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終人散
本章節 11173 字
更新於: 2021-03-07
艾恩克市集的街道相當寬敞,通常兩邊擺設店鋪,路面仍有兩至三人的空間供行人走動。無奈奎勇的體型超乎常人的魁梧高大,光是稍稍挪移便與人碰撞。
格羅薩爾很想與奎勇聊上兩句,不過人潮洶湧的情況令他難以併行閒聊。只好走在奎勇的前方,不便的維持向後看的轉動頸部,同時專注前方的路徑。
說是閒聊——其實從頭到尾也就格羅薩爾單方面與奎勇對話。
奎勇靜默的點著頭,以沉默與簡單的動作回應格羅薩爾的各種話家常。
老在剛遇見奎勇就能猜出本人沉默寡言的個性。
但沒想到比想像中的還要安靜。
即便處在人聲鼎沸的歡快人潮與氛圍中,靜如止水的平靜情緒就是不為所動。被漆黑如烏鴉的騎士頭盔隱藏住表情與呼吸,渾身盡是難以言喻的神秘。
更讓格羅薩爾對奎勇的身分與目的感到興趣。
「奎勇先生,您說您想找尋『蕪.艾恩克』的蹤跡,請問可以了解原因嗎?」
「只是奉命行事。」
短短的一句話簡單俐落的回應著。
「是誰向您下達這個命令?」
「某位大人。是想要打聽這位男子的現況。」
「從口吻來看,您似乎不清楚蕪的真實身分吧?」
「是的,確實不認識。不過從您的說詞推斷,您與這位蕪先生之間似乎有著不陌生的關係,兩位是朋友嗎?」
「……算是吧!」
有強硬帶過的語意潦草的回答奎勇的猜測。
從格羅薩爾的背影無法看出他的表情,奎勇直盯著。彷彿能透視般的死盯。
格羅薩爾馬上轉移話題。
「不過奎勇先生,您是來自哪個國家的?」
這問題當即令奎勇愣了會。
「泰星城。」
非常陌生的國家名稱,連聽都沒聽過,聽起來反倒像是上古時期的城鎮名稱。
格羅薩爾頓時陷入無謂的思索。
奎勇猜到格羅薩爾的疑惑,報出名稱後又馬上補述道:
「您可能不會知道的,畢竟在好幾年前就因為某些原因灰飛煙滅了。」
「……原來如此,抱歉問到您的痛處。」
格羅薩爾難免自責的道著歉。
「沒關係。不過貴國的人民看來非常幸福呢——很少看見人類與亞種和平相處的景象,換作是貴國以外的疆域都難以看見這幾幕寶貴的畫面呢。」
「很新奇嗎?先王懷著和平與慈藹的態度君臨這片土地,他是身兼實力與和藹的傳奇人物,努力的將這份瑰寶透過血脈流傳於黑暗的世間中,難能可貴。」
敬畏與緬懷的思緒從格羅薩爾的口吻中流散,欣慰的視線環顧著周圍被笑容與笑聲填滿的美景,沉浸於看似唾手可得卻受自己珍惜的和樂。
奎勇呆視了好久,好像終於要領悟一點格羅薩爾的心情。
難道這就是復活後的饕餮大人追求的願景?
破壞充滿歧視與紛爭的世界,重新塑造一個能夠接納各式各樣物種的新世界。有別於以往靠著絕對暴力與虐殺的激進作法,轉而已人性的漏洞趁虛而入?
物種們懼怕著隨時會剝奪自己性命的威嚇,卻對偽善的藍圖毫無防備?
令自己越來越好奇——格羅薩爾口中所謂的「先王」究竟真的是抱著自由和平的初衷建造出如此強盛的王國?抑只是滿嘴謊言的利用人們對自己的信任?
無論是利用哪個方法,最終的結果依然是這座平原上最強盛且安全的強國。
值得省思。
「奎勇?你有甚麼心事嗎?怎麼不走了?」
待格羅薩爾停下腳步回頭向奎勇看去時,兩人間已有十步的距離差。
「沒什麼。」
「……是嘛?若是有身體不適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附近的醫院。不過看你身體如此健壯,應該是我多慮了吧?哈哈哈哈哈!」
「抱歉令您擔心。」
奎勇立即邁出大步跟上格羅薩爾的身後。
靠近的同時,奎勇的視線再次被格羅薩爾腰間那把獅頭大劍吸引。
「能向您請問件事情嗎?」
「甚麼?」
「您為何要配戴兩把武器在街上?」
「這個啊——武器是有個性的,偏偏我有把愛鬧彆扭的大劍,很常向我發脾氣呢!我擔心萬一遇到激鬥時若因為大劍的執拗而手無寸鐵,豈不是很危險?」
「……所以你才特別攜帶另一把好控制的大劍嗎?」
「是啊。不過我這樣說你應該也聽不懂吧!其實很正常的,每當跟熟識的夥伴提起武器是有個性的言論,他們都把我當傻瓜呢。你也可以這麼認為的。」
「不——我相信您的話。倒不如說我的身邊也有不少諸如此類的武器,只不過它們不敢向我隨意亂發脾氣,因為我是它們的主人,所以令它們有點壓力。」
奎勇平靜的介紹著。只不過格羅薩爾以為奎勇只是為了安慰自己,進而隨意編造並配合自己,所以他像是認同般的微笑著。
「沒想到你也是這樣嗎?」
「恩。」
奎勇還真以為格羅薩爾聽懂自己的意思。
兩人不知不覺也走進市集區的東南方——這裡遍佈餐酒館或簡易的小吃攤。
格羅薩爾扭頭打量著兩旁五花八門的招牌,最終選定門面乾淨簡單的西餐館。
「此時已是中午時分,不如我請你吃點東西,待酒足飯飽後再繼續上路吧?」
「既讓您請客又讓您待路實在讓我過意不去,飯錢的部分還是由我負擔吧。」
「話是這麼說——你這觀光客身上有帶足錢嗎?」
「肯定可以負擔幾餐的。」
「是嗎?」
格羅薩爾彷彿故意像奎勇設套成功的微笑著。
事實也是如此。
走進賓客盈門的店內,兩人只剩下僅剩的兩個空座位,毫不猶豫地坐下。
因為先前遊歷於各地的經驗,奎勇對於人間的字體並不陌生。他很快抬起頭,認真看向掛在牆壁上的餐點價目表——瞬間呆住。
這裡的價格比想像還要貴上不少!
店內最便宜的沙拉套餐都能掏光自己身上所有的現金,甚至不足以支付全額。
多麼滑稽的畫面。堂堂足以毀滅平原的崩滅神,如今卻因為幾塊金幣而煩惱著付錢的問題,善於戰鬥與操使武器的腦袋只能絞盡腦汁的想辦法解決飯錢。
從剛開始的堅持,到最終放棄的視線轉移對桌的格羅薩爾。他得意的笑著。
格羅薩爾的圈套。他本就有請客的意圖,為此故意挑選超高價位的餐廳,以此封鎖住自己的買單行為——不愧是強國的軍人,這招聲東擊西堪稱絕佳。
不得不再次用心電與夜閣求救。
《怎麼辦?出發前你給我的金幣不夠支付這間店的餐點,能否現在補給我?》
一陣同樣苦惱的無奈語氣婉拒了奎勇的求助。
《我也沒辦法——金幣是由大人提供的,本就是拿來應急用的資產,不是讓你逞強的工具。除非你有其他有助於任務的理由,不然我不會幫你的。》
《……說得也是,非常抱歉,問了個蠢問題。》
《就讓這個人類請客也不是壞處吧?對方似乎對你存有點戒心,但也有意與你結交,你就透過這頓飯與這位人類好好聊聊,建立點情誼關係吧。》
《明白了。》
終於下定決心。
奎勇舉白旗投降的低著頭,向格羅薩爾致謝。
「那就麻煩您破費,承擔我這頓的餐錢了。」
「是嗎!那你有想吃甚麼嗎?還是照著我一起點?」
「既然金主是您,那我自然也按照您的意思吧。」
「好。老闆!來兩份香蒜鮭魚酪梨烤蛋!」
「收到!」
正在另一頭廚房的男性老闆兼廚師同樣精神的回應著格羅薩爾的點餐。同時也大聲的寒暄幾句,兩人貌似是有些交情的朋友。
「將軍大人啊!您平時不是很勤儉持家嗎?今日怎麼突然大駕光臨呢?」
「因為你們的餐點好吃啊!」
「哈哈哈哈!過獎了!」
稀鬆平常的招呼傳入奎勇緊閉的頭盔內,關鍵詞在腦內迴盪。
原來——眼前這名看似頹廢的男人竟是這個國家的將軍。
雖然本就沒把他當作一位普通的士兵,但也從未想過對方的職位如此高。
「話說——這位身穿黑鎧的騎士是您的朋友嗎?」
好奇的目光很快放在店內個頭最大的奎勇身上。
「是啊!帶他來嚐嚐城內最有名的佳餚,逛逛市集裡有趣的店家啊。」
「哈哈哈哈!您可真會說話。看在將軍大人平時這麼照顧我們這些市井小民,我特別招待兩份特調牛排!可別推辭喔。」
「……這哪好意思。」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您與王子大人平時就特別關注我們這群平民,你看哪個國家的高官會像你們這樣體貼?能生活在這個國家真的是我們的福分啊。」
「這也是我們應該做的,不足掛齒。」
「唉呀!真希望每個國家裡都有像您與王子大人這樣的好人!這樣平原也許就能迎來久違的和平吧——先不聊啦!我先去忙了,節慶客流量大,累呀。」
「辛苦了。對了!我的那份餐點可以放多點鹽巴喔!」
「收到!」
滿是吃貨的神情一覽無遺的期待。
「抱歉啊,顧著跟老闆聊天沒在意到你的感受。」
「沒關係。不過您在平民心中豎立了良好形象,令我相當佩服。」
「這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再者,比起我對民眾的關懷,我身邊有個不懂事的小鬼更在乎王國內所有人民的幸福,甚至將人民們當作自己的家人看待。」
「是那位老闆口中的『王子大人』嗎?」
「是啊。因為某些原因讓他對國政感到排斥,不過其實他的天資聰穎,令君王特別看好他,也覺得他是非常適合接手這座國家的接班人。」
「還真可惜。不過既能體會照顧老百姓的生活,還具備完善管理國政的天賦,可以想像君王對於這位王子的期待有多麼高——同時失望感也跟著高漲。」
「確實很失望啊!教過王子大人的所有導師都給予高度評價,儘管他對於魔法沒有才能,是名副其實的『無能力者』,不過謀略能力卻是異於常人的可怕!」
「……無能力者嗎?」
「是啊。你對無能力者有甚麼見解嗎?」
奎勇像是沉思般微微低下頭。
「其實無能力者並不是這麼回事。人們將其視為不具有魔法天賦的異類,實際上,這些人的體內存在著另一種超越世界常理的神秘力量。」
「神秘力量……?」
格羅薩爾皺起眉頭,對於奎勇的解釋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份力量理應是非常容易開發的,甚至不需要特別訓練就能夠無意間使用。只不過——人們冷落著無能力者的存在,導致未有契機開發出這股力量。」
「你的意思是指……即便無能力者們的體內沒有施展魔法的元素,但卻存在著另一種與元素截然不同的因子?而這種因子至今還未被人類發現嗎?」
奎勇點著頭。
「說不定您擔心的那位王子正蘊涵著某股還未被開發的潛力。」
「……可是,我認為以那群宮廷導師的老練經驗,他們是不可能不知曉這些的啊。不然你說說看——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知識的?」
「恕我拒絕。這並非可以任意宣揚的資訊,就將我所說的視為道聽塗說吧。」
「……好吧。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還不知道你是甚麼階級的魔導師欸。」
「甚麼意思?」
一句認真且平靜地疑問,認其為常識的格羅薩爾不免對此感到震驚。
「難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要成為一位合格的魔導師必須在十六歲時從魔導學院畢業,隨後接受魔法公會的檢驗,以此評斷出你的能力屬於甚麼階級。」
「是每個國家都是如此嗎?」
「是啊。魔法公會屬於世界組織,不隸屬於任何國家的麾下,倒不如說,各個國家還要共同簽約於魔法公會,而艾恩克王國便是其中一個會員國。」
「那需要受測的對象只僅限於人類嗎?」
「理論上並不是,其中還包括亞種與魔物群。不過,通常要知道這些資訊只是為了防範種族間的戰爭,事先準備好的備戰資料罷了。」
「原來如此。不過像您這樣的騎士也具備魔導師的身分嗎?」
「魔導師只是一種身分的統稱,泛指所有能夠利用元素施展魔法的人們——其包含的職業就有騎士與各種戰鬥單位,所以並不混淆。」
「那麼您的階級是……?」
關鍵的問題正中格羅薩爾的下懷——他當即自信得意的微笑著。
「嘻嘻嘻!可別嚇到了——在去年的複測中,我的魔法純度A、近身戰鬥S、元素反應時間B、元素威力程度B、魔法泛用性A,最終獲得幻階的成績!」
「幻階——這是人類中最頂尖的成績嗎?」
「呃欸……?」
格羅薩爾徹底傻眼。
出乎預料的淡定的反應加上不明所以的詢問——格羅薩爾從剛開始的自信,到現在的錯愕,反應變化之快也堪成幻階等級。
奎勇並不是故意嘲笑格羅薩爾的強度,而是真不知道幻階對於人類來說,究竟代表著多麼可怕的實力——可能也未想過這樣問會無意傷害到自尊吧。
試著解釋看看。
「以……以一名合格的宮廷衛兵,最低中階強度才有機會勝任、若是更高層的宮廷隊長則需要中階至高階的水平。然而,只要是高階以上都有機會擔任將軍一職。以我幻階的實力來看,我算是王國所有將軍內最出色的一名吧。」
「喔——原來如此,那確實很了不起。」
語意上是佩服著格羅薩爾的詞語,語氣卻是毫無波瀾的平淡。
格羅薩爾徹底被眼前這男人的單純耍得團團轉。
剛剛那個疑問並不是故意嘲諷自己而裝作不知道,是確確實實的不知情。
這些常識可是連未受過教育的平民都知道的。為何?眼前這位看起來身經百戰的黑騎士,卻對剛剛自己介紹的內容表現出第一天才知道的反應?
不過這好歹也是自己最好的戰績呢,至少也給個震驚的反應嘛。就算知道奎勇本身不擅於言語表達,但這未免太木頭了吧?我可是說得非常沾沾自喜呢。
但也突然覺得,眼前這大個兒似乎比想像中還要純真呢。
重新平整略為失落的心情。
「……那個,你似乎還不知道自身程度,要不我帶你去魔法公會,稍微做點簡單的測試?當然——檢測費由我負擔,你只需要全程按照流程檢測即可。」
「可是又要讓您負擔不必要的支出,在下實在不好接受這番好意。」
「其實……其實也沒多少錢啊!而且我是王國相關人士,說不定只要稍微知會幾聲後,就可免除所有費用呢!如何?倘若是免費的檢測,你願意參與嗎?」
「恩……若是免費的話,花點時間驗證自己的能力也並非是壞處呢。」
終於答應的奎勇點點頭,令格羅薩爾心花怒放的大笑。
「哈哈哈哈!太好了!那用完餐點後我再帶你去附近的魔法公會辦理手續。」
「好的。」
與此同時,香噴噴的鮭魚排與招待的牛排沸騰著熱氣被端上餐桌。
●
《西元1927年7月16日,下午3點21分》
在天蛇族的營地裡,近兩百公尺高的大岩山矗立於溼地深處,陡峭的壁面建立螺旋式的漸上石階梯,有如螺絲紋般一圈圈盤繞到岩山的頂部。
階梯口是進入岩山內的入口。
進入洞口後連接著許多鋼繩,方便讓族人爬行,無數條鋼繩在岩山內部交織,宛如一個巨大的蛛網,用以搬運貨物而特別打造的「天空步道」。
這座岩山內部是天蛇族的隱藏城市。
與外頭簡陋的部落景象不同,內部呈現的是先進城市才有的榮光。完整的街道規劃、整齊的建物排列、空間比例拿捏的恰到好處,行走起來舒適空曠。
空氣陰暗潮濕適合天蛇族的生活習性,偶爾幾隻蚊蟲是岩山內的常客,與外界相比類似蝴蝶鳥獸的存在,天蛇族的族人不會特別驅趕或趕盡殺絕。
整起的鵝卵石堆砌成排列的石頭屋,沒有基底的排列在泥濘的湖水泥巴上。
山脈內部滿是黏稠噁心的泥巴路,換作是人類可能不習慣,冰涼的踩踏感使人不適應的無法久站,還很容易整隻腳陷下去。不過天蛇族就是喜歡這種地形。
其實天蛇族的行走方式不只有靠著雙腳邁步,卓越的游泳能力也是強項。穿著清涼單薄的衣衫在骯髒的泥水中游竄已是家常便飯。
天蛇族的族人將此地稱為「聖山」。裡面由初代天蛇太祖及諸多前輩一手建造,族人們十分感謝天蛇太祖的貢獻,為此並未拆除任何一座久遠的建築。
更深處看去,有座外觀十分老舊的木頭城堡。
接近日式風格的城池建立在地勢相對高的位置,因為要隨著岩山整體的坡形,內部的路面也是以城堡為頂點的小斜坡。而整個城市的中心正是城堡。
能從城堡陽台向外俯視整座城市的景象與族人行為。
城堡底下——應該說整座山脈底下保有泉水。淡水裡生活著各種淡水魚與水生植物,天蛇族的族民以此為生,這樣看來就是座天然魚塭。
就在那城堡的陽台上,正共同並肩站著三名不同外形的生物———
——渾身嬌氣與傲慢的輕熟女。
——滿臉畏畏縮縮與膽怯的大蟒蛇。
——曾與寇特短暫交過手的天蛇族長——達西斯。
三張不同的臉孔卻同樣演示不安與焦躁。
那位輕熟女正是魚人族的現任族長——「瑪格麗特.伊索」。穿著代表熾熱火焰的鮮紅戰袍,腰間配帶細長銳利的魚骨刺槍,姿色頗為兇悍。
柔順整齊的金長髮散逸著濃烈髮香,端正的五官朝氣蓬勃,白嫩的臉頰簡直不像一位出生入死的戰是該有的膚色。整體看起來更偏向於人類的外貌。
但只要將茂密的長髮兩端撥開便能清楚看見——只有魚人族有的魚鰓與魚鰭。
那清秀不見絲毫皺紋的年輕臉龐明顯在生氣。
那條米白蟒蛇就是蛇人族的現任族長——「烏爾芬.奇蒙.達爾西坦」。只穿著簡單的薄短背心,與怕冷的達西斯呈強烈對比。
雖說與天蛇族是遠親也只差一個字,但外型卻天差地別。
完整的蟒蛇外觀,只有體型比普通蟒蛇大好幾倍,接近人類的體型。看起來明明兇悍殘惡,卻是三道身影中最畏縮的一位,毫無村子領導人的風範與膽識。
纖細的蛇身不自覺的滑溜著,位處二樓的烏爾芬似乎有點恐高,眼神不敢直視著城堡底下的景色——不過身旁兩位凝重的氣氛更讓他不敢瞥去。
不出意外,他的臉上也寫滿困惑與煩惱的思緒。
相較前日寇特與塞壬初次「拜訪」,僅僅不到兩天的時間,達西斯已經有些面色憔悴。是睡眠不足導致的倦容,還有飽受苦思的纏身,讓他瞬間蒼老不少。
模樣與先前意氣風發的兇悍威武南轅北轍。
敵方——也就是寇特與塞壬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兩族的族長耳裡,兩位本就沒有太多交涉的族長也為此而來。這已經是三位私密會議的第二次。
第一次發生在消息流通後的隔天。那天的會議不歡而散。
似乎這次的會議內容不只是要延續有關敵方的對應方案,還有上次未能達成共識的某些議題——比如同仇敵愾的天蛇族與魚人族是否該盡釋前嫌的合作。
其實這尷尬的畫面用想得也知道。
初次會談的分歧導致不歡而談,其最大原因就是出自於瑪格麗特與達西斯。尤其是個性特別倔強且不服輸的瑪格麗特本身,她是不可能輕易與天蛇族談和。
烏爾芬反倒成為局外人,明明共同面對著相同的敵人。
為此,這次的會談將讓達西斯更加頭疼。
「那個……?」
生性膽怯的烏爾芬快被這將近半小時的寂靜壓得喘不過氣。終於打破沉默。
「你有甚麼話想說的?」
達西斯滿臉疲態且略帶嘆息的語氣回應著。
「是不是該講點甚麼了?我們已經站在這裡半小時了。」
「是啊,也該切入正題,不該再原地打轉了。瑪格麗特——我想要先就上次沒說完的內容再提出我的論點——我希望你能弄清現今三族的狀況。」
「弄不清現況的傢伙是你吧?」
果然是相當不悅且高高在上的反問語氣——瑪格麗特不屑的瞪向達西斯。
「那妳說說我哪個地方弄不清楚?兩族之間的嫌隙也不過是無聊的尊嚴問題,那豈是三言兩語或是鮮血屍體能夠劃清的問題?退一步則海闊天空,何必無止盡的給予兩族堆上不必要的仇恨?現實的共同合作與生活不是更好嗎?」
「完全不現實!信念與價值觀正是萬物活下去的意義,我們深信著體內流淌著天蛇太祖的血液,擁有刀槍不入的體質與卓越的格鬥技巧,這些正是太祖賜予我們的瑰寶,也是我們魚人族的信仰!與你們這些天真爛漫的天蛇族不同。」
「我說過多少遍了……我們三族都是天蛇太祖的後裔子孫,沒有特別偏袒誰或私生哪個祖先,正因我們三族各有相異的優點,正代表著歷經代代相傳的血統後,最終分化成三道不同色彩的曙光。」
「……我覺得小達說得沒錯,雖然我的長才無法在戰鬥方面上發揮立竿見影的優勢,但若是與小達的空間魔法及小瑪的格鬥配合,想必是最強的存在!」
難得懦弱的烏爾芬終於插上話了——沒想到瑪格麗特突然憤怒的瞪向烏爾芬。
「我說過多少遍了!你這傢伙不準直呼我『小瑪』!」
「啊啊啊啊!對不起!」
烏爾芬緊張且害怕的躲避與瑪格麗特的視線,粗長的蛇身立即蜷縮成顆肉球。達西斯像是習慣這般場景般不為所動的看著。
「烏爾芬是我們三位中最聰穎的軍師,雖然不能說他的所有看法都是正確的,但至少不是不經大腦隨口說出的天馬行空,我認為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你這老傢伙是在說我所有事情都不經大腦思考?」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瑪格麗特妳太過『獨行』了。我們作為從小到大的玩伴,妳向來不喜歡與我們分享玩具或快樂,對於必須劃分的事物都錙銖必較,甚至長大後也相當注重自身的稱謂與身分,這樣太勢利了。」
頗具感性的語氣從達西斯口中娓娓道出。
「輪不到你這畏畏縮縮的老傢伙評價我的個性!本以為你是驍勇善戰的戰士,沒想到兩族休戰沒多久後就被烏爾芬這傢伙傳染,變得溫文儒雅起來了?」
「不。我以前跟妳一樣,追求著天蛇太祖的名號,誓死為天蛇族爭奪那些無謂的虛榮。不過——我知道即便我們終老也無法為這場名譽之爭畫下句點。」
「可以的——我將會把這份榮譽傳遞給繼任村長,讓她繼承我的意志!」
「有甚麼意義?即便最後——妳們戰勝兩族奪取正統的天蛇太族名號,這結果能為這片溼地帶來怎樣的好處?終究只是妳的私心煽動兩族的導火線!」
原先有氣無力的口吻被糾結的話題搞得有些氣憤,沉穩的達西斯都快受不了。
這反應與態度正是瑪格麗特想要的導向。
「我們魚人族與你們兩族不同——天蛇族安於現狀並追求無聊的祥和、蛇人族自作聰明與貪婪無度的人類結交。就結果而言,你們又能對溼地帶來怎樣的好處?只有日益的訓練才能磨其心智,統一的手段終能剷除所有違抗的意志。」
「所以讓魚人族接管這片溼地,以魚人族為中心,使喚其他兩族的子民,這種『統一』的手段正是妳想要的結局?妳也只是藉著追求天蛇太祖的名義,完成妳心中卑鄙且無恥的慾望!妳這作法實在有辱天蛇太祖的尊嚴!」
達西斯越說越激動,憔悴的面容都變得可怕。
轟炸般的責罵沒有令瑪格麗特生氣——倒不如說挑起達西斯的心中的怒火才是自己的真正目的,高興都來不及了,也就沒必要對這些撕破臉的言論生氣了。
嚴肅的面容終於掛起得逞的奸笑。
「終於有點戰士的模樣!不過我就問問你吧——既然你說我假借爭奪天蛇太祖的名義,實則滿足我心中的慾望,那你是為了甚麼與我爭奪天蛇太祖的名號?可別說為了阻止我的野心,你也清楚——我的字典裡沒有感化,只有服從。」
「因為!我不允許有無禮之徒侮蔑天蛇太祖的名號!即便——是妳或是烏爾芬都一樣!我都會誓死保護這份最重要的瑰寶,是絕對不會拱手讓妳的。」
慷慨激昂的宣示。
反倒是脾氣向來暴躁的瑪格麗特異常的冷靜,冷眼看著義憤填膺的達西斯。
不以為然。
「是嗎?那就認命吧!魚人族是不可能與兩族冰釋前嫌的協力擊退敵人,不過我也不可能敗給對方吧。倒是你們天蛇族——給你們實際點的忠告吧,丟掉不順手的武器,重新拾回被遺棄的空間魔法吧,操使武器根本不適合你們。」
輕浮的告別後便是隨手揮了幾下。
頭也不回的縱身輕躍——纖瘦的身子如蝴蝶般飄揚在空中,鮮紅的裙襬如振翅高飛般輕盈飄渺,裹著白靴的右腳尖彷彿蜻蜓點水般,無聲踮在陽台扶手上。
「提爾鋒。」
「是!」
粗糙的回應聲。
優雅的口吻向冷冽的空氣喊了聲名子,下一秒便閃過一道漆黑的身影。著漆黑忍者袍的魚人族護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憑空出現,同站在扶手上。
與此同時,瑪格麗特像是想起甚麼的轉過頭,揣著不詳笑容的看著達西斯。
「忘了跟你說——儘管在你眼中我是個卑劣無恥的存在,不過並不全然。你與敵方交戰的期間,你大可放心與他們交戰,我是不會趁虛而入的,你也懂吧?虐殺毫無戰意的弱者並不是我的本願,不然,天蛇族也不可能存活至今了。」
「哼!我以為你想說甚麼有趣點的東西,沒想到就這些屁話?無聊!」
「是是是——就看你能否及早領悟身為領導者的真意了。至此——再會。」
輕浮的點頭道別,瑪格麗特的背影成為與兩位族長道別的最後殘影。
名為提爾鋒的魚人族護衛甚至連道別姿勢都沒擺出,緊跟其後。
留下沉寂的達西斯與烏爾芬。
「對不起,沒能幫小達你說服小瑪回心轉意。小瑪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小時候的我們可不是這樣的啊……到底是甚麼原因,讓小瑪執著於掌控溼地呢?」
從被瑪格麗特怒斥後就保持蜷縮狀態的烏爾芬,終於瑟瑟發抖的恢復蛇身。
愧疚的向落寞的達西斯道歉著。
達西斯也累了,面色無奈的苦笑著。
「這不是你的錯——當然,也不可能是瑪格麗特的錯。」
不知道是安慰烏爾芬還是在安慰自己,達西斯徬徨無助的表情背對著烏爾芬,不過語氣卻洩漏了達西斯的神情。達西斯的眼眸直視著城市的遠景看去。
「這座隱藏城市本沒有如今的繁華。」
「我知道的——幾千年前的天蛇太祖曾隻身與饕餮奮戰,為了專心與其應戰,利用『空間魔法』開創這片隱藏城市,作為先民們的藏匿據點。那場戰鬥結果無人而知,天蛇太祖與那位邪神都銷聲匿跡,這座城市卻猶在。」
「既然你知道這個典故的話,應該不難理解瑪格麗特的心思吧?」
「你是指魚人族的前任族長——小瑪的父親嗎?」
達西斯點點頭。
「十二年前,饕餮再度君臨史塔芬平原,人類向我們三族求援,當初三族的族長只有瑪格麗特的父親願意向人類伸出援手,率領魚人族三萬精兵走出溼地,加入了圍剿饕餮的任務中——然而,戰爭順利結束,血緣卻也隨之消亡。」
「你覺得小瑪對我們兩族懷恨在心嗎?」
「我倒不這麼覺得。小時候的她雖然個性上與現在無異,但無心於戰鬥,與被稱為戰神的她父親相差甚遠。而如今她會有這般好戰冷酷的意志,想必是繼承她父親的遺志。所謂的接管溼地,恐怕是出自於對兩族安逸感到厭惡吧。」
也就是所謂的「改革」吧?
瑪格麗特想藉由這次危機,證明天蛇族與蛇人族長年以來的祥和只不過是愚昧的童話,是永遠不可能辦到的笑話。但她並沒有嘲笑我們,而是恨鐵不成鋼。
她想以激進的作法促使我們與魚人族交戰,最終按照她劇本中敗給魚人族。
別說本就沒有戰鬥能力的蛇人族,自從拋棄空間魔法之後的我們也不是魚人族的對手,倘若與不斷保持精進訓練的魚人族交手,結果可想而知。
其實我跟烏爾芬都清楚著——兩族的戰鬥能力早不如前,順沿著歷任長老們的教誨,深信著與世隔絕的我們,將不會受世俗干擾。
如今,自稱寇特與塞壬的兩名敵人徹底推翻歷任長老們的想法。
現今最糟糕的狀況——瑪格麗特遠遠不知道寇特與塞壬的真正實力。他們口中所提道的「大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高傲的瑪格麗特從未在戰鬥中吃過悶虧,但自己很確信,這次沒有三族的同心協力,我們絕對不是敵方的對手。
「不過現在這樣也不是辦法啊,對方似乎實力匪淺,若是三族沒有齊心協力的話,硬拚也沒有半點勝算啊。」
「……恩,敵方似乎沒有太濃烈的戰意,細推當初對方的解釋,他們也不願以戰爭的方式掌控這片溼地。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連對方的意圖都沒摸透呢。」
「對方有明說甚麼時候會再前來嗎?」
「沒有。不過我深信著——他們肯定在某處悄悄監視著我們,包括第一次會談與今天的會談,可能早就在他們的預料中。」
多敏銳的預測,兇悍的視線飄忽的往周圍轉動,彷彿已經看到監視的那雙眼。
終究也只是猜測。
「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隱藏氣息的偷偷觀察我們吧?」
「你會這麼認為,是因為你還未看過對方的強度。」
轉身走進房間內,達西斯離開了濕冷的陽台。烏爾芬隨即轉身跟上。
是間偌大的日式和室,榻榻米的香氣伴隨著氣派的空間散開,長得快與佔滿整間房間的會議木桌旁鋪著十二張椅墊。達西斯坐向代表主席的第一張椅墊。
向門外的貼身護衛下達指令。
「凱莫拉——在嗎?」
紙門推開的聲音。
年輕的蛇人族衛兵單膝跪地,向達西斯與烏爾芬磕頭。
「達西斯大人,您找我嗎?」
「我的水煙呢?」
「在寶具室裡面。需要我現在幫您取來嗎?」
「麻煩了。」
紙門輕輕的闔上。
烏爾芬蠕動著滑溜的蛇身,緩緩爬向達西斯的身旁。
「還沒戒菸啊?不知道吸菸對肺部有害嗎?敵方不知道何時會攻來,你就趁此機會趕快戒菸吧,對於你的戰鬥表現有不小的幫助呢。」
達西斯不以為然的冷笑著。
「戒菸不是幾天就能辦到的事情,也不是說幾天不抽就能讓身體好轉。」
「這樣說是沒錯啦,不過總要有個契機與開始嘛。」
「契機……嗎?」
若有所思的達西斯望向空蕩的餘十一張椅墊。
「時候不早了。會談再次無疾而終,其實也在我的預測中了。看似毫無進度的會談也早就得出結果了,小達你就別再想著要如何讓小瑪回心轉意了吧。」
「若是我主動向對方提出和談呢?」
「我想小瑪如果知道的話,肯定會氣得暴跳如雷吧。」
「也是呢——但是,反過來說,我們何嘗不利用對方來改變現有的窘境呢?」
「……還是不要這麼做吧。與其相信這種來路不明的敵人,不如就聽我的,與艾恩克王國的軍隊合作吧!我會把這次的危機告知對方,請他們協助。」
「不。」
達西斯難得對烏爾芬加重語氣。
「魚人族的犧牲卻沒有半個人類前來致歉或悼念,我們三族與人類不共戴天!我們溼地之間的問題,就由我們自己解決!不需要依靠人類的幫忙。」
「……話雖如此,當初沒有阻止或援助魚人族的我們也沒資格批評啊。」
簡短的反問瞬間使氛圍凝結。
達西斯面無表情的沉思著。
「你先離開吧,讓我獨自想想。讓人類幫忙的事情先別提了,我暫且擺著,但並不代表我默認這個方案,我會做為束手無策時的備案。」
「至少不是堅決的將提議拒之門外,相信小達你會得出最好的結果。無論如何,我都支持你的決定,為了溼地的未來,也為了三族的利益著想。」
語畢,烏爾芬靈活的爬向窗外,離開城堡。
紙門再度緩緩推開。
「達西斯大人,您要的水菸來了。」
「感謝,幫我放在旁邊。」
「是的。」
按照達西斯的指示,凱莫拉小心翼翼的將乾淨的菸具輕放在達西斯的腳邊。
望向空蕩的會議廳,不見烏爾芬的蛇影。
「嗯?烏爾芬大人離開了嗎?」
「剛剛離開的。」
「原來如此,那麼有關抵禦敵方的會議……?」
「曲終人散。」
熟練的操作起菸具,道出簡單的四個字卻讓達西斯的眼色流露出久違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