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房東的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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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15
王臨是在好幾周後才發現不對勁的。

她和周廷做愛的頻率沒有很高,大約是一周兩次。她知道周廷的正常頻率大概是一天一次,或兩天一次,次的單位是人。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能明確看的出來周廷是個喜歡做愛的人。她也會跟炮友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就是沒有任何關係。王臨幾乎沒有看過同一張臉出現過兩次。

周廷如她所說,是個有原則的人。她不讓自己的炮友在這間合租宿舍留宿。王臨據此認為她是個重視私人空間的人。所以這天早上,她又在周廷的懷裡醒來後,突然發現這傢伙不對勁。怎麼會是『又』?

她翻過身,嚴肅地盯著周廷的睡臉,思考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她們的第一個晚上,這傢伙可是毫不留戀地爽完就滾回去了。當時王臨還覺得有點受傷,直到她半夜刷著手機,瘋狂地看著所謂砲友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生物後,才釋然的閉上眼在凌晨三點鐘陷入昏迷。所以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留宿的?王臨閉上眼睛翻找著這幾周的記憶,她在某個時間點停下。

那好像是上個禮拜二。自己終於找準了兩人的關係定位,覺得雖然變成了砲友,但是宿友的關係還是能繼續維持。因此在這晚開始之前,她還把冰箱裡的涼拌麻辣蒟蒻絲端進房間,準備晚點結束時可以順便吃消夜,這樣自己就不用光著身體跑去廚房了。

王臨把腦中影片時間軸往後拉,紅著臉跳過周廷裝上假肢後發生的一切,定格在涼拌麻辣蒟蒻絲上。是的,很好吃。但那天到底怎麼回事呢?好像是我們吃完,我直接進浴室洗完澡、刷完牙、躺上床準備睡覺。進去之前我還叫周廷回去的時候順便把碗筷拿去廚房放。因為對她從來沒有過期待,所以也根本沒打算交代她洗碗。然後呢?

然後周廷就無視了書桌上的碗筷,在她之後也跑到浴室裡跟著洗澡刷牙…等等,應該是漱口水,這裡沒有她的牙刷,但漱口水好像有一罐試用瓶。對,然後這傢伙出來就把燈關上,爬上我的床,摟著我睡了。我還記得當時我正在跟敵方廝殺,房間突然一片漆黑,手機燈光刺的我眼睛痛,差點沒被殺死!我…我居然沒趕她走嗎?阿,因為當時好像有點開心?那種挽回了顏面的感覺讓自己的虛榮心爆發了吧?然後就默認她留下來了。

那之後呢?

王臨的腦子持續撥放著過去近兩周的畫面。明明我們又不是每天做,為什麼從那天開始她好像就天天往我這兒跑?不,也沒有天天。如果她約了其他女生,就不會過來。可是不對勁,今天已經是禮拜六了,為什麼我沒有這個禮拜她回去睡的記憶?

……答案太簡單了。因為她根本沒有回去睡!

王臨看著周廷安詳的睡臉,突然很想打她。「啪!」然後她動手了,毫無愧疚的。

「唔!」周廷驚醒,彷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醒來。她模模糊糊的看著王臨,又安心的閉上眼,把人拉進自己的懷抱。「幹嘛?」她在王臨的髮間嘟噥著。

「……」王臨在抱她和推她之間猶豫了三秒。最後不太堅定的把她推開。「起來。」雖然想用驚嘆號但王臨真的氣不下去了。

「唔…」周廷咕噥一聲,想要繼續睡。她把人抓回來繼續當抱枕,還上腿夾住了王臨的腳。「再吵我親妳了。」她威脅。用早上醒來還沒刷過牙的吻。

王臨不受威脅。「…給妳三秒。」她平板的說。王臨神色冷漠地盯著周廷的睡衣,因為被抱在懷中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到。「不然我就抓妳雞雞了。」她也威脅。

「!!!」周廷立刻清醒。她動作迅速的把人推開,護著自己的下體後撤,不敢置信地盯著王臨看。「妳幹嘛?」她害怕的問。沒有人可以碰她胸跟下面!沒、有、人!

王臨沒理會周廷害怕的神情,就像她也沒理會過自己害怕早上的臭吻一樣。「問妳問題。」她回答。她把自己挪回枕頭上,讓自己安放在一個舒適的位置上。「妳幹嘛每天跑來我這裡睡?」她疑惑看著周廷恐懼的雙眼,單刀直入地問。

周廷似乎僵了一下,她愣愣地看著王臨,眼睛其實沒有聚焦在她身上,只是盯著其中一個點。她在腦中迅速的思考要怎麼回答才不會被趕走。肉麻的說喜歡抱著她睡?不行,雖然真的滿喜歡的,但可能會讓王臨誤以為可以更進一步。以退為進說最近沒約人,自己太寂寞了想找人陪?不行,前半句太渣,她怕被打。那就說後半句?不,王臨大概會叫她去約。這是個死循環。

要不告訴她實話吧?

王臨看著周廷五顏六色變換的臉,心中冷笑。想也知道這傢伙又在準備說謊。周廷最近可是越來越不在她面前掩飾了。可恨的是就算戳穿她的謊言,這傢伙也能厚著臉皮死不承認。王臨也曾經幻想過和她和平相處,但這個人太白目,動手三下以內都算是和平共處了!

「想好了沒?」王臨面無表情地催促。

「呃…」周廷給了個起首音。她尷尬的看著王臨,撓撓臉,決定告訴她實話。「睡妳這比較舒服。」但她避重就輕的說。

這是一個很廣泛的回答。但既然是比較級,就有兩個對比物件。如果其中一個物件叫王臨的床,那麼可想而知,另一個物件絕對叫周廷的床。王臨回想起幾次不經意地看見她的房間,雖然比起自己的的確髒亂很多,但再比起王臨剛入住宿舍的公共空間,其實已經算不錯了。至少是個讓人願意坐下的環境。不然她大概約不到女生。

因此她遲疑的問:「妳是在說謊吧?」她想了想,覺得自己的房間的確挺舒適的,換了個說法。「不是,應該說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她肯定的問。

周廷眨了眨眼,表情無辜。「哦。」她把視線飄到旁邊,盯著天花板上的污點。狀似不經意的說:「我覺得這裡比我的狗窩好。」語氣又輕又快。

「原來妳知道那是狗窩!?」王臨驚訝的說。她想想不對勁,狠狠地皺起眉頭。「等等,妳因為不想睡自己的狗窩所以跑來我這裡睡?」她恍然大悟。「妳把我這裡當旅館了!」

王臨倒抽一口氣,拍床而起,不敢置信地看著周廷。吐出這口氣,她用力地拍打周廷的手臂。「妳、居、然、把、我、這、裡、當、旅、館、了!」她每說一個字抽一下周廷,但她覺得這完全不足以發洩胸口的這團怒氣。

「欸欸欸!」周廷狼狽地閃躲。「別打,很痛!」但沒用,因為王臨的左手已經預備襲胸,周廷情願被打也不要被襲胸。「我錯了,我錯了!」她認命的道歉。

王臨停手,氣的鼻翼大張。她怒視著周廷,語氣很衝的說:「錯哪了?」

「哪裡都錯了。」周廷毫無骨氣的認錯。「我不該把妳這裡當旅館。」她說。王臨一口氣沒上來,又打了她一下。「好好說話!」她怒吼。

「噢!痛…」周廷喪著臉,企圖拉上棉被抵禦,但王臨把它拉開了。周廷只好放棄。「不然妳也幫我把房間清一下,我照工資付錢給妳。」她不太開心的咕噥著。

「……」王臨深吸了一口氣、兩口氣、三口。她吐出胸中所有汙濁的氣體,表情開始變得平靜。她玻璃一般透明的眼球慈悲的盯著周廷。「妳再說一遍?」她的聲音從幻世中飄來,像微風一樣吹進周廷的耳朵。

那陣風彷彿有魔力,它操控著周廷的雙手「啪」一聲雙掌合十,令她虔誠跪拜。「我錯了對不起我歡睡這裡這裡很舒服拜託不要趕我走。」她一口氣從心的認錯中間還不帶喘。

有如佛祖上身的王臨冷漠了看了她幾秒後,才慢慢從那種起乩的狀態中恢復。不再做神,重新做人。「起來。」她命令。「去把昨天的碗筷收拾好滾回去。」她指著桌上的殘羹冷炙。

把周廷這隻狗趕回她的狗窩後,王臨才開始思考她們現在的關係到底該怎麼算。室友?那當然是,她還要在這裡住四個多月。砲友?那當然是,周廷是自己的人肉按摩棒,自己是周廷的固定砲友,沒有之一,因為其他都是四一九。朋友?這就不好說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除了做愛跟吃消夜,目前真的沒有太多交集。但既然如此,這樣晚上一起睡覺的關係又是怎麼回事?

王臨當然沒想要跟周廷交往,她說到做到。所以她不想讓自己喜歡上周廷。她認為問題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至少不是主要原因。她只是沒有在第一時間趕走這條狗,不小心收留了她。頂多只能算從犯。

那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她想著,又懊悔地敲打自己的頭。不對,開始這樣想的自己不就是說的好像這件事還有餘地?她應該堅定的拒絕,禁止這隻黃金獵犬留宿才對啊!但是、她剛剛好像還沒有回答周廷?她沒有堅定的告訴她以後不準過來睡。她沒有堅定的告訴她,叫、她、滾!

是的,我居然只是叫她把碗收拾乾淨而已。王臨大字形的躺在床上,悲傷的想。

我就是隻豬。她難過的投了畜生道。



周廷慫了幾天不敢去找王臨睡。她掰著手指數,萬分開心的數到差不多可以讓兩人進行一次和諧的交流後,才打破僵局,敲了王臨的門進去。

這天她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兢兢業業地把人給捧上天後,才抱著王臨滑嫩的身體溫存。她啃著王臨的耳朵,趁她不備,在她耳邊小聲說話。「我今晚睡這裡吧,恩?」她的聲音比平時還要低沉沙啞,像是在勾引人。說完,又舔了上去。舌頭輕輕戳刺著小巧的耳洞。這是王臨最喜歡的舔弄方式之一。

王臨顫著身體,仰頭嬌喘。她覺得自己是一條飄在溫暖洋流上的獨木舟,享受著熱帶海洋獨有的陽光和愜意。她的腦子現在不適合活動。不過她還是找出準備好的答案,懶懶的「恩」了一聲,表示答應。

周廷在她身後偷著笑。不知怎麼的,王臨也被這個小確幸一樣的笑聲感染,嘴腳翹了起來。

為了不讓周廷太過得意,王臨又挑了一個長久以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大概不會讓周廷太高興。不過這就是她的目的。「妳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她輕輕地問。就像周廷剛剛那樣趁她不備。

「變成哪樣?」周廷問。她無意識的摩娑著王臨絲綢般的小腹,覺得手感很好。「每天約砲?」她補完了問句。

王臨遲疑的「恩」一聲。她覺得周廷好像不太在意這個問題。

「唉。」周廷誇張的大嘆一口氣,不過王臨感覺其中作戲的成分居多。「遇人不淑。」她回答。

「哦。」同病相憐。王臨心想。

周庭陷入回憶,覺得那好像是很久遠的事,卻又感覺歷歷在目。她皺起眉頭,開口。「我是在大一的時候認識她的。我當時有點天真。說真的,」她吃吃笑了一下,「妳表現得比我好多了。」她誇獎王臨。王臨「哦」一聲示意她繼續,沒有對這個誇獎發表看法。「她是剛畢業的社會人士,我們在交友軟體上認識。聊了一個多禮拜,她約我出來見面。」她繼續說。「吃飯、約會、看電影、逛街,反正就是突然開始交往了。」

王臨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知道這種事情不該發表任何看法。她只在周廷停頓的時候給予一些類似『我在聽』的回應。周廷覺得她的這些回憶最難堪的部分不是這之後分手的事情,而是剛剛講的那些。因為太過甜蜜,所以顯得更加諷刺。她甚至不敢在語氣裡多透漏些什麼,好像平靜的敘述就能代表這段感情也不過如此。她很感謝王臨安靜的聽完,這讓她多少感到一些安慰。

她把王臨抱得更緊一些,鼻子埋進她的頸窩。深深的吸著她最喜歡的味道。「妳知道兩年前的同婚法吧?」她問。但自己回答。「我跟她去登記結婚。」她頓了一下,補充。「『差點』去登記結婚。」語氣有點涼。

王臨的視線注視著房間牆壁的某個點,她依舊「喔」了一聲,沒打斷她。「妳知道嗎,我跟她交往了三年。她追我的,我跟她求婚。」她好像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這個笑聲讓王臨覺得有點陰森森的。周廷終於笑完,「她倒是真的結婚了,不過對象是她前男友。」她的語氣彷彿在說這只是個笑話。

王臨不能說她和她誰比較慘。周廷的等級是步入禮堂的人生大事,而自己的還不過是連家長的面都不敢見。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她見周廷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猜想大概是講完了。還真簡潔,她想。她「喔」了一聲表示了解,沉默了一下,她又問:「需要給妳安慰嗎?」雖然她感覺周廷真的已經放下了。

周廷吸了口氣。「唉………」她誇張的喟嘆,呢語著。「我講這麼久就在等妳這句話。」說完,她的手抓上王臨的胸。

「………」妳可以去死了!


生活像是一杯白開水。往裡頭加了糖,它會是甜的;往裡頭加了鹽,它會是鹹的。酸甜苦辣不過如此。而周廷和王臨,就是互相對著這杯水加東西加加南加北。她們的生活是同一杯白開水。有時喝到醋,王臨會氣得帶著這杯水去找周廷算帳;有時喝到辣,周廷會含著淚認命地把這杯水吞下去。

沐浴乳和皮膚的味道是溫暖的,加墊的厚實床墊睡起來是絨毯狀的,完全一樣卻完全不同的浴室連刷牙都更盡責的在工作。這間城堡的主人既兇又霸道,還會打人。但如果周廷順著她的毛摸,她又會變回那個可愛的小公主。

生活平淡如水,你以為它一直在。

王臨收到學校補宿床位申請成功的通知單了。

她一邊嚼著去骨三杯雞,一邊嚴肅的把通知單看了幾個來回。王臨是第一次住校,不太清楚裡面的流程。「總而言之。我明天得去學務組那邊問看看要準備什麼資料。」她跟坐在對面的周庭說。

周廷把通知單拿過來看,點頭肯定。「先去問看看,我也沒住過,不知道。」她把通知單扔回桌上,繼續吃。直到王臨把碗筷收回廚房,在裡頭洗碗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想到:王臨要搬出去了。

她坐在沙發上,對著手機螢幕愣住。王臨要搬出去了?新生宿舍是四個人住吧?她跟別人相處的來?喔這個還真不用擔心,她那麼會照顧人,室友只會張開手臂感動的歡迎她吧?可是學校宿舍那麼小,床鋪那麼難睡,人擠人的,還有門禁。門禁是幾點來著?但是王臨這麼早睡,門禁對她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吧?

…不對,這些都不是問題,那問題到底什麼?周廷眨了眨眼,抬起頭,疑惑的歪了一下。到底什麼是問題?

周廷的思考還沒有中斷,卻突然被自己的聲音打斷了。「妳還會跟我約嗎?」她對著廚房脫口而出。不知道為什麼,喊完她有一瞬間的後悔。她緊張的看著王臨的背影,發現她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她鬆了口氣。可能是水聲太大沒聽到吧。

周廷放下心來。她還在思考那個問題。她有種感覺,好像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已經隱約是一個模糊的答案了。而現在的問題已經變成--她到底要不要打開潘朵拉的盒子?

盒子裡面可能會是她的前女友?或是王臨的前女友?或者她誰都不是,就只是王臨跟周廷。周廷又眨了眨眼。她突然發覺,自己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手已經把那個盒子打開了。

她回想起神話的結尾,清楚的記得潘朵拉的盒子裡最後跑出來的是希望。

周廷閉上眼睛,窩進沙發裡。「…唉,至少別關起來就有希望了吧?」她悶悶不樂的咕噥著。

「關起來什麼?」王臨穿著圍裙,拿了兩杯蜂蜜檸檬水出來。

周廷嚇的彈起來。「沒什麼。」她慌張的否認。接過王臨遞過來的水放到嘴邊一陣狂喝。

王臨坐上沙發,狐疑的看著周廷,有點不明白她在搞什麼。她等周廷終於緩過來放下杯子,回答了剛剛的問題。「我不知道。」她說,周廷用同樣狐疑的表情看著她。「也許等以後我的房間有新住客就算了吧?我不太想在妳那間狗窩裡做任何事。」王臨嫌棄的看了一眼周廷的房間門。她不確定那間房間現在除了倉庫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作用。

她聽到了。周廷愣愣地想。「哦。」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她們沉默了一陣,不約而同地專心喝著蜂蜜檸檬水。兩人之間好像有某種詭異的不知名生物偷偷鑽了進來,施展了某種法術,阻止她們的嘴開口。

周廷沉默的想著,那就剩幾個禮拜加上寒假春節一起的一個多月而已了。如果寒假跟春節王臨不打算回家的話。她盯著桌上的通知單,突然開口:「妳去住學校是因為學校宿舍比較便宜?」

「是阿。」王臨點頭,算給她聽。「這裡其實已經很便宜了,不過還是要六千一個月。如果住學校,一個學期才八千多。」她手指點著下巴,思考的說:「水電費是照水電公司的費率收,六個月算下來雖然沒省多少,但也會是一筆錢。」看著周廷每說一句驚訝一下的表情,不禁覺得好笑。她打破周廷的幻想。「不過只有大一生才有這個待遇啦,二年級之後好像得再抽三人房的,應該會變貴一些。」她嘟噥著。「我得再問問學務組。」

王臨最後指著空中不存在的試算表,說:「總之就是比住外面還便宜很多啦。」

周廷也覺得很便宜。這裡住兩個月,學校能住半年。聽起來外頭住真的是很貴的一筆花費。不過她對大一生的待遇不太理解,叉著手問:「那妳不是住半年又要搬家?」

王臨點頭。「好像是這樣。我明天要去問問。」


由於明天是周末,學校行政人員休假,王臨在踏進校園看到稀疏的人潮時才想起來。她不抱希望的走到學務處,果然看見大門緊閉。她垂頭喪氣的買了早餐回家,想把周廷叫起來一起吃。

打開房門,日光難以照進的房間一片漆黑。她喊了兩聲,沒聽到周廷回應才把燈打開。「啪」一聲房間從黑夜變回白天。她愣愣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床。「小舟?」她喊。

「這裡。」周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王臨見鬼似的回頭看。她瞪著坐在沙發上拆早餐袋的人。「妳幹嘛鬼鬼祟祟的?」她指責。

「過來吃。」她已經吃上蛋餅了,嘴裡嚼著食物說。

王臨嘟著嘴坐上沙發,嘴裡還在抱怨。「為什麼妳剛剛不在?」周廷回答:「我進我房間了。」王臨還是不高興她剛剛受到的驚嚇,她戳著蛋餅蠻不講理的繼續抱怨。「妳幹嘛那麼早起?幹嘛去那間狗窩?妳是不是故意躲起來嚇我的?」她毫無道理的抱怨讓她心虛的不敢看周廷的眼睛。

周廷好笑的笑了出來。她看著王臨那種看似抱怨,其實只是在抒發內心的不滿。那種感覺很神奇,就好像她能夠清楚的分辨,王臨到底什麼時候是真的在生她的氣,什麼時候其實不然。她甚至不用太小心的對待王臨,因為王臨是個很誠實的人,對她不滿就會說。那些周廷沒有注意過,不知道是壞習慣的事在這四個月裡也戒的差不多了。

她想,潘朵拉的盒子裡,總不會永遠是災難的。

周廷拿出沙發上的文件袋,遞到王臨面前。王臨用眼神詢問她是什麼。

「妳自己看?」她把牛皮紙袋裝的東西往前推了一下。

王臨放下筷子,抽了張衛生紙擦擦嘴跟手,才拿起牛皮紙袋。

牛皮紙袋裡裝的是一張薄薄的租賃契約。和她跟房東簽的那份樣式一模一樣。

她不解地看著周廷,還沒開口,周廷說:「看完。」

王臨滿臉狐疑地打開租賃契約。她盯著手寫的部分。上頭一開始的內容除了她的名字還是空白的,其餘都跟原本那份一樣。可是看到最重要的租金部分,她突然狠狠的皺起眉頭。放下契約書,她看著一臉笑意的周廷問。「妳寫這個幹嘛?」她的聯想讓她很不滿。她憤怒的說。「妳打算幫我付房租?」上頭的『新台幣零元整』刺痛了她的雙眼。也許還有自尊。

她克制著自己的怒氣不想說出太難聽的話。王臨覺得自己能夠忍下這份氣,純粹是她教養太好。她等著周廷的回答。

周廷已經吃完她的早餐,她窩進沙發裡,姿態閒散。嘴角帶著笑意,她開門見山。「小臨,我喜歡妳。」她說。

王臨覺得自己真是傾盡必生修養才沒有把手上捏著的租賃契約往她臉上丟。她咬牙壓著怒氣,對她低吼。「幹嘛?妳要包養我?」

「唔…」周廷把拳頭抵在嘴上,發出一個單音。她看著王臨,眼神透著古靈精怪,笑著說:「王美華是我媽。」她指著王臨手上的租賃契約。又把手掌往上攤。「這裡其實是我外婆家。」她介紹。

周廷見她愣愣地看著自己,臉頰還紅的像顆小蘋果,怒氣卻已經像顆消了氣的皮球。她故意壞心眼的說:「我媽每個月給我六千塊的零用錢。」

王臨因為這句話臉色突然變幻莫測,而且還隱隱向著變黑的趨勢變化。她陰沉的開口。「所以妳每個月給我的菜錢,其實都是我自掏腰包來養妳的?」眼神像陰間的使者。

周廷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不能這樣說。」她鄭重的否認。「理論上那已經不是妳的錢了。妳因為使用了這間房子,所以付了相應的使用費。這筆錢已經跟妳無關了。」她據實回答。盡力忽視自己的緊張。

「哦。」王臨冷漠的回答。兩人沉默的盯著對方。周廷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有種最好不要開口的直覺。終於,王臨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裡的陰暗已經消失了。「所以妳是什麼意思?因為喜歡我所以要包養我?」她抓回剛剛的問題,重新問了一遍。語氣裡沒有剛剛的尖刺,有種平時的隨意。

周廷解除警報,放鬆的靠在沙發上。她的視線模糊的看著王臨,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咖啡色的瞳孔再度對焦,把王臨看了進去。她開口。「與其說是想幫妳省錢,」她把包養兩個字去掉,覺得這個詞最好不要用在她們身上。「不如說是我在想辦法和妳在一起。」她重新定義了這張租賃契約的始末。

「小臨。」她垂下眼瞼,輕聲喊。「我知道如果我想追求妳,妳不一定非得要留下,接受這份契約。這只是我的私心。」她笑了一下。「和妳在一起很開心,真的。」她說。聲音裡透著幸福感。

「妳不怕嗎?」王臨突然插嘴。

周廷把視線對準她,扯了一個無畏的笑。「有什麼好怕的?」她問。「過去我不夠成熟,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愛。我知道妳也是。」她停頓了一下,笑的很溫柔。「可是那也不過是如此。我們,總會找到一條適合我們的路。」

她見王臨還是一副不贊同的表情。「妳看。」她指著租賃契約。「我不逼妳,這只是我提供妳的一個選擇。上面的期限和學校一樣是半年。」王臨低下頭看上面的書寫文字,又抬頭看回周廷。周廷繼續說:「我只是想告訴妳,我很喜歡妳,想一直和妳一起生活。」她抬頭看了一圈客廳,又盯著那堆早餐廚餘。「妳很厲害,王臨。」她誇獎。王臨愣愣地羞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她在誇講什麼。周廷把視線直直地盯著王臨的雙眼。「妳讓我歡上這樣的生活。我以前一直沒有真正生活過。」她溫柔的笑著。

「妳只是喜歡我把公寓清理乾淨而已。」她嘟嘴咕噥。「妳喜歡的是一個女傭。」她把頭撇向一邊。

周廷好笑的想跟她扯女傭不女傭的事,不過就算是她也知道現在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她把那些玩笑拋開,喊她。「小臨。」王臨維持著不滿又企圖壓下不受控上翹的嘴角,斜眼看她。「我喜歡妳。」她說。王臨覺得自己的臉更紅了。「妳不用急著做決定,在學校給的期限之前,妳都可以慢慢想。要不要留下。」

「哦。」王臨回答。她看著周廷起身,把自己的垃圾拿去廚房丟。沒有拿她的,因為她還在吃。她收回視線,盯著手上的租賃契約。詭異卻合理的覺得,這上頭租的可能不是房子,而是她自己。

王臨在晚上和周廷躺在一起時說了這件事。周廷用一副賺到了的語氣說:「阿,是阿。」她承認。「我的月租嬌妻。」她笑。王臨臉紅的打了她一下。不帶力氣的那種。

「我又還沒答應。」她嘟噥著反駁。周廷沒說什麼,只是把人拉過來親。王臨享受著這樣的啄吻,她的思緒一半在這個吻上,一半在那張契約書上。「等等,」她突然清醒,把她推開一點,奇怪的問:「妳媽媽同意妳這樣做?」問完,她又想到更深的問題。「妳媽媽知道妳喜歡女生嗎?」她皺緊眉頭。

周廷又親了她一下。「她知道。」看到王臨瞪大的眼睛,她好笑的躺回去。「我想想。」她說。「應該是國中的時候吧?忘記在幹嘛,反正我媽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揉了我胸部一把。我氣的半年不跟她說話。」她沒有賣關子,直接跟王臨說。「後來我媽不知道看了什麼,到處跟親戚講,叫他們不要刺激我。」周廷回想起來都還是覺得好笑。「那次過年一堆長輩用同情的眼神給我包了滿大一包紅包。後來我就跟我媽和好了。」

「妳媽接受妳。」王臨羨慕的說。

「恩。」周廷摟著她。「一半。我現在住在這兒。」語氣有點悲傷。

「…恩。」

「睡吧,晚安。」她輕輕啄了一下。

「晚安。」王臨回應了更多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