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2019年6月4日)
大學生頭上纏著寫著「民主中國」的紅色布巾,逼近軍事博物館,領頭的幾個高喊口號,白色牌子上寫著「小平下台,回家打牌」「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貪官」等標語,與荷槍實彈的解放軍對峙,被拉扯到人群中的一個學生罵了一句娘,成為了引爆火藥桶的導火索。
解放軍士兵開槍了,但目標不是那些「反革命暴亂分子」,而是做這個夢的主人。他不由得大吃一驚,轉身逃離,奇迹般地躲過了子彈,但隨即撞到了一個學生身上,學生睜開眼睛,暗黑色的瞳孔不知為何變成了血紅色,張嘴露出的獠牙如猛虎一般,那學生撲了上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凌晨三點四十二分,卧榻上的主席被噩夢驚醒。當他回過神來時,仍然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後背也已經濕透。
做這樣的夢,應該不是和今天的日期有關,而是今年香港反送中示威造成的,主席不明白為何心繫香港,卻做了和大陸相關的夢。
他抓起床頭櫃前的一杯水,靜靜地喝了一口。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耳膜里充斥著的是與國安委約定的頻率:每五個響鈴音中間多了一個do的音符。
不用多想,主席也知道那個電話是獨立於家用內線的專用固話,且一定來自於國安委。若是內線或者非緊急來電,貴為一國之君的他定然不會理睬,但這個緊急來電,再有氣也沒轍。
自從大權小權一把抓,主席府上的專用固話每日打進的數量多了百分之三百。孤身一人精力有限,只允許涉及威脅統治的重大安全事故過目。國安委麾下的數百個特派局曾大量將民間對主席發出侮辱及調侃的特勤通過專線告知。起初,主席親自部署,親自抓人,樂此不疲。但後來認為幾個屁民的發言無傷大雅,暗自下發通知,遇到此類小事,只需基層國保抓人即可,無需再行通報。為了區分重大事件和雞毛蒜皮之小事,特意讓專人給自己定製了一款特殊鈴聲,只允許國安委辦公室親自撥打那個特殊號碼才能生成。也就是每隔五個音添加一個do。不是威脅統治的重大特殊事件,不會通過國安委高層直接通報。
「喂?」穿著睡衣的主席,拿著話筒,略顯疲倦但蓄勢待聽的那個字從麥克風輸入。
很快,那邊傳來了國安委辦公室主任尹橋的聲音:「有新進展,常年作惡多端的反共黑客組織『注水』,已被九組查到了端倪!國安委已通知保衛人員,準備部署抓人......」
「慢著!」主席此刻睡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布遍全身的巨大驚喜,「麻煩通知中央軍委,我需要至少三個班的武警兵力!」
「用不著這麼麻煩!」尹橋據理力爭,他似乎並不想主席的心腹國安委被看扁。
「不,聽我的。」主席的語氣平和下來。
「......好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辦。您繼續睡!」
放下電話,主席揉了揉酸痛的睛明穴,心中的舒坦,從頭一直到腳底。
「注水」這個詞,成為了最近三年揮之不去的噩夢。
近年來,中國越發低迷的經濟有些帶不動發展的跡象,面對日趨嚴重的群體性反抗,主席的方法是動用國安委的特派局成員解決反抗的人來解決問題。原本以為,黑頭套和鐵鎖鏈能讓這些出頭鳥噤若寒蟬,銷聲匿跡,事實卻完全相反。
九組近一年親自通過國安委遞交的特勤顯示,「注水」恐怖組織正在策劃一項重大的計劃,而這個計劃的核心便是玩真的————推翻執政黨的統治,行動之所以敢於展開,絕非「注水」虛張聲勢,而是源於「注水」手裡的一項秘密武器,九組在攔截其通訊數據中,找到了反覆出現的一個暗號,通過窮舉攻擊解密后,認定其明文為「秘密武器」,但具體是什麼秘密武器卻無法僅通過分析數據得知。
國安委秉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堅持要求必須嚴查。中國自六四以後的國策就是將一切不穩定因素消滅在萌芽狀態,更何況有足以顛覆政權的秘密武器,即使是假的,也必須以「危害國家安全」的罪名把始作俑者關進大牢,永世不得超生!
三年了,總算是熬出頭了,又一次取得了同反動分子鬥爭的勝利,反華勢力面對我,不過是螳臂當車的歹徒,只有被碾碎的命運!
主席的雙手和屁股一起感受溫暖而又奢華的真皮床墊和貂絨大被,眼皮逐漸下沉,準備再入中國夢與之纏綿。
「出什麼事了嗎?」床頭的檯燈開關被打開,主席的眼皮和眼眸瞬間被一陣令他不愉快的光照刺痛,說話者是旁邊的主席夫人。
主席夫人平時鮮與主席聊天,連睡覺有時甚至都在自己專用的三樓,不過即使他今天有空到二樓來和自己一起睡,她也有自知自明,每與主席聊十分鐘的家常就可能浪費中國一個縣的產值。
「沒事。」主席隨口搪塞,然後身軀倒在了床上,很快鼾聲如雷。
主席夫人此刻卻無法入睡,她望著卧室四周掛滿名貴裝飾物和古畫的牆壁,卻總覺得少了最關鍵能透氣的窗戶。主席官邸的居家卧室在兩年前的裝修中被搬到了地下室,平頭老百姓幾乎每家屋裡的單間不會少了窗戶這個配件,在主席家卻不能存在。主席的心理醫生私下告訴夫人,主席不希望有任何不安全因素存在,哪怕是可以防12.7毫米反器材槍彈的防彈玻璃,他也覺得比不上厚實的鋼筋水泥築成的牆壁。
夫人望著一旁已經睡死的主席,默默掀開被子,穿上純棉拖鞋,踮著腳尖,下樓,走到了一樓,然後又來到卧房,那裡是主席和夫人獨生女所在的房間。踏入女兒的卧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床上的一個大號小熊維尼玩偶,這是女兒最喜歡的玩具,然後,是張貼在牆上的二次元海報。書桌上的那副由檀木相框裝幀起來的相片被夫人輕輕拿起,相片上是女兒在美國哈佛大學時的畢業照,身著黑色學士服,戴著學士帽。據說這也是民間網上唯一能找到的一張主席女兒的照片。
女兒並不在卧房,自從她成為「九組」的組長以後,女兒與她父親一樣,也經常徹夜不歸。女兒如今已經26歲,一直擔憂的婚事卻毫無著落,眼看著也即將和平頭百姓中數不盡的單身女性一樣步入剩女之列,主席夫人徹夜難眠。
主席夫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主席掌權八年以來,她什麼都享受了,卻又彷彿缺少了些什麼。即使在家裡,大門也是由中央警衛局安排的荷槍實彈的士兵24小時把持,食水、出行、生病、旅行等均有政治局報銷,在中國「六億人收入不足一千」的那個群體看來,這是神仙才能享受的生活。但有時她覺得,沒有窗戶的卧房牆壁上,各種古畫所描繪的一簇簇線條、各種從外國帶回來的昂貴的動物頭部收藏品上的一雙雙黯然失色的瞳孔,就如同監獄的一根根鐵柵條一樣,將自己和主席一起禁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