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業式

「噹——噹——噹——」
　　秒針與分針重疊的剎那，最後一科的鐘聲踩點響起，在寂靜的校園激起一陣漣漪。
　　筆芯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逐漸消失，原子筆敲到桌面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隨即被身為主角的鈴聲吞沒。
「考卷由後往前收，鐘聲已經結束了趕快停筆，不然要算作弊了。」
　　許言站在黑板前指示最後一排起身收卷，分散在各張桌面的答案紙一一聚集到前方講桌上，再由他清點數量。
「好了，現在開始大掃除，外掃區也要去，兩個小時後到禮堂進行結業式，衛生股長記得留下來等老師檢查才能離開。」
　　交代完後續事項，許言把考卷放進牛皮紙袋便離開了，學生們壓抑許久的興奮終於在此刻爆發。
「終於考完了！」
「我下午要回家睡爆，然後打電動到明天！」
「欸欸，下午要去哪裡玩？KTV還是地下街？」
「好吵。」
　　後排倒數第二位上，被教室吵鬧聲叫醒的謝譯煩躁地撩開瀏海，剛睡醒的嗓音低聲問道：
「考完了？」
「早就考完了，只有你打鐘還在睡，考卷我抽走交了。」
　　蕭朗剛把桌椅搬去走廊放好，回來時順口回答現在的情況。
「現在要大掃除了，我們外掃的也要去。欸你桌椅記得搬啦！」
　　隨意把睡亂的頭髮撥到一旁，謝譯便站起身走到教室後方。他沒有理會蕭朗的嚷嚷，掏出背包裡的手機按下開機，接著把它放進外套口袋便沒再理它，做這些事時眼神還帶著不清醒的困意。
　　這股困意直到口袋像是處於八級地震震央才瞬間消散。
　　剛接上網路的手機瘋狂震動，訊息欄不斷刷新，謝譯看也不看也猜得出是哪個人……或者說哪個群會這麼搞。
「吵死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謝譯到了外掃區後還是找了個偏僻的樹木倚靠，手裡的掃把被棄置在地，接著打開手機滑訊息。
　　
山風生嵐：「自由我來了！」
妖精：「國文最後一題是BCE對吧！@浮生筠筠」
山風生嵐：「姚靖你閉嘴，我現在不想面對現實」
秋風掃落葉：「但你終究還是要面對。」
山風生嵐：「……如筠妳看他們，一群沒心沒肺的惡人」
浮生筠筠：「他們沒有惡意，林毅嵐你也別跟他們計較好嗎？
@妖精，國文最後一題我也寫BCE，不知道對不對」
山風生嵐：「找錯人了，@隱形劍出來幫我」
妖精：「喔耶我跟學霸答案一樣，這樣我就放心了└( ＾ω＾)」」
隱形劍：「來了來了！剛考完累死我了」
　　……
　　
　　剩下的無非一些鬥嘴的無腦對話，偶爾穿插一些無用勸架，整個群組從考完開始就沒停下，學校規定的打掃時間直接變成吵架大會。
「一群沒長大的屁孩。」
　　謝譯滑到底後做出結論，嘴角卻不自覺牽起一抹無奈的笑意。　
「小譯，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看一群傻子吵架。」
　　若從一般人角度來看，只能看到謝譯正在跟空氣對話，但要是有其他「靈能者」在場，他們眼裡能看到謝譯與另一名少年聊天，再靠近一點，還能捕捉到冷淡的表情裡添了不少生氣。
　　潘梵好奇地湊近手機，謝譯主動把聊天訊息往上翻了翻，再慢慢滑下來，不像自己一人時胡亂掃過一眼就過，貼心顧及了另一個幽靈的需求。
「難怪剛剛林毅嵐拿著手機生氣，原來是在吵架。」
「哥你又去逛校園了？學校就這麼大有什麼好逛的。」
　　謝譯手指還貼在螢幕上，目光卻轉到了身旁人身上。陽光穿透潘梵落在地上，與枝條縫隙交織成片片光陰，風溫柔拂過枝梢，卻碰不到早已死去的靈體。
「不只逛校園，我還順便去幫你看成績了，好不好奇？」
「不好奇，反正就是那樣。」
　　潘梵無奈一笑，謝譯的成績的確不需要他擔心，只是身為哥哥，該做的關心一樣都不能缺。
「謝譯，你竟然躲在這裡偷懶！」
　　遠處，班長蘇妍的呼喊打斷兄弟倆的聊天，謝譯嘖了一聲，提著掃把不情願地走回去幫忙，潘梵捂嘴偷笑，飄在旁邊跟了上去。
*
　　仲冬的風自帶特效bgm，碰到皮膚生生颳去一層溫度，留下呼吸時寒冷的刺痛感，陽光被擋在濃厚的陰雲後，沉沉地浮在天上。
　　謝譯把灰色圍巾拉上去一點，擋住半張死魚臉，露出的眼睛倒給人昏昏欲睡的錯覺。
　　全校坐在能容納下眾人的大禮堂，或專心或無聊地聽著臺上教官的叮嚀，從小學聽到高中，幾乎每間學校的內容無非都是些重複的東西——注意安全、出門運動、不要做違法事情，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寫、寒、假、作、業。
　　聽到都能上台自己講了，謝譯覺得沒什麼好專心的，無聊的目光在禮堂裡飄忽不定，接著與某個百公尺外的視線對上。
　　目光交錯剎那，身體深處的靈魂瞬間甦醒，謝譯下意識即認定對方正在看他，越過重重人群鎖定他一人，並朝他勾起一抹微笑。
　　校長……似乎叫冷封？果然是怪名配怪人。
　　謝譯不相信有人視力能好到穿透前面人頭看到他，但靈魂裡的躁動又讓他無法忽視那道目光。
　　與其說是躁動，應該說是興奮更為貼切——那是遇見同伴的興奮與共鳴。
「小譯，你怎麼了？」
　　潘梵回頭便看到謝譯皺眉的樣子，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看到了冷封掛在唇邊的笑意。
「那是校長吧，他在看誰？」
「我。」
　　潘梵一愣，但謝譯根本沒必要對他撒謊，所以為什麼校長要看謝譯？
「靈能者。」
　　謝譯拿出手機打上三個字，眼底劃過一道亮灰色光芒，轉瞬即逝。
　　靈能者不只能看到靈魂，只要學會運用力量，想看到活人的靈魂也不成問題。活著的人靈魂被封在體內，運用能力也只會看到靈魂的光芒，每個人顏色亮度都不同，而靈能者的光芒相比普通人則更加耀眼。
　　橙黃色燈光打在冷封身上，照得一頭黑髮泛著淡棕色的光澤，但他身上銀白色的光芒卻比鎂光燈更耀眼，冰冷中透著一股神秘沉穩的氣質。
　　這堪比日光燈的亮度，是靈能者沒錯了。
「連校長都是靈能者，難怪靈研社這麼奇怪都還沒被廢，原來有內幕啊……」
　　潘梵出於好奇又多看了幾眼這位學校大佬，但冷封已經收回視線，繼續看台上其他主任報告寒假須知。
　　現在臺上是衛生組長在點名檢查不通過的班級，沒聽到謝譯他們班，估計等會就能直接放學了。
　　謝譯低頭看向手裡還未熄掉的螢幕，順手點開某個標記紅點的綠色圖標。
　　置頂的消息還是同一個群聊，靜音狀態下的手機沒有繼續先前的地震模式，但不斷攀升的訊息量沒有因為靜音而停止，彷彿能透過螢幕看到幾人吵吵鬧鬧的畫面。
　　群聊名稱的「靈研社」三個大字落入謝譯眼底，包含了這一學期以來的瘋狂事蹟，平日闖學校檔案室、假日翻牆進學校、奇怪的試膽大會，還有第一次跟朋友出去過節……他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所謂的高中生活不只有白紙黑字的枯燥書本，更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站在你身邊。
　　再往下一個聯絡人，名稱寫著浮生筠筠，頭貼是一張繁星夜拍。
　　謝譯指尖輕點，玻璃膜上立刻切換成對話內容，最新一條消息顯示是前天，內容只有短短幾句。
　　
浮生筠筠：「段考加油！」
梵文翻譯：「嗯」
梵文翻譯：「妳也是」
浮生筠筠：「我會努力的」
　　
　　這樣簡短生硬的對話，任誰也看不出來，這兩人竟然是聖誕節才剛告白交往的情侶。
　　熱戀期過不到兩個月，本該是一般情侶歪膩黏糊聊天、互喊腦公腦婆稱號的時期，這些在他們這裡通通沒有。
　　平常該怎樣就怎樣，即使確認關係也維持正常生活，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謝譯耳尖上那抹緋色出賣了他的真心。
　　腦門一熱，等到謝譯回過神，新訊息已發出。
　　
梵文翻譯：「等下有約嗎」
　　
　
　　謝譯當下只想把訊息收回，然後回到幾秒前狠狠揍自己一拳。衝動是魔鬼，這都是荷爾蒙作祟的錯。
「小譯，趕緊回訊息啊，如筠都回了。」
　　正當謝譯煩躁地扯圍巾埋臉時，潘梵出聲把他拉回了現實，只見畫面又跳出一條未讀訊息。　
　　
浮生筠筠：「沒有，要一起回家嗎？」
梵文翻譯：「好」
浮生筠筠：「等等社辦見？我要先檢查一下教室才能離開」　　
梵文翻譯：「嗯」
　　
　　訊息傳出去不到三秒，臺上教官接手了麥克風，輕咳一聲後開口。
「沒點到名的班級可以離開了，祝各位寒假愉快。」
　　這句話像是一道解咒，禮堂裡頓時封印解放，各種聲音充斥耳邊，在半空混雜一起後形成獨特的嗡鳴聲。
「小譯，那我就先回家了，不打擾你們約會啦。」
「哥……你路上小心。」
　　潘梵悄悄在謝譯耳邊告別後飄離現場，剩下謝譯跟著人潮走出禮堂。
　　拐彎走回教學樓，他踏著最近的樓梯快步走上三樓，短短一段路的時間被強行壓得更短、更短。
　　不知道為什麼要加快腳步，浮動的心情似乎快衝破胸膛，呼出口的熱氣比平常熱上幾分，隱隱藏著幾分興奮。
　　當那個人出現在視線盡頭時，所有說不出的情緒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陽光破開烏雲，從外面悠悠傾落人間，女孩的棕髮悄悄披上一層金紗，嘴角微微揚起，深色眼眸也彎起一抹笑意。
「謝譯，你來了。」
「等很久了嗎？」
　　謝譯放輕腳步，走向陽光下那人，直到兩人面對面，一同沐浴在寒冬少見的暖陽裡。
「沒有，我也才剛鎖好門而已，我們走吧。」
　　謝譯沒有回應，垂在身下的手輕輕動了動，然後緩緩抬高，握住另一個人溫暖的手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方如筠仰頭，看見謝譯因羞恥錯開的視線，臉上也浮現幾分粉色，手卻緊緊回握不放。
　　兩人並肩走下臺階，跨出校門的那刻——
　　寒假，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