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狼群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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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14
  大總統是典型革命軍人,號令自治警在軍刀上前進,化為收復故土的意志清剿所有反對者,為自治警的繁榮與文明鋪上康莊大道。


  狼人臣服於外觀嚴正的革命領袖,表情平靜,如同對飼主忠心的獵犬。


  在我的觀點,他是個難以捉摸的老頭子,對部下賞罰分明,對敵人果斷殘酷,他愛著曾經一起整治高港的所有退役榮民,也下達過將十一月起義的反叛者全數屠盡的可怖命令,一頭披著人皮的理性怪物,如果簡單概括我對他的感想就是四個字。


  生而逢時。


  他僅是悄然走上舞台,就成了鎂光燈中最耀眼的新星,在戰前時代他可能不受人矚目,甚至成為丑角,但核戰卻重新召回獨裁的演員,老鷹將各地的鴿給撕咬吞盡,高聲啼叫,展翅崛起,棲在國家的頂峰,築在眾人的心中。


  核戰將一切重新洗牌,它發了滿滿的好牌給政府跟軍隊,那牌上只有二字──權力。


  「我們進入正題吧,時間不早了。」


  大總統命令秘書發下信封袋,自個兒從口袋掏出香菸,像是為了排解鬱悶點菸,隨後又吩咐秘書將抽風扇給打開,他呼出一口灰色鼻息,看著照片上的慘白人影。


  正是那隻怪誕的人形怪物。


  猶如邪惡儀式誕下的產物,人體與核後生物交疊相融下的陰森軀體,扭曲變形的外貌就像人們對於核災最深沉晦暗的幻想中孵化的恐懼,那邪穢身影背後的遍地血肉無疑來自自治警的士兵。


  「請問大總統……這是?」


  「與紅潮的核攻擊一同出現的怪物。」


  「飛龍中隊首先懷疑這是紅潮馴服的怪物,政戰局的密探也沒有嗅到紅潮軍隊動員的風聲,沒有任何愚蠢的人會將珍貴的核導彈用於協助怪物進攻,政戰局目前認為這些怪物只是野生動物,出自某種微乎其微的巧合,才讓牠們與紅潮的核攻擊一同出現。」


  大總統攤開那疊白磚般的報告說道:「你們數名同僚在制伏這怪物過程中陣亡,裝甲服全毀。」


  「四隻這種怪物,毀了半個軍事無線電轉播站,一個師團的軍營,還讓我們損失了不少狼人,兩個一般步兵連,但只擊傷一隻怪物。」他不帶慍色地伸出一隻手指強調「一隻。」


  「報告大總統,不是因為制伏這怪物陣亡,大部分的人是瘋了自殺或被友軍殺死的。」


  「林中尉,你的意思是說報告書有誤?」


  我點點頭,作為戰鬥人員我可不相信第三者打的報告。


  「我回高港途中經過88號哨站,在哨站遇到了跟這傢伙極為相似的核後生物,周圍盡是一群朝裝甲步兵開火的狂亂分子,有一些已經自殘死絕,他們眼中毫無理性可言,無法溝通,並且對四周保持正常神識的人流露強烈敵意。」我聳肩說道,指著扎進陶瓷抗彈板裡的變形彈頭做為證據。


  「然後呢,中尉。」


  「然後那怪物就逃了,正要反擊時……牠就逃跑了。」


  我做出簡單的回應「這種生物應該能排放某種讓人產生幻覺的毒素或毒氣,不確定是否能滲透防毒面具,但牠出現就隨即消失,而且牠們似乎有一定程度的智慧,比東部那群要被殺到絕種的獼猴還高的智慧。」


  我的言論引起不少狼人冷笑,我也早就淡然看待,估計還活著的目擊者也就兩個:我和格蕾。


  「核後生物有智慧?林中尉?你在說笑?那群畜生不可能有智慧,不可能贏得了你我手中的『鏈鋸』。」坐在左邊的王上尉發表高見,顯然,這挺射速高達每分鐘千五的機關槍儼然成為部分狼人莫名的自信來源。


  「王上尉如果你親自遇到它也會有這種感想的。」


  「以下言論只是臆測,但我認為這是一場有系統的行動,有系統的與我們接觸,並非普通的襲擊,我認為這波攻擊是它們在嘗試探路,了解我們的武力與威脅性,或許牠們原本居住的棲息地遭到變故,因此才闖入我們的視野。」


  總統目光晃向我,揉了揉緊繃的眉頭,緩緩開口道「對了……林中尉,自強號的翻覆事件你有甚麼頭緒嗎?既然你認為牠們有智慧,那麼你認為是否跟這件事有所關聯?」


  「報告大總統,我並不清楚,隧道坍方後我受慣性撞擊而撞上貨箱遭擊暈,一醒來便察覺所有突擊步兵成員死亡,但是死狀極其悽慘,應是其他意外所為之。」


  「不過該種核後生物就我遭遇的感想,個人似乎對這種化學物質有一定抗性,即使是近距離,仍可以對該生物實施反擊。」


  大總統深吸一口氣,呼出的裊裊灰煙隨抽風機飄進通風管,見他似乎思緒落定,腦中已畫好了戰略地圖,我盡可能地將言論導向對我有利的結果,接下來只能看大總統如何英明決斷這整起事件了。


  「林文鶇中尉。」


  「是。」


  「我在此向你發布第227號特殊命令,搜索任何有關該物種的一切,不惜成本、不計代價,所有你獲得的資料都會優先交由飛龍與政治作戰局進行優先調查,所有你需要的裝備都能從聯勤廠直接調動,你將在行動期間擁有空勤團、砲兵團調動的最優先權限,我相信你一直以來維持的甲等外勘任務考績,你的軍階升至上尉,有需要幫手我可以立刻指派狼人為你做戰術小隊編成。」


  太棒了。


  我確實說了些「臆測」成分的句子,但我並不認為南迴鐵路是一場單純的意外,病毒武器的確跟核後生物沾不上邊,但在外面晃久了的確都會有點輕微的被害妄想,我確實是保留了一些訊息,但作為保命符,我不得不如此。


  這兩件事的複雜度就像纏在一起的耳機線,曲折離奇的謎團,絲毫摸不到頭的線索,似乎是心理作用作梗,我始終不認為兩件事有任何單純。


  但現在大總統明確賦予我任務──調查那該死怪物的生態,既然它是能攤上檯面的工作,我也不需再作保留,盡可能達成任務,對大總統盡忠。


  不過說到幫手,我早就決定好了。


  「報告大總統,我已經有名單了,但她還不是自治警的人。」


  「喔?實力如何。」


  「射擊能力不錯,具有高超的整備技藝,她有能力擔任狼人的斥候。」


  此言一出引起狼人譁然,反應最大的也是最為排外的王沼倫上尉,他的政治忠誠度誰都看得出來,是個站不同邊就會跳出來反駁你的渾球。


  「等等,林中尉?你的意思是你肯讓一個野外的探險者跟你一起執行任務?也不肯讓專業的狼人隨行?」


  「王上尉,我已經升級了,而且她能力夠強,值得信任。」


  他不服氣地挑起一邊眉毛似乎在等我吐出讓他信服的關鍵「她與我一樣接觸了那隻該死的怪物,一樣只受到輕微的影響,我看中她反應射擊以及瞄準能力,用手槍彈精準命中奔跑目標手上的槍枝,這比起許多特等射手來得專業,如果貴官有這種能力我也考慮與貴官同行。」


  「嘖……。」


  從講道理到單純的瞎扯,我自認狼人裡沒半個人能贏我,我還挺擅長說故事的,旅行到沒被勢力佔領的小村落,總有團溫暖的爐火等著廢土上最會說故事的旅客。


  狼人就像是末日荒地裡的傳說,多數野外的部落或村莊只知道我們穿著極其昂貴的舊政府裝備,像他們一樣撿些先人留下的垃圾,只差在我們有能力長途跋涉,他們沒有這些有趣的傳奇能當作宵夜。


  「飛龍和政戰還需要段時間分析資料,這是極長期外勘任務,林文鶇上尉,你獲准特別休假命令,兩天後兩兩洞洞前帶著你的人至總統府直接向我報到,其餘人於長城部屬,協助防區內軍隊進行清掃,壓制輿情,蒐集情報,有關紅潮發動核子攻擊的流言必須被壓制。」


  「了解。」


  *


  「林上尉,等等。」


  「王上尉怎麼了嗎?」


  我回過頭,隱藏起臉上的表情,磨平說話的音調。


  王沼淪,與狼人、飛龍中隊內的激進主義的關係不淺,把一切不利政府言論抹煞於萌芽,對權力的渴望全寫在臉上,與我同期卻比我早了一年受長官提拔升上上尉,他們被稱為傾權派,自十一月起義後他們就倡著該加大力道管制,掐斷懵懂愚民們求知求真的渴慾。


  就個人觀感,我不怎麼喜歡這傢伙。


  他是條盡責的獵犬,懂得對強者搖尾巴示好,同時排擠意見不合者,比狼更貪心,比狐狸更狡猾,這群狼人自成派系,與一群飛龍中隊的激進主義者同個鼻孔出氣,抓著另一派的小辮子,總想著掠取更多權力。


  就算兩者都是大總統的直屬寵物,但內部派系還是隱約劃出條界線,主張擴大軍事組織權力,優先進行第三次北伐計畫殲滅亂黨逆賊的傾權派,以及集中力量向外擴張,並且採取戰略守勢的守和派,我則當個遺世獨立的看戲派。


  兩派互看不順眼,傾權派認為守和派過於軟弱,對於國家持異議者就應予以痛擊,同時懷疑守和派與紅潮左派分子勾結;守和派卻認為傾權派的做法會使國家分裂,造成更多反抗勢力的孳生,懷疑傾權派根本就是打愛國者娘胎蹦出來的混蛋。


  兩邊的主張是鬼打牆,繞著同個東西轉,在一旁看就跟鬧劇一樣可笑。


  我不是牆頭草,但這種僵局顯然我沒甚麼瞎攪和的餘地,從沒人過問我意見,我也樂得輕鬆。


  我正是這般渾球,看著別人互鬥,自己在一旁欣賞這場精彩的拳賽。


  如今這傾權派的竟然來找我搭話?對我而言的確不是好事。


  「林上尉,你真的相信外頭那些不受控制的野猴子?」


  「我並不懷疑她的能力,我親眼見證過。」


  「那想必那傢伙是踏進我們自治警的大門了吧?」


  是阿,都進總統府了呢,混蛋。


  「廣納能人賢士不正是好政策嗎?」


  「只要沒有顛覆份子混在裡面跑進來是在好不過的。」


  他會跑來找我搭話還真不是我能預料的,或許總統府早就布滿眼線,又或者──。


  從關口開始就被監視。


  擺脫他是第一要務,我可沒時間跟神經病玩文字遊戲。


  「為了國家安全為第一考量,王上尉的愛國心無疑讓人深感欽佩,不過我致力於外地尋找有利於發展自治警的資源,實沒有時間能夠參與狼人的國安活動,這部分恐怕還得麻煩王上尉致力於此了,穩定的安全與戰前的強大武器,都是構成自治警站穩腳跟的主因。」


  在對方思考那句話含義之間,我隨即開口:「那麼為了準備特殊任務事宜,請容許我先行告退了,我就先失禮了。」


  我轉頭就走,遠離這種可怕環境,他們對立的概念可笑至極,沒錯,廟堂上正是坐著一群瘋子,我還得對這些瘋子講瘋話好不被牠們拿刀捅死。


  我還能怎麼思考呢?


  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