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樂園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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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3-19

  「至於妳會不會喜歡?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哼了口氣,我想我肯定替接下來要說的破事開了無比的壞頭,格蕾還沒見過高港,就能從這段血腥的歷史中得知。


  歷史教會我們的唯一一件事。


  就是歷史永遠教不會我們任何一件事。


  「裝甲步兵只是稱呼,看到我頭盔上的灰狼圖騰跟肩甲底下的防彈布料上的臂章了嗎?」


  「是的,由紅、藍、黃為三色構成的底色,上面是狼頭的標誌。」她端倪著形貌兇狠的標徽,隨後眼神往梅花藍鵲紋的自治警軍徽望去。


  「狼頭圖騰不是每個自治警士兵都能擁有的,獨立進行廢土探勘,拓荒和解決強盜只是裝甲步兵在相對太平時的對外業務。」


  「部隊正名是〈自治警總統特種武裝親衛隊〉──狼人中隊,集一整身戰前科技,直接隸屬於大總統名下,直接對大總統負責,為了維護國家安全而行動的……妳要說是祕密警察也罷,內衛部隊也罷,我們就是那種東西。」


  「自治警有段時期內部動盪不安,我們的特殊任務也跟著多了起來,那種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的精神可真是讓我們忙翻了。」


  「我們殺的主要是對國家存有異議的份子,或者將範圍擴大,私通異議份子的協助者,或者洩漏情報者……以及他們的親屬以及主要聯絡人。」


  「難以想像對吧?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只要有任何嫌疑,我們就可以頂著浩浩正氣闖進他家,對著他的妻子扣下板機,闖進臥室,抓著他的腦袋砸到牆上,用任何妳想得到的方式逼供,接著仁慈的補上一槍,連躺在搖籃裡的小嬰兒都不管,直接放了把火燒了房子,接下來的善後工作會有其他人代為處裡。」


  「我們稱這種任務叫做洗地,形式很多,槍擊,毒殺,綁架,拷問,小團體行動或獨自進行清剿,範圍不只其他勢力的敵人,也包括高港的居民。」


  「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傢伙成天憤世忌俗,對著積非成是的不公平大聲嚷嚷,姑且稱他為李同學吧,李同學坐在我旁邊,成天唱著國家改革,言論激烈的他也常常被其他人拖進廁所『冷靜冷靜』。」


  「有半學期我負責掃廁所,都是我進廁所把他給拖出來,我倆算是個孽緣吧,在畢業後也偶有聯絡,他是個了不起、有信念的人,忠國大學畢業沒過幾年就成了第三大黨──社會民族陣線的的幹部之一,那時候我們剛打完史稱第一次北伐的北盆戰爭,怨聲載道民怨四起,許多民眾都認為我們不該傾盡全力屠殺北部那些曾經的同胞,我在戰爭結束後受完訓,成為武裝親衛隊的一份子。」


  「然後兩年前的那一次抗爭……我還記得那是我第一次『洗地』,外人稱這次抗爭為十一月起義,社民陣線不像國民共產黨一樣是傀儡政黨,他們是真正擁有主見,希望國家聆聽的知識分子。」


  「但他們當時選錯了時間、地點,方法……幾乎該錯的都錯了,李同學與當時黨魁率領的群眾挺進總統府,希望大總統聽進他們的訴求,與治安人員嚴重的推擠卻讓這場抗爭逐漸升溫,終於在晚上,衝突在某個人的亂拳下爆發,情勢已經不是社民陣線所能控制,人民的怒火也越演越烈,從這一刻開始,槍口就指錯了人。」


  「那天晚上下著雪,冷得可以,沒有任何真實感,暴動後五分鐘我們已經全副武裝,目標是發動抗爭者的首領以及其所有重要幹部、嫌疑者的逮捕,反抗者,就地槍決,如果通敵者比照辦理。」


  「在那條馬路上,輪胎焚燒著,官員的車被拖出來點火,與自治警治安部隊沿街叫陣,有人以為我們是威嚇用的鎮暴部隊,我不知道是誰,或許是愛國者的細作,朝拿著盾牌的一般治安部隊扔了一顆IED,接著……除了我以外的機關槍,大家都往那個方向扣下板機。」


  「接著我被中隊長一句話拉回現實『林少尉別發呆了,殺光他們。』」


  「周圍站著的數十人,瞬間,瞬間就被掃射成碎片,尖叫與恐慌開始散開,沒錯,從那個瞬間開始,這場抗議就已經不是抗議,而是戰爭,是革命。」


  「『軍隊屠殺平民』,消息開始像野火一樣亂竄,大總統授權我們殺光所有反抗份子,我沒想到是這種形式……有太多太多人被波及了,一夜之間,政府告訴我們說社民陣線是與北盆法西斯私通的壞蛋,要我們拿起武器去把他們統統殺光。」


  「政府事後的調查報告也顯示,有部分社民陣線的高層幹部與北部的愛國者陣線私通,試圖將土製燃燒彈以及IED藉由涵洞運入總統府附近進行襲擊。」


  「這些話都是有憑有據的,當晚我可獵了不少愛國者派來送死的少男少女。」


  「空氣中瀰漫著硝煙,在高港最繁華的地方,瀰漫著血腥,隨著我們前進,每個排水溝前都匯成一道道血河,我們向任何別著社民陣線臂章的人射擊,開槍殺死手無寸鐵的人,這種行為在那天聽起來是如此天經地義。」


  「但大多數社民陣線,連個罪名都沒有,有半數的人根本沒有參加遊行,只是在家中就被洞穿牆壁的機關槍亂槍打死。」


  「反正我確實參與了整場行動,最後狼人中隊散開狩獵,藉由優良的通訊進行網狀圍捕潛入地下涵洞中的愛國者游擊隊,當時在地下涵洞西側吧……才剛槍斃一個拿著IED的愛國者游擊隊,我回頭就看到了李同學,他牽著妻女踏過染成深紅的水渠,他那驚惶而不敢相信的表情,始終在我腦海裡。」


  我刻意賣了個關子,格蕾像個小女孩一樣拉著我的手臂著急的追問接下來的發展「之後呢?文鶇先生?之後李同學怎麼了?」


  「之後啊,很不幸的,李同學身為高階幹部,我理當履行我的職責。」


  「這樣啊……。」


  「但他還是跑了,我高中段考作弊他還冒死掩護過我幾次,講簡單點,沒有他那幾次掩護,我的修車通識會讓我進不去自治警軍隊,我現在的成就一部份是他給的,因為幼稚的情義,我放跑他,這就是事實。」


  「但如果讓我看見他在踏進高港,我會親手扣下板機。」


  「不過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當天的社民陣線究竟是單純被煽動利用的蠢貨,還是為了理想不惜藉助外力向一頭野獸咆哮的智障。


  「被那次波瀾所影響,國家生產力減少許多,幾千名勞動人口被關入懲戒營,政府改變了政策,洗地的工作開始減少,我在那次參與內衛任務後,我發誓我再也不幹了,於是我幾乎都是接長期的廢土探勘來擋這種輕鬆又愉快的活,我寧願跟夢魘對幹也不願再把槍口指著手無寸鐵的人一次,那實在是太……嘖。」


  我久久不發一語,注視著道路前方繼續說道。


  「僅僅只需要在那一夜注視著烽火連天的街道,妳的視界便可以收盡人類為何淪落至此的一切邪惡。」


  格蕾像是聽到滿意的結局而笑的小孩子「文鶇先生果然是好人呢。」


  我沒有理睬她對我的評價,只顧著把故事作個結尾「故事大概就這樣子,沒有完美的句點,更沒有甚麼幸福的日子可過,我更不是什麼好人,我只是在自治警內部苟活的一介鷹犬,每天都一樣天殺的爛透,只有輕鬆一點跟麻煩一點的差別。」


  「那文鶇先生覺得現在是輕鬆還是麻煩?」


  「現在嗎?」我難為情地哼了口氣。


  或許自從她跟上來的那一刻起,我對我的旅行生涯就沒有抱怨的權力了。


  她那忐忑的眼神,似乎還在對自己是否有用處抱持著一絲懷疑。


  我拍了拍她的腦袋,哼了口氣說道。


  「快樂一點吧?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