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本章節 8003 字
更新於: 2021-04-02
同一時間，瑞隆納教圈所屬『 新伊甸（ New Eden ） 』行星，古摩瑞結社總部 ……
結社主席索羅門˙馬斯克斯以他一貫的嚴肅表情掃視兩旁的席位，確認所有人都已按下讚成通過上一個議題的燈示，接著舉起主席專用的金色紙鎮在一本『 巴特蘭聖典 』的複印本上重重敲下，從厚重書皮反彈起沉重撞擊的聲響在室內產生的迴音效果來看，會議室的空間相當有限，會如此猜測的原因是在於基於某些原因，在這裡舉行的會議都是在極為昏暗的照明下進行的，與會者在這裡圍著環型的架高席次而坐，就算是俯身越過席次也會受到光罩迷彩的掩飾而不至曝光身分，會議室內唯一受到充足照明的地方只有環型桌正中央的低凹平台，如此一來所有進入會議室接受這個『 九首 』審視的人，都在高度差距和彼暗我明的心理作用下產生相當的壓迫感。
對於做為教圈實質權力中樞，相當於太陽系聯邦的最高評議會的機構還大行神祕主義，未免實在有欠品味，不過由於這個會議的工作就是為了確保結社控制整個教圈的穩固性，在缺乏軍事力量而依賴政治操作為手段的他們來說，維持身分的神秘性是有其必要的，畢竟結社的特質與良善可是完全無緣，會議過去不乏因為『 意外 』而產生空缺的席次，雖然表面上都會怪罪到身分曝光而遭到來自聯邦的暗殺行動所致，不過私底下都明白這只是內部鬥爭的結果，許多人會不不擇手段的成為議會成員，獲取能夠在幕後操縱整個教圈權力，曝光行蹤就會伴隨殺機，因為其他的八個人都會想盡辦法安插親信來取代同事的位置。過去的蓋爾˙乃德瑞主席就因為讓自己部下占據過半席次而順利連任近廿年的時間，只是最後仍難逃遭到毒殺的命運：原因是覬覦主席寶座的部下實在等得不耐煩了。
「 現在，我們來討論關於泰特斯頓計畫的近況， 」索羅門的聲音透過變音擴大器後成了沉穩的男低音，這會讓人誤會猜測他是個身軀高大雄渾的中年男子，實際上他的身材短小，說話細聲細氣，然而要當上『 九首 』的主席靠的並不是武勇，而是謀略，結社過去幾年來在他的領導下，在教圈內部的情報運作堪稱完美，他針對聯邦所策劃的戰略雖然進展緩慢，但是近來也逐漸浮現成效。「 請負責的第三委員為我們進行會報。 」委員之間的身分是不公開的，所以互相稱呼時用的是席位上的編號。
「 是的，主席， 」第三委員操作終端調出說明所需的圖表，並將其顯示在平台上的立體雷射影像。「 如上次向各位委員所報告，泰特斯頓行動已經啟動第二階段，我們在太陽系聯邦境內設置的集團貨幣網路，從犯罪組織的交易活動中抽取的利潤以每季 0.2 百分點的速度成長，我們預估在三年內可以達到計畫目標，也就是每季至少有十億聯邦信用點的乾淨資金供我們運用。 」
第三委員停頓了一下，故意讓會議室內的幾個委員發出滿意的咕噥聲，才又繼續接下來的報告。
「 至於計畫的第二階段目前的部署也按照預定進度，我們除了將透過偽裝過的金融機構進一步掩飾交易活動之外，也可以開始漂白那些經手於這些機構的資金，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完全使用聯邦的錢來購買我們所需要的東西，以目前最佳的估計來說，我們可以自由運用資金中千分之四的額度，而僅有極小可能被聯邦金融機關所發覺。 」
「 意思就是說， 」打岔發問的是環形桌對面的第七委員，他的主要專長是教圈內部的產業規劃，長久以來一直苦於獲取那些在聯邦受到高度技術轉移限制的產品。「 那些錢完全可以合法的用來購買聯邦的商品囉？ 」
「 資金本身的合法性將是無庸置疑的， 」第三委員以堅定的語氣回答道。「 其實真正的問題還是在運輸路線的建立，畢竟電子貨幣形式的聯邦信用點在轉移上不需要用到太空貨輪，但是要瞞過聯邦的察覺而將物品運送到教圈境內，則是完全不同的課題。 」
「 原來如此，這就是我要負責的範圍了吧？ 」第六委員的席位傳出中年女性的聲音，她負責代表結社與法外貿易聯合商會進行接洽，並且在某種程度上與這個聯邦境內最大規模的走私集團達成一種合作關係。「 雖然我不知道到時候你們會用那些資金來採買甚麼樣的商品，不過聯合（ 法外貿易者聯合 ）的代表不久前也才跟我警告過，近年聯邦在邊境巡邏和內部查緝的動作有加劇的趨勢，因此很難預期到時候運輸路線的安全性，加上 …… 」
「 那麼就跟馬爾寇根會長提議，將以後的運輸中繼重心轉移到奧美嘉四號星球， 」主席的命令響起，權威得不容有他人爭辯的空間。「 那裏是由聯邦、帝國以及卡弗聯盟合作管理的新世界，依然充斥許多聯邦無法探查的地下管道。那一區的情報站長是誰？ 」
「 卡爾˙德列克， 」第二委員很快速的答道，眾委員中負責情報管理的他向來以強記聞名，為了避免電子化的資料外流，他幾乎將所有敏感的情報資訊都保管在最放心的地方：自己的大腦裡。「 通過情報幹部資格的資深情報員，每年的忠誠考核鑑定也都順利通過，交由他去調查奧美嘉四號的評估應該是沒問題的。 」
「 很好，我要在一周內看到調查的初報。 」主席敲了一下桌子，表示這項議題的方針就此決定，兩位委員馬上表示會將命令執行下去。「 那麼，接下來 …… 」
「 很抱歉， 」第五委員語氣恭謹的打斷主席的聲音。「 看來我們現在有一項臨時議題，來自聯邦巴庫爾星系的情報站長正在候見室等待，根據函文內提及的要求重申關於第十三命令的內容，我想我們應該來聽聽他的想法。 」
「 哦？想不到區區一個情報站長竟會頑固到這種程度， 」主席的語氣中好奇要遠多於不悅，看來對於巴庫爾的情報分站站長雖然魯莽，卻也勾起了他的興趣。「 好吧，傳喚那位站長進來。 」
這是奧萊格˙羅斯第一次走進『 九首 』的房間，這比起人生過去的所有體驗都要讓他感到不適，漆黑到見不著牆壁的採光，只有地面上的兩排貓眼燈隱約標示出通往環形桌中心的道路，他感到每踏出一步，自己的體力與勇氣就越削弱一分，結社中流傳著關於這個房間的猜測，其中就提到某種可以誘發人腦產生恐懼感的電波裝置，以及其他許多讓覲見九首的下屬產生心理壓力的技倆，奧萊格此時完全相信這樣的傳言。
奧萊格在教圈中擁有兩種身分，公開場合下，他是聖戰武裝部隊（ 註：聖聯合軍 ）的情報少校，但是他實際還是效忠於古摩瑞結社。在這個幕後操控教圈的秘密組織中擔任駐外情報分部的負責人，這表示奧萊格正處於職業生涯的關鍵時期，觀察過去曾任九首的諸位委員，不難發現就任情報官員時的表現直接決定了能否取得晉升委員的資格，然而要在結社派出的數百位情報特務中脫穎而出可也不是件輕鬆事，古摩瑞長年來內部爭權的嚴酷程度就連顎圖曼帝國的歷任蘇丹都要深感汗顏，畢竟情報操作就是結社唯一的武器，因此空有忠誠心的平庸之輩是不可能擔任那些派駐在外的地區情報指揮官的。
對於現年已屆八十的奧萊格來說，雖然過去在各處情報站轉任的履歷中沒有出過重大紕漏，卻也沒有特別亮眼的功蹟，但是這並不表示他的能力平常，不如說他過度忠於職業本分，沉默執行任務而不受注目、不受察覺、不受曝光的可能所威脅，直到從後起新秀感受到越來越大的競爭壓力，他才醒悟到自己一貫的風格永遠獲得和付出相襯的獎賞，才主動開始尋求能夠創造成功的機會，而這股心態隨著年齡漸長也越感焦急，直到約二十年前被派轉任到巴庫爾星系的分部，他終於看到了自己踏進權力殿堂的可能性。
教圈最初在聯邦殖民地巴庫爾設置情報站的動機與其說是戰略上的考量，倒不如說是一種形式化的例行作法，畢竟一個發展剛起步、沒有重要戰略資源的新興殖民地實在沒有將情報力量過度集中於此地的價值，聯合聖戰情報局只是將那些沒甚麼作為的情報人員分發至此，所要求的情報蒐集等級也訂在相當低的程度，而頂著少校頭銜的奧萊格在接管巴庫爾分站的時候就展現超出本部長官所期待的熱情，他藉各種理由調走那些一心只想在此處打混度日的無能下屬，並以同樣具有結社背景的情報員來填補空缺，在建立手下班底陣容後，奧萊格開始以走私掮客的偽裝身份搭上時任巴庫爾市長的皮爾斯˙拉薩諾斯，憑著結社提供的巨額資金為後盾，奧萊格很輕易的便與那位迫切於殖民地發展的巴庫爾人成為合作夥伴，殖民地在這對畸形組合的搭擋手中邁上急遽成長的階段，皮爾斯因此連續數年受頒聯邦傑出殖民貢獻獎章，而奧萊格則培植出殖民地獨大的黑道組織，靠著經營各種非法勾當來快速擴張勢力，甚至伸足到政界紮根。
皮爾斯切心於家鄉發展，其手段固然急進且偏邪，但絕不是無能之輩，他與奧萊格之間的合作關係實是各懷鬼胎，長年掌握著奧萊格侵蝕殖民地的動態，精準的定出一個終止雙方苟合的停損點，也就是當對方造成的傷害開始超過創造的利益時，他就會動用自己的政治資源將巴庫爾的黑暗面消滅殆盡。然而精明如他也錯算了三件事，第一是奧萊格的真實身分，至始至終他都認定奧萊格只是來自於其他聯邦殖民地，想在新興殖民地新闢市場分一杯羹的黑道人物；第二是在他向對方攤牌前，一趟常規的視察行程中發生了奪去他生命的工地意外，那是完完全全的一場意外，讓同樣盤算背叛他的奧萊格也感到意外萬分的意外。
自皮爾斯身亡後，殖民地內已經沒有制衡奧萊格的人材，這位已故市長錯估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奧萊格的真正目的，他並非滿足於在巴庫爾的地下世界稱王，而是以多年來建立的組織影響力，握緊深入每個關鍵機構的觸爪，以民意表決的方式來策反整個殖民地，最終加入教圈的陣營。若計畫得以實現，他將會是整個教圈，亦是結社創立以來，締造出最耀眼功勳的間諜大師，憑藉著這樣的偉業，他必定將獲得進入『 九首 』的資格，甚至在未來還有可能問鼎主席寶座。
然而退回到現實，他的計畫卻在排除主要威脅的當下意外遭到阻礙，來自結社高層的密件居然命令他停止對巴庫爾進一步的侵佔。奧萊格對此的反應其實是極度憤怒與失落的，因為在巴庫爾享受呼風喚雨的生活，已經讓他對權力慾望產生無法戒除的成癮性，就在他自認距離委員席次如此接近的時候，那個長年來一直被他仰望著的人們卻靠著一道指令就想將他打回井底，在那個瞬間，奧萊格並不是過去凡事冷靜應對、善於精心策畫謀略的間諜，而是一個精神狀態異常的瘋狂妄想家，他以發洩式的心態以過度激烈的手法懲罰了兩名辦事不力的手下後，便冒著被聯邦邊境巡邏軍艦發現的危險趕回位於教圈領域的結社總部，試圖向『 九首 』請願，說服那些委員批准他繼續推動自己的計劃。
然而，當他終於下船抵達這個新伊甸行星時，冷靜下來的情緒才讓他開始擔心要如何面對那些位高權重的委員，畢竟貿然覲見『 九首 』無疑是非常失禮的行為，就算是擁有再好的理由，一但觸怒九位委員的下場，最好的結果是將他怒斥一頓後趕回巴庫爾，至於最壞的結果是面對精通各式行刑技巧的處刑人，度過短暫且極其痛苦的餘生。因此，當奧萊格終於踏上會議室中央的平台時，已是冷汗直冒，竭盡全力才不至於發抖的窘態。
「 巴庫爾情報分站站長，奧萊格˙羅斯， 」席次排在最末的第二委員搶先發出威嚇，他的聲音在透過變音器後不僅尖銳刺耳，而且由於他的位置在奧萊格的斜後方，由背後黑暗處發出的嚴厲指責讓情報站長冷不防劇顫了一下。「 你這可是貿然打擾委員的議事，究竟有甚麼理由給予你這樣的權力，盡速說明讓吾等有個定奪！ 」
「 報 …… 」奧萊格開口時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趕緊輕咳一下，深吸一口氣來穩定情緒。「 報告諸位委員，在下正為巴庫爾之情報事務前來請願，關於命令巴庫爾分部降低情報活動一事，可否有其他的變通空間？ 」
「 情報活動？ 」黑暗中又響起其他委員的聲音，這時奧萊格已經無法判斷音源的位置，不過語氣倒是充滿著嘲謔。「 何不不明言是你企圖操控整個殖民地的計畫，你真以為九首會無能到十年來都不知道你在那個地方玩的爛把戲？ 」
「 失 …… 失禮了。 」
「 相比之下，你竟然質疑委員的命令內容才是真正失禮的行為，不，簡直是不可饒恕，絕對的 …… 」
「 羅斯先生，我想你知道我是誰？ 」雖然經過變音器而無從判斷，但是在開口時其他委員的怒斥以及冷笑聲戛然而止這點，就可以充分判斷其身分了。
「 是的，尊貴的主席閣下。 」奧萊格深深的低下頭。
「 那麼給我聽好了， 」索羅門並不需要像其他的委員靠冷嘲熱諷來羞辱這個站在場中的可憐蟲，他的頭銜就代表凌駕一切的絕對聲音。「 你過去所經營的一切只是整個棋盤上的一個小區塊，身為一個資深情報人員，你必須清楚所有的計畫都是環環相扣，我們不會容忍一個只知道打區域戰的小卒為了私願而打破整個平衡局勢！ 」主席原本嚴厲的聲音稍微柔和了些繼續說道。「 征服太陽系聯邦是我們的長遠目標，或許聯邦現下看起來不過是個自我陶醉而虛胖的巨人，但是仍有足夠的力量瞬間將結社過去建立的一切給摧毀殆盡。隱藏在暗處、削弱敵人並且茁壯自己是我們一貫的方針 …… 」
「 …… 然而你這個蠢蛋居然毫無自覺的為聯邦製造發起戰爭的理由？當我們在聯邦收買的政治說客也無法掩飾我們所造成的傷害時，你以為教圈現在承受得起一場真正的侵略戰爭嗎？ 」主席的聲音又轉為嚴厲，他行事說話冷熱不定的作風就連九首的其他委員也難以捉摸他的情緒。「 所以，我再確認一次，奧萊格˙羅斯情報分站長，你會依照委員會的指示行事嗎？ 」
「 是的， 」奧萊格惶恐的低下頭，現在能夠讓自己活著走出結社總部的答案也只有一種，「 尊貴的主席閣下，我一定會完全恪守並確實執行您所交付的命令。 」
「 這樣就夠了，出去吧。 」
奧萊格起身行禮，馬上以介於走與跑之間的速度離開那個幽暗的房間，回到候見室的瞬間便軟癱在地，久久不能言語。
三個小時後，教圈屬地『 新伊甸 』行星，太空港第四停泊區 ……
像是深怕饒過自己一命的主席會突然改變主意似的，奧萊格在從離開結社的當下就決定盡快回到自己建立的小王國裡，但是想到自己的夢想正在眼前逐漸崩潰的事實又感到無限的失落，他用安全辨識碼進入私人太空艇，心神不寧下居然沒有發現留守的保鑣全都不見蹤影，直到他走進那個裝飾豪華的交誼廳，才看見一個陌生女子坐在沙發上，喝著自己珍藏 385 年份的葡萄酒。
女子穿著流行於上流交際場合的裝束，參考自三千年前古羅馬的婦女長袍，在經由服飾設計師修改後在聯邦境內外的女性族群中再次帶動了時尚風潮，服裝的樣式簡單卻透著貴氣，能讓那些善於打扮的女性用來展現肢體美態之餘而不失高雅，除了衣著身段之外，她的外貌雖然不至於到能夠稱為絕色美女的等級，但散發著成熟女性獨有的韻味卻是另一種誘人的吸引力，從梳平的中短秀髮、眼角微微上揚的鳳眼與塗上極深色澤的薄唇，都散發出讓人感到難以駕馭的狂野氣息，宛如一朵妖豔的劇毒之花。假若是在自宅，奧萊格會相當歡迎在閣樓的寢室內看到這樣的一件意外禮物，但是很明顯此時坐在沙發上的意外訪客絕不是那種專門服務權貴人士的交際花。她的氣質沉穩，目光堅定，在在表示她是一個相當厲害的角色，那些將她當成玩物的傻瓜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奧萊格並沒有主動向女子搭話，而是逕自走到吧檯給自己倒上一杯，畢竟打從離開結社總部，他就需要一點酒精來穩定自己的情緒，超過二十年歷史的陳釀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兩杯下肚後，奧萊格的精神狀態水準似乎又回復到那個在巴庫爾呼風喚雨的黑道大亨。奧萊格抓著瓶子轉身走向女子，在女子伸出的水晶杯中重新注入半滿的粉紅色瓊漿，接著以船主的姿態坐在女子的對面，兩人沒有進行任何交談，只是一邊啜著酒一邊互相打量著。
「 很好，第一印象算是合格了，我不喜歡隨便亂問問題的笨蛋。 」良久，女子放下酒杯，靜靜的下了評論，只是語氣表情並未露出滿意或是任何刻意造作的情緒，這讓奧萊格更感到需要與對方小心的應對。
奧萊格保持沉默點頭來接受讚美，長久擔任情報工作的經驗讓他養成了一種職業本能：在不明狀況的當下，要多聽多看來挖掘對方的情報，也要少說話以免洩漏訊息給對方。這個女人可不是迷路隨便逛到他的私人小艇上的，駐守的保鑣也不至於膿包到被一個弱女子打昏丟在吧檯後的地板上。奧萊格完全沒有低估對方的意思，但是女子的劈頭一句話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 所以，索羅門把你斥責了一頓，在『 九首 』中 …… 」
「 等一下， 」奧萊格難掩狼狽的打斷對方。「 為什麼妳會知道這件事？ 」
「 運用一下消去法，會議室擁有最高規格的抗竊聽電子屏障，能夠知道會議內容的只有身處其中參與會議的人，也就是受諮詢的一方、被施予大腦手術保證忠誠度的紀錄秘書以及 …… 九位委員。 」
「 妳是委員閣下？ 」奧萊格慌亂的離開沙發，手足無措。
「 坐下， 」女子以命令式的語氣說道，透著一絲不耐。「 你應該多少察覺到了，你之所以在會議室裡如此失態，主要都還是那些影響人心的小機關的緣故，冷靜思考一下，你們這些長年駐外歷練的人，怎麼會像縮在洞裡發著抖的野兔，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裡給我們這些委員三言兩語就嚇的渾身發抖。 」
「 所以那些傳聞是真的了， 」對於自己當時的不協調失常表現，奧萊格現在回想也感到疑惑。「 那麼閣下特地來到我這簡陋的小艇，應該不是專程為我重建信心的吧。 」
「 如果認為你會因此而失去膽量不再違抗索羅門的話，我也不會來找你了。 」
奧萊格注意到女子不僅連續直呼主席的名諱，而且將主席與委員會劃分開來的暗示，沉聲答道。「 您這是打算慫恿我違抗主席的意志嗎？ 」
還是這只是個陷阱？
「 你認為那個索羅門會特地派一個委員來測試外勤人員的忠誠度？ 」女子失笑道。
「 恕我無禮，我無法判斷妳是否真具有委員的身分，妳可能只是主席身邊的秘書，被派來陷害我講出落人口實的話而已。 」奧萊格說著的同時，右手悄悄的朝沙發旁的茶几挪動了少許。「 事實上，光憑妳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我就可以用侮蔑和意圖謀反的罪名將妳給就地格殺，這個房間的全像紀錄完全可以證明我的行動是對結社忠誠的表現。 」
「 你很多疑。 」女子對威脅完全置之若罔，反而還微笑著稱讚起對方。
「 我是情報員，懷疑是我的職業本能。 」奧萊格克制自己不要將目光飄向右手的位置，現在只差幾吋的距離就可以拿到 ……
「 但是， 」女子快速的從腿側抽出一支手槍指向奧萊格，正是他藏在沙發旁的武器。「 若不好好觀察周遭環境，失去呼吸的能力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用你老邁的雙眼仔細看看房間角落的地方吧。 」
奧萊格無奈舉起雙手，依言望向酒櫃旁的轉角，這才發現一團光線微微扭曲的模糊輪廓，他知道再繼續看其他的地方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看來自己早在走進交誼廳的時候，就已經被好幾個身穿光學迷彩服的槍手給瞄準了。
「 那麼，我們是否該進入正題了？ 」奧萊格苦笑道。
「 我要你繼續在巴庫爾行星上的侵佔計畫，完全的掌控該殖民地的所有行政機關。 」
「 就算這是您以委員身分提出來的要求，而且正用槍指著我的腦袋， 」奧萊格以一種討價還價而非拒絕的語氣說道。「 又憑什麼認為我會違逆主席呢？ 」
「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我都心知肚明當一回到自己的小王國後，你馬上就會把索羅門的話拋到太空的深處去了， 」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不過又馬上回復成原本的冷靜表情。「 不過你也的確有懷疑的理由，所以讓我稍微解釋一下，這次希望你會放聰明點，不要再有任何多餘的小動作。 」
奧萊格點頭答應，將雙手緩緩放在膝頭上。
「 先就結論來說，就是索羅門是個目光淺短的懦夫， 」女子以毫無顧忌的辛辣用詞批評著整個教圈的幕後最高支配者。「 他只懂得將所有的心思用於玩弄那些小陰謀，還自認是個精擅策略的藝術家而樂此不疲，狹小的目光裡只有太陽系聯邦，殊不察覺人類世界已是處於列強環繞的局勢，當他終於將聯邦削弱到連結社都足以征服的程度後，到時候我們所接手掌控的聯邦將只是一片殘破不堪的廢墟，來自卡弗聯盟的侵略、甚至是目前以盟邦自居的羅希斯帝國也會撕破臉跟進瓜分，整個銀河系將再也不會有人類文明的立足空間。 」
「 掠奪的最基本要點，就是在盡量不毀損目標的條件下將其據為己有，然而這就是身處暗處的結社無法改變的致命缺點，我們無論用上再巧妙的計謀都無法名正言順的接管聯邦的統治階層 …… 」
原來追根究柢還是九首之間的內部鬥爭，奧萊格靜靜地聽著女子發表高論，心中已經為事情的原委下了結論，九首內部的鬥爭文化可說是眾所皆知的常識，尤其是消息靈通者多少有所耳聞，並不是全體委員都認同主席採用的保守策略，因此會暗中培植違抗主席的結社成員，奧萊格的野心和反主席派的委員剛好利害一致，因此讓他成為受到拉攏的對象。雖然在目前還無法期待眼前的女子會向他這個小幹部透露計畫內容，不過只要他在巴庫爾的表現和功勞能受到肯定，他將走上一條遠比現在更為寬大平坦的權貴之路。
在旁人所無法察覺的程度上，奧萊格的嘴角上揚了起來。
<待續>
結社主席索羅門˙馬斯克斯以他一貫的嚴肅表情掃視兩旁的席位，確認所有人都已按下讚成通過上一個議題的燈示，接著舉起主席專用的金色紙鎮在一本『 巴特蘭聖典 』的複印本上重重敲下，從厚重書皮反彈起沉重撞擊的聲響在室內產生的迴音效果來看，會議室的空間相當有限，會如此猜測的原因是在於基於某些原因，在這裡舉行的會議都是在極為昏暗的照明下進行的，與會者在這裡圍著環型的架高席次而坐，就算是俯身越過席次也會受到光罩迷彩的掩飾而不至曝光身分，會議室內唯一受到充足照明的地方只有環型桌正中央的低凹平台，如此一來所有進入會議室接受這個『 九首 』審視的人，都在高度差距和彼暗我明的心理作用下產生相當的壓迫感。
對於做為教圈實質權力中樞，相當於太陽系聯邦的最高評議會的機構還大行神祕主義，未免實在有欠品味，不過由於這個會議的工作就是為了確保結社控制整個教圈的穩固性，在缺乏軍事力量而依賴政治操作為手段的他們來說，維持身分的神秘性是有其必要的，畢竟結社的特質與良善可是完全無緣，會議過去不乏因為『 意外 』而產生空缺的席次，雖然表面上都會怪罪到身分曝光而遭到來自聯邦的暗殺行動所致，不過私底下都明白這只是內部鬥爭的結果，許多人會不不擇手段的成為議會成員，獲取能夠在幕後操縱整個教圈權力，曝光行蹤就會伴隨殺機，因為其他的八個人都會想盡辦法安插親信來取代同事的位置。過去的蓋爾˙乃德瑞主席就因為讓自己部下占據過半席次而順利連任近廿年的時間，只是最後仍難逃遭到毒殺的命運：原因是覬覦主席寶座的部下實在等得不耐煩了。
「 現在，我們來討論關於泰特斯頓計畫的近況， 」索羅門的聲音透過變音擴大器後成了沉穩的男低音，這會讓人誤會猜測他是個身軀高大雄渾的中年男子，實際上他的身材短小，說話細聲細氣，然而要當上『 九首 』的主席靠的並不是武勇，而是謀略，結社過去幾年來在他的領導下，在教圈內部的情報運作堪稱完美，他針對聯邦所策劃的戰略雖然進展緩慢，但是近來也逐漸浮現成效。「 請負責的第三委員為我們進行會報。 」委員之間的身分是不公開的，所以互相稱呼時用的是席位上的編號。
「 是的，主席， 」第三委員操作終端調出說明所需的圖表，並將其顯示在平台上的立體雷射影像。「 如上次向各位委員所報告，泰特斯頓行動已經啟動第二階段，我們在太陽系聯邦境內設置的集團貨幣網路，從犯罪組織的交易活動中抽取的利潤以每季 0.2 百分點的速度成長，我們預估在三年內可以達到計畫目標，也就是每季至少有十億聯邦信用點的乾淨資金供我們運用。 」
第三委員停頓了一下，故意讓會議室內的幾個委員發出滿意的咕噥聲，才又繼續接下來的報告。
「 至於計畫的第二階段目前的部署也按照預定進度，我們除了將透過偽裝過的金融機構進一步掩飾交易活動之外，也可以開始漂白那些經手於這些機構的資金，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完全使用聯邦的錢來購買我們所需要的東西，以目前最佳的估計來說，我們可以自由運用資金中千分之四的額度，而僅有極小可能被聯邦金融機關所發覺。 」
「 意思就是說， 」打岔發問的是環形桌對面的第七委員，他的主要專長是教圈內部的產業規劃，長久以來一直苦於獲取那些在聯邦受到高度技術轉移限制的產品。「 那些錢完全可以合法的用來購買聯邦的商品囉？ 」
「 資金本身的合法性將是無庸置疑的， 」第三委員以堅定的語氣回答道。「 其實真正的問題還是在運輸路線的建立，畢竟電子貨幣形式的聯邦信用點在轉移上不需要用到太空貨輪，但是要瞞過聯邦的察覺而將物品運送到教圈境內，則是完全不同的課題。 」
「 原來如此，這就是我要負責的範圍了吧？ 」第六委員的席位傳出中年女性的聲音，她負責代表結社與法外貿易聯合商會進行接洽，並且在某種程度上與這個聯邦境內最大規模的走私集團達成一種合作關係。「 雖然我不知道到時候你們會用那些資金來採買甚麼樣的商品，不過聯合（ 法外貿易者聯合 ）的代表不久前也才跟我警告過，近年聯邦在邊境巡邏和內部查緝的動作有加劇的趨勢，因此很難預期到時候運輸路線的安全性，加上 …… 」
「 那麼就跟馬爾寇根會長提議，將以後的運輸中繼重心轉移到奧美嘉四號星球， 」主席的命令響起，權威得不容有他人爭辯的空間。「 那裏是由聯邦、帝國以及卡弗聯盟合作管理的新世界，依然充斥許多聯邦無法探查的地下管道。那一區的情報站長是誰？ 」
「 卡爾˙德列克， 」第二委員很快速的答道，眾委員中負責情報管理的他向來以強記聞名，為了避免電子化的資料外流，他幾乎將所有敏感的情報資訊都保管在最放心的地方：自己的大腦裡。「 通過情報幹部資格的資深情報員，每年的忠誠考核鑑定也都順利通過，交由他去調查奧美嘉四號的評估應該是沒問題的。 」
「 很好，我要在一周內看到調查的初報。 」主席敲了一下桌子，表示這項議題的方針就此決定，兩位委員馬上表示會將命令執行下去。「 那麼，接下來 …… 」
「 很抱歉， 」第五委員語氣恭謹的打斷主席的聲音。「 看來我們現在有一項臨時議題，來自聯邦巴庫爾星系的情報站長正在候見室等待，根據函文內提及的要求重申關於第十三命令的內容，我想我們應該來聽聽他的想法。 」
「 哦？想不到區區一個情報站長竟會頑固到這種程度， 」主席的語氣中好奇要遠多於不悅，看來對於巴庫爾的情報分站站長雖然魯莽，卻也勾起了他的興趣。「 好吧，傳喚那位站長進來。 」
這是奧萊格˙羅斯第一次走進『 九首 』的房間，這比起人生過去的所有體驗都要讓他感到不適，漆黑到見不著牆壁的採光，只有地面上的兩排貓眼燈隱約標示出通往環形桌中心的道路，他感到每踏出一步，自己的體力與勇氣就越削弱一分，結社中流傳著關於這個房間的猜測，其中就提到某種可以誘發人腦產生恐懼感的電波裝置，以及其他許多讓覲見九首的下屬產生心理壓力的技倆，奧萊格此時完全相信這樣的傳言。
奧萊格在教圈中擁有兩種身分，公開場合下，他是聖戰武裝部隊（ 註：聖聯合軍 ）的情報少校，但是他實際還是效忠於古摩瑞結社。在這個幕後操控教圈的秘密組織中擔任駐外情報分部的負責人，這表示奧萊格正處於職業生涯的關鍵時期，觀察過去曾任九首的諸位委員，不難發現就任情報官員時的表現直接決定了能否取得晉升委員的資格，然而要在結社派出的數百位情報特務中脫穎而出可也不是件輕鬆事，古摩瑞長年來內部爭權的嚴酷程度就連顎圖曼帝國的歷任蘇丹都要深感汗顏，畢竟情報操作就是結社唯一的武器，因此空有忠誠心的平庸之輩是不可能擔任那些派駐在外的地區情報指揮官的。
對於現年已屆八十的奧萊格來說，雖然過去在各處情報站轉任的履歷中沒有出過重大紕漏，卻也沒有特別亮眼的功蹟，但是這並不表示他的能力平常，不如說他過度忠於職業本分，沉默執行任務而不受注目、不受察覺、不受曝光的可能所威脅，直到從後起新秀感受到越來越大的競爭壓力，他才醒悟到自己一貫的風格永遠獲得和付出相襯的獎賞，才主動開始尋求能夠創造成功的機會，而這股心態隨著年齡漸長也越感焦急，直到約二十年前被派轉任到巴庫爾星系的分部，他終於看到了自己踏進權力殿堂的可能性。
教圈最初在聯邦殖民地巴庫爾設置情報站的動機與其說是戰略上的考量，倒不如說是一種形式化的例行作法，畢竟一個發展剛起步、沒有重要戰略資源的新興殖民地實在沒有將情報力量過度集中於此地的價值，聯合聖戰情報局只是將那些沒甚麼作為的情報人員分發至此，所要求的情報蒐集等級也訂在相當低的程度，而頂著少校頭銜的奧萊格在接管巴庫爾分站的時候就展現超出本部長官所期待的熱情，他藉各種理由調走那些一心只想在此處打混度日的無能下屬，並以同樣具有結社背景的情報員來填補空缺，在建立手下班底陣容後，奧萊格開始以走私掮客的偽裝身份搭上時任巴庫爾市長的皮爾斯˙拉薩諾斯，憑著結社提供的巨額資金為後盾，奧萊格很輕易的便與那位迫切於殖民地發展的巴庫爾人成為合作夥伴，殖民地在這對畸形組合的搭擋手中邁上急遽成長的階段，皮爾斯因此連續數年受頒聯邦傑出殖民貢獻獎章，而奧萊格則培植出殖民地獨大的黑道組織，靠著經營各種非法勾當來快速擴張勢力，甚至伸足到政界紮根。
皮爾斯切心於家鄉發展，其手段固然急進且偏邪，但絕不是無能之輩，他與奧萊格之間的合作關係實是各懷鬼胎，長年掌握著奧萊格侵蝕殖民地的動態，精準的定出一個終止雙方苟合的停損點，也就是當對方造成的傷害開始超過創造的利益時，他就會動用自己的政治資源將巴庫爾的黑暗面消滅殆盡。然而精明如他也錯算了三件事，第一是奧萊格的真實身分，至始至終他都認定奧萊格只是來自於其他聯邦殖民地，想在新興殖民地新闢市場分一杯羹的黑道人物；第二是在他向對方攤牌前，一趟常規的視察行程中發生了奪去他生命的工地意外，那是完完全全的一場意外，讓同樣盤算背叛他的奧萊格也感到意外萬分的意外。
自皮爾斯身亡後，殖民地內已經沒有制衡奧萊格的人材，這位已故市長錯估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奧萊格的真正目的，他並非滿足於在巴庫爾的地下世界稱王，而是以多年來建立的組織影響力，握緊深入每個關鍵機構的觸爪，以民意表決的方式來策反整個殖民地，最終加入教圈的陣營。若計畫得以實現，他將會是整個教圈，亦是結社創立以來，締造出最耀眼功勳的間諜大師，憑藉著這樣的偉業，他必定將獲得進入『 九首 』的資格，甚至在未來還有可能問鼎主席寶座。
然而退回到現實，他的計畫卻在排除主要威脅的當下意外遭到阻礙，來自結社高層的密件居然命令他停止對巴庫爾進一步的侵佔。奧萊格對此的反應其實是極度憤怒與失落的，因為在巴庫爾享受呼風喚雨的生活，已經讓他對權力慾望產生無法戒除的成癮性，就在他自認距離委員席次如此接近的時候，那個長年來一直被他仰望著的人們卻靠著一道指令就想將他打回井底，在那個瞬間，奧萊格並不是過去凡事冷靜應對、善於精心策畫謀略的間諜，而是一個精神狀態異常的瘋狂妄想家，他以發洩式的心態以過度激烈的手法懲罰了兩名辦事不力的手下後，便冒著被聯邦邊境巡邏軍艦發現的危險趕回位於教圈領域的結社總部，試圖向『 九首 』請願，說服那些委員批准他繼續推動自己的計劃。
然而，當他終於下船抵達這個新伊甸行星時，冷靜下來的情緒才讓他開始擔心要如何面對那些位高權重的委員，畢竟貿然覲見『 九首 』無疑是非常失禮的行為，就算是擁有再好的理由，一但觸怒九位委員的下場，最好的結果是將他怒斥一頓後趕回巴庫爾，至於最壞的結果是面對精通各式行刑技巧的處刑人，度過短暫且極其痛苦的餘生。因此，當奧萊格終於踏上會議室中央的平台時，已是冷汗直冒，竭盡全力才不至於發抖的窘態。
「 巴庫爾情報分站站長，奧萊格˙羅斯， 」席次排在最末的第二委員搶先發出威嚇，他的聲音在透過變音器後不僅尖銳刺耳，而且由於他的位置在奧萊格的斜後方，由背後黑暗處發出的嚴厲指責讓情報站長冷不防劇顫了一下。「 你這可是貿然打擾委員的議事，究竟有甚麼理由給予你這樣的權力，盡速說明讓吾等有個定奪！ 」
「 報 …… 」奧萊格開口時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趕緊輕咳一下，深吸一口氣來穩定情緒。「 報告諸位委員，在下正為巴庫爾之情報事務前來請願，關於命令巴庫爾分部降低情報活動一事，可否有其他的變通空間？ 」
「 情報活動？ 」黑暗中又響起其他委員的聲音，這時奧萊格已經無法判斷音源的位置，不過語氣倒是充滿著嘲謔。「 何不不明言是你企圖操控整個殖民地的計畫，你真以為九首會無能到十年來都不知道你在那個地方玩的爛把戲？ 」
「 失 …… 失禮了。 」
「 相比之下，你竟然質疑委員的命令內容才是真正失禮的行為，不，簡直是不可饒恕，絕對的 …… 」
「 羅斯先生，我想你知道我是誰？ 」雖然經過變音器而無從判斷，但是在開口時其他委員的怒斥以及冷笑聲戛然而止這點，就可以充分判斷其身分了。
「 是的，尊貴的主席閣下。 」奧萊格深深的低下頭。
「 那麼給我聽好了， 」索羅門並不需要像其他的委員靠冷嘲熱諷來羞辱這個站在場中的可憐蟲，他的頭銜就代表凌駕一切的絕對聲音。「 你過去所經營的一切只是整個棋盤上的一個小區塊，身為一個資深情報人員，你必須清楚所有的計畫都是環環相扣，我們不會容忍一個只知道打區域戰的小卒為了私願而打破整個平衡局勢！ 」主席原本嚴厲的聲音稍微柔和了些繼續說道。「 征服太陽系聯邦是我們的長遠目標，或許聯邦現下看起來不過是個自我陶醉而虛胖的巨人，但是仍有足夠的力量瞬間將結社過去建立的一切給摧毀殆盡。隱藏在暗處、削弱敵人並且茁壯自己是我們一貫的方針 …… 」
「 …… 然而你這個蠢蛋居然毫無自覺的為聯邦製造發起戰爭的理由？當我們在聯邦收買的政治說客也無法掩飾我們所造成的傷害時，你以為教圈現在承受得起一場真正的侵略戰爭嗎？ 」主席的聲音又轉為嚴厲，他行事說話冷熱不定的作風就連九首的其他委員也難以捉摸他的情緒。「 所以，我再確認一次，奧萊格˙羅斯情報分站長，你會依照委員會的指示行事嗎？ 」
「 是的， 」奧萊格惶恐的低下頭，現在能夠讓自己活著走出結社總部的答案也只有一種，「 尊貴的主席閣下，我一定會完全恪守並確實執行您所交付的命令。 」
「 這樣就夠了，出去吧。 」
奧萊格起身行禮，馬上以介於走與跑之間的速度離開那個幽暗的房間，回到候見室的瞬間便軟癱在地，久久不能言語。
三個小時後，教圈屬地『 新伊甸 』行星，太空港第四停泊區 ……
像是深怕饒過自己一命的主席會突然改變主意似的，奧萊格在從離開結社的當下就決定盡快回到自己建立的小王國裡，但是想到自己的夢想正在眼前逐漸崩潰的事實又感到無限的失落，他用安全辨識碼進入私人太空艇，心神不寧下居然沒有發現留守的保鑣全都不見蹤影，直到他走進那個裝飾豪華的交誼廳，才看見一個陌生女子坐在沙發上，喝著自己珍藏 385 年份的葡萄酒。
女子穿著流行於上流交際場合的裝束，參考自三千年前古羅馬的婦女長袍，在經由服飾設計師修改後在聯邦境內外的女性族群中再次帶動了時尚風潮，服裝的樣式簡單卻透著貴氣，能讓那些善於打扮的女性用來展現肢體美態之餘而不失高雅，除了衣著身段之外，她的外貌雖然不至於到能夠稱為絕色美女的等級，但散發著成熟女性獨有的韻味卻是另一種誘人的吸引力，從梳平的中短秀髮、眼角微微上揚的鳳眼與塗上極深色澤的薄唇，都散發出讓人感到難以駕馭的狂野氣息，宛如一朵妖豔的劇毒之花。假若是在自宅，奧萊格會相當歡迎在閣樓的寢室內看到這樣的一件意外禮物，但是很明顯此時坐在沙發上的意外訪客絕不是那種專門服務權貴人士的交際花。她的氣質沉穩，目光堅定，在在表示她是一個相當厲害的角色，那些將她當成玩物的傻瓜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奧萊格並沒有主動向女子搭話，而是逕自走到吧檯給自己倒上一杯，畢竟打從離開結社總部，他就需要一點酒精來穩定自己的情緒，超過二十年歷史的陳釀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兩杯下肚後，奧萊格的精神狀態水準似乎又回復到那個在巴庫爾呼風喚雨的黑道大亨。奧萊格抓著瓶子轉身走向女子，在女子伸出的水晶杯中重新注入半滿的粉紅色瓊漿，接著以船主的姿態坐在女子的對面，兩人沒有進行任何交談，只是一邊啜著酒一邊互相打量著。
「 很好，第一印象算是合格了，我不喜歡隨便亂問問題的笨蛋。 」良久，女子放下酒杯，靜靜的下了評論，只是語氣表情並未露出滿意或是任何刻意造作的情緒，這讓奧萊格更感到需要與對方小心的應對。
奧萊格保持沉默點頭來接受讚美，長久擔任情報工作的經驗讓他養成了一種職業本能：在不明狀況的當下，要多聽多看來挖掘對方的情報，也要少說話以免洩漏訊息給對方。這個女人可不是迷路隨便逛到他的私人小艇上的，駐守的保鑣也不至於膿包到被一個弱女子打昏丟在吧檯後的地板上。奧萊格完全沒有低估對方的意思，但是女子的劈頭一句話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 所以，索羅門把你斥責了一頓，在『 九首 』中 …… 」
「 等一下， 」奧萊格難掩狼狽的打斷對方。「 為什麼妳會知道這件事？ 」
「 運用一下消去法，會議室擁有最高規格的抗竊聽電子屏障，能夠知道會議內容的只有身處其中參與會議的人，也就是受諮詢的一方、被施予大腦手術保證忠誠度的紀錄秘書以及 …… 九位委員。 」
「 妳是委員閣下？ 」奧萊格慌亂的離開沙發，手足無措。
「 坐下， 」女子以命令式的語氣說道，透著一絲不耐。「 你應該多少察覺到了，你之所以在會議室裡如此失態，主要都還是那些影響人心的小機關的緣故，冷靜思考一下，你們這些長年駐外歷練的人，怎麼會像縮在洞裡發著抖的野兔，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裡給我們這些委員三言兩語就嚇的渾身發抖。 」
「 所以那些傳聞是真的了， 」對於自己當時的不協調失常表現，奧萊格現在回想也感到疑惑。「 那麼閣下特地來到我這簡陋的小艇，應該不是專程為我重建信心的吧。 」
「 如果認為你會因此而失去膽量不再違抗索羅門的話，我也不會來找你了。 」
奧萊格注意到女子不僅連續直呼主席的名諱，而且將主席與委員會劃分開來的暗示，沉聲答道。「 您這是打算慫恿我違抗主席的意志嗎？ 」
還是這只是個陷阱？
「 你認為那個索羅門會特地派一個委員來測試外勤人員的忠誠度？ 」女子失笑道。
「 恕我無禮，我無法判斷妳是否真具有委員的身分，妳可能只是主席身邊的秘書，被派來陷害我講出落人口實的話而已。 」奧萊格說著的同時，右手悄悄的朝沙發旁的茶几挪動了少許。「 事實上，光憑妳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我就可以用侮蔑和意圖謀反的罪名將妳給就地格殺，這個房間的全像紀錄完全可以證明我的行動是對結社忠誠的表現。 」
「 你很多疑。 」女子對威脅完全置之若罔，反而還微笑著稱讚起對方。
「 我是情報員，懷疑是我的職業本能。 」奧萊格克制自己不要將目光飄向右手的位置，現在只差幾吋的距離就可以拿到 ……
「 但是， 」女子快速的從腿側抽出一支手槍指向奧萊格，正是他藏在沙發旁的武器。「 若不好好觀察周遭環境，失去呼吸的能力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用你老邁的雙眼仔細看看房間角落的地方吧。 」
奧萊格無奈舉起雙手，依言望向酒櫃旁的轉角，這才發現一團光線微微扭曲的模糊輪廓，他知道再繼續看其他的地方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看來自己早在走進交誼廳的時候，就已經被好幾個身穿光學迷彩服的槍手給瞄準了。
「 那麼，我們是否該進入正題了？ 」奧萊格苦笑道。
「 我要你繼續在巴庫爾行星上的侵佔計畫，完全的掌控該殖民地的所有行政機關。 」
「 就算這是您以委員身分提出來的要求，而且正用槍指著我的腦袋， 」奧萊格以一種討價還價而非拒絕的語氣說道。「 又憑什麼認為我會違逆主席呢？ 」
「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我都心知肚明當一回到自己的小王國後，你馬上就會把索羅門的話拋到太空的深處去了， 」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不過又馬上回復成原本的冷靜表情。「 不過你也的確有懷疑的理由，所以讓我稍微解釋一下，這次希望你會放聰明點，不要再有任何多餘的小動作。 」
奧萊格點頭答應，將雙手緩緩放在膝頭上。
「 先就結論來說，就是索羅門是個目光淺短的懦夫， 」女子以毫無顧忌的辛辣用詞批評著整個教圈的幕後最高支配者。「 他只懂得將所有的心思用於玩弄那些小陰謀，還自認是個精擅策略的藝術家而樂此不疲，狹小的目光裡只有太陽系聯邦，殊不察覺人類世界已是處於列強環繞的局勢，當他終於將聯邦削弱到連結社都足以征服的程度後，到時候我們所接手掌控的聯邦將只是一片殘破不堪的廢墟，來自卡弗聯盟的侵略、甚至是目前以盟邦自居的羅希斯帝國也會撕破臉跟進瓜分，整個銀河系將再也不會有人類文明的立足空間。 」
「 掠奪的最基本要點，就是在盡量不毀損目標的條件下將其據為己有，然而這就是身處暗處的結社無法改變的致命缺點，我們無論用上再巧妙的計謀都無法名正言順的接管聯邦的統治階層 …… 」
原來追根究柢還是九首之間的內部鬥爭，奧萊格靜靜地聽著女子發表高論，心中已經為事情的原委下了結論，九首內部的鬥爭文化可說是眾所皆知的常識，尤其是消息靈通者多少有所耳聞，並不是全體委員都認同主席採用的保守策略，因此會暗中培植違抗主席的結社成員，奧萊格的野心和反主席派的委員剛好利害一致，因此讓他成為受到拉攏的對象。雖然在目前還無法期待眼前的女子會向他這個小幹部透露計畫內容，不過只要他在巴庫爾的表現和功勞能受到肯定，他將走上一條遠比現在更為寬大平坦的權貴之路。
在旁人所無法察覺的程度上，奧萊格的嘴角上揚了起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