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梁

　　設施西棟七樓的窗子一直是破的。呈銳角刺入天空的玻璃於正午發散目眩的光，映射到落漆的壁上，再隨午後的日頭漸次挪移，最終隱沒於龜裂地磚的縫隙裡。

　　班長曾在這張貼「危險」的告示，但那紙不過一周便消失得無蹤，或許被飢餓的鳥吃了。

　　欠缺修復的媒材，破窗今天也驕傲地望向設施庭院的池塘，並為池裡照出的白雲與晴空所凝視。

　　在空氣中，有甚麼理性拿捏不住的事物正醱酵，在窗口與池子略遲疑的交易裡悶煮。

　　他幾乎感覺得到。

　　而池旁的少年於此時看見了他。

　　「莊生，十分鐘後會議開始。」班長在離少年三步的地方停下，提醒完後便閉口不言。

　　他的原則是盡到義務並接受現實──例如城市上頭籠罩的「邊界」，以及那透明半球之外的荒涼。

　　班長眼裡浮動的各項數據譴責著他的多愁善感。

　　他理應在等待莊生時校正邊界上的氣象探測器、執行每小時例行的程序檢查、然後建構本季糧食生產的模型……

　　「……是快樂的嗎？」

　　突如其來的疑問。

　　班長從複雜的計算中回神，順著少年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隻瘦而扁平、隱約散著螢光的魚。

　　「這隻魚。牠是快樂的嗎？」

　　他走近了那從彈坑修成的池子。濁水中除了幾撮乾枯、泛著鐵鏽味的水草，便剩這隻孤單畸形的生物。

　　班長用了兩秒閱讀魚的數位標籤。於設施地下的遺跡中發現的樣本。

　　不可食用。無研究價值。

　　當他在腦海中搜尋甚麼哲學性的回覆時，眼睛卻被從身後矇住了。

　　「不許作弊唷。」

　　少年掌心的溫度和指腹的柔軟頓時讓他有些暈眩。

　　即便自己眼中的字元仍冰冷地閃爍，即便少年踮起腳尖、努力伸長的手還遮不住自己全部的視線。

　　「我是不可能拿資料庫的結果敷衍您的。」班長的聲音依然平穩。

　　少年迅速鬆手、跳上了池塘邊緣，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把雪白拋進水中。

　　「等等，莊生，您在用甚麼餵──」

　　那是「危險」的告示！

　　「從第四千三百行開始檢查。」少年把餘下的飼料撒在池面和那魚懶洋洋地張開的嘴中。「好啦，一起去開會吧。」

　　他的微笑是碎玻璃般的脆弱，以及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