爐,冰箱的運作還很正常,裡頭的食物也還能吃。
  她對於眼前,不可思議的正常,感到愈發好奇。這樣完善的地方,一定有人居住在這附近。
  按理來說,這樣的末日不可能還有電力持續供應,這大概是有某人花了一些時間在改裝供電系統,透過太陽能或其他方式發電。
  在這酒吧裡,少女已經檢查過了廚房和廁所了,只剩吧檯旁邊,和門口緊鄰的樓梯還沒調查過。

  她帶著膽怯,不知道上頭埋伏著多少隻喪屍,亦步亦趨上樓。她壓低身子,想降低踩著這破舊樓梯所發出的聲音。她到了樓梯的轉角處,一個三角形的平台,她仔細的,只露出兩顆眼珠子在二樓的水平面之上。

  二樓和一樓不同,是一條長廊,而且十分的昏暗。左右兩側和長廊的底端各有一扇門,但除此之外的細節就看不清楚了,只能摸清大致的輪廓和格局。

  她往長廊的底端看,沒有任何喘氣聲,也沒有任何動靜。她又往右手邊,樓梯井旁邊的一小塊空地看去,沒有任何喪屍。
  就這樣反覆確認了好幾次後,她才繼續有所警戒的踏上二樓的木地板。

  這裡木地板的情況比她想像的更糟,每踩一步所發出的噪音又更大聲了。

  ──吚

  她下意識的遮起耳朵,然後踮起腳尖,先朝左手邊的房間走去。

  ──吚

  她蹲在地上,身體緊靠著著門,耳朵整個貼在上面,仔細聽著有沒有喪屍的低吼聲。保險起見,她緩緩地站了起來,想從貓眼確認裡頭的情況。雖然這樣反著看貓眼很奇怪,視野被限制,但至少能摸清楚裡頭大致的輪廓。

  沒東西……。

  她轉身躡手躡腳的到了右手邊那扇門,和剛才完全一模一樣的動作,像機器人一樣僵硬的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也沒東西……。

  這種宛如買運彩落空的失落感,讓她感受到有些不耐煩,卻又有些安心。
  就在她離開了門前,轉身前往最後一扇門的那剎那,一聲呼喊絆住了她的腳步。

  「──喂。」
  她頓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右手邊那扇門。
  「不要動,再移動的話我會隔著這扇門把你的腦袋轟下來的。」

  她徹底的愣住了,從喪屍潮爆發以來,她不曾遇過這樣的情景,也無從應對。

  「聽我的話。」
  「嗯……。」

  她吞下了堵塞住喉嚨的口水。
  「把手上的十字弩和球棒放下,然後踢到樓梯那裡。」
  沒敢反抗,在門後的聲音十分靠近,可以確定幾乎是貼著門在命令著少女的。
  她照著門後,有些粗獷的男人的聲音照做。

  「雙手舉起,放在頭上。」
  少女一楞一楞的照做,看運轉不良,卡死的齒輪沒什麼兩樣,動作僵硬的不得了。

  在她確實的雙手抱頭後,那扇門伴隨著生硬的,門軸互相擠壓摩擦的聲音,裡頭的光也從漸開的門縫透了出來。然而走廊上實在是太昏暗了,以至於那扇門完全的敞開,燈光照進她的瞳孔之後,她才勉強的看清楚男子的樣貌。

  他留著中長長度的黑髮,臉上十分的乾淨,沒有一絲鬍渣。在他的眉梢間,靠右眼一點的位置,有一道不是很長的疤,大概兩三公分長,疤痕的尾端恰巧和眉毛相接,有些夾角的傾斜。
  少女快速的上下打量了他。依據他的體格,他應該是受過什麼訓練的專業人士,兩側的三角肌輪廓即便隔著一件上衣也依舊清晰可見。

  果真如男子所說,他手上拿著一把霰彈槍,用著冰冷的槍口對著少女,準星筆直的對準她的頭。男子的臉上沒有任何一點笑意,嚴肅的看著少女,但是那表情也不能說是基於不屑而使的臉色,那是出於本能,且異常尖銳的謹慎。

  「名字。」
  男子壓低了聲音。

  「……。」
  不知是出於甚麼原因,少女並沒有理會他,就只是緊閉著嘴巴。
  「不要擔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只要你現在照我說的做,我不會對你開槍的。我要確保你不是喪屍。」
  少女吞了口口水,不明顯的喉結隨著吞嚥下降後又回到了原位置。

  「棲.涅斯席雅.茜。」
  「哦?是那個名門家族?」
  「嗯……。」
  茜簡短的回答後又陷入了沉默,用著不怎麼情願的眼神看著男子。

  「……換你了。」

  「我叫恩忒亞,歐爾.恩忒亞。這樣的回覆你能接受嗎?」
  「……勉強,六十分吧。」
  「欸?」

  恩忒亞先是放下了槍口,然後發出了有些吃驚的聲音。
  「原來有分數這回事?」
  「這是當然的!」
  像小孩子一樣,茜放下了雙手,轉為一手抱胸,一手指著恩忒亞的鼻子,並且瞪大眼睛的注視著他。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那既然如此,我也替你打個分數。」

  兩人似乎忘掉了前幾秒鐘肅殺的氣氛,自顧自的玩起來了。
  「──五十分。」
  「欸──!」她再次的改變了姿勢,她插著腰,刻意的拉長語尾,顯現出強烈反對的情緒。「再怎麼說也是我比較優秀吧!」
  「不不不,光是剛才那個臭臉就不知道扣了多少分了,幸虧妳長的還蠻漂亮的,不然光是剛才那樣早就零分了。」

  對於恩忒亞來說,向這樣子普普通通的和人類講話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對世界上所有倖存者來說也差不多吧,即使活下來了也沒有那個心情閒聊。

  茜將右手伸向後頸,將胸前的頭髮往後撥,象牙黃的髮梢在光照下顯得更加耀眼。對於自己天生特殊的髮色,茜總是感到十分自豪,但也因此總是引來關注。
  她將遮擋住自己側臉的頭髮,掛到耳後,然後繼續和恩忒亞爭辯一些無所謂的事情。就在兩人聊的正開心的時候,恩忒亞恰巧瞄到了茜小腿上的包紮,他的表情也在一瞬間垮下來。

  「妳腳上的傷?」

  
  慘了……。
  被質問道腳上的傷,茜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糟的,是她的腦袋當場被開一個洞。

  ──要怎麼做?

  她緊握著拳頭,手汗不斷的滲出,甚至從指縫間滴出了幾滴,聲音被無限放大的寂靜的落在了陳舊的木地板上。
  「呃……不……不是那樣的──」

  等一等?

  一股前所未有的噁心感和暈眩感從心底一把狼煙的竄升上來。和當時在實驗室暈倒時不太一樣,前者是突然間的抽痛,和五官的麻痺,現在則是從頭到腳,癱軟性的無力。

  ──碰。

  只記得眼前一片漆黑,比起說是一下子被人蒙上一塊布,倒不如說是視野逐漸的黯淡下來。

  茜的意識清楚到甚至可以料想事後要怎麼描述這個經歷。
  側腹隔著制服仍然可以依稀的感覺到木地板上有一些木屑的小尖刺,毫無痛感的撫摸著她。

  被喪屍咬下一塊肉就算了,該不會這個病毒也有該死的延遲吧。

  茜越想越覺得無奈。

  至少也讓我說一句抱怨的遺言吧……。
  這到底是甚麼垃圾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