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四 惡的正義-2

本章節 4454 字
更新於: 2018-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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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鏽蝕的厚重門扉在發出一陣軋吱聲後應聲而開,微弱的光線也隨之射入了黑暗的廢棄軍營內。
  雖然只不過是路燈等級的微光,但對於已經習慣了軍營內部黑暗的男人來說,依舊刺眼得令他不悅。
  而在他慢慢習慣著那道光線時,有四個人走進了軍營內。
  因為逆光,男人只看得到四道模糊的身影,但也分辨得出來其中三個人穿著類似制服裙的百摺裙,一個人穿著長褲,而四個人的頭上似乎都套著什麼東西。
  「……你們,是警察嗎?」
  雖然不管怎麼看都知道不是,但軍營裡的男人還是意思意思的以警戒的男低音問了這麼一句。
  聽到他的聲音,四名不速之客驀然停下了腳步。
  在兩方都沉默了數秒後,四人中站在最前方,穿著百褶裙,大概是女性的人便踏著充滿自信的腳步,站了出來,對著男人比出了像是在特攝節目或是變身動畫裡會出現的姿勢。接著,以比電視主播還要清晰而優美的女高音,大喊出了令人難為情的台詞:
  「不,我們是路過的英雄,為了打擊犯罪,伸張正義而來。吾乃──戰隊紅!」
  站在她左邊的男人,則以因為緊張而拔高的聲音喊道:
  「吾乃戰、戰隊藍!」
  站在她右邊的另一位女性,則難掩其害羞的,以小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細聲說著:
  「戰、戰隊粉、粉紅……」
  而站在三人後面,最後一個百褶裙女性,則沒有發出聲音。
  而在四人,或者該說三個人都報上名號後,軍營內的男人的眼睛也終於習慣了那微弱的光線,同時也看清楚了來者的模樣。
  那是四個只有頭上戴著特攝戰隊系作品頭套,但身上卻依舊穿著大衣跟制服的奇怪組合。
  「……」看著他們頭上四色的面罩,男人不禁露出了憐憫的眼神。
  「先是黑道然後是路過的英雄嗎……什麼新花招啊。」
  他嘆了口氣,又喃喃自語了這麼一句後,才抬起頭對著來意不明的戰隊隊員們朗聲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不過我已經沒事了。如果你們有空的話,就幫我打電話叫個警察吧。」
  「……咦?」
  而在聽到這番話後,自稱是戰隊粉紅的少女──也就是小晴,則猛然發出了聽起來有點沒神經的驚愕聲。
  從光亮的地方走進暗處的她,眼睛晚了男人好幾步,才終於適應了軍營內那昏沉的黑暗。接著,便在男人對他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看清楚了廢棄軍營內的情況。
  在內容物全都被清空,與其說是廢棄軍營更像是倉庫的大廠房中,只有一個男人站著。
  而那個名為「白純明」的男人,正以冰冷得不像人類的表情,佇立在一大群倒臥在地、全身是傷的男人們之中。
  在視覺理解了現場發生的事情的瞬間,混合著灰塵、霉味,以及近似鐵鏽味的腥味,也在同時侵入了小晴的嗅覺之中,讓她察覺到了曾經在此地發生過的事件。
  在五感接受到這超乎想像的事實時,少女難掩其驚訝的捂起了嘴,顛簸地向後退了幾步,還差點被地上的突起給絆倒。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
  一眼望去,稍微初步估計,倒在地上的至少有三十人。這些人個個都穿著品味微妙的西裝或是全黑的服裝,手上跟身上或多或少也都有著刺青,總之,不管怎麼看,就是一堆混道上的弟兄。
  而這三十個身強體壯,看來歷經百戰的大哥們,現在卻都渾身是傷的倒在地上。
  有的人滿身是血。
  有的人全身痙攣、口吐白沫。
  有的人身體彎曲成了奇怪的姿勢。
  有的人手腳皆朝著相反的方向折去。
  唯一的共通點,只有這些人身上雖然都有著觸目驚心的傷勢,卻沒有一個人身上有著刀傷或撕裂傷,似乎全都是被單純而直接的暴力給擊潰的。
  而留在現場,能夠做出擊潰他們這種動作的人,只有一個人。
  少女震驚地抬頭看向眼前那個跟她所愛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而那個人,也饒富興味的看向戴著粉紅色戰隊頭套的少女。
  「哦──妳看來並不知道這些傢伙是誰。難道你們跟他們是不同掛的嗎?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問一下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趴倒在他腳邊,一個傷勢看來極為嚴重的男人從趴著的姿勢踢成仰躺的姿勢。
  那是個長相兇惡、左臉頰上還有道非常顯眼的舊疤的光頭男,由於鼻樑被人打歪,牙齒也掉了幾顆,整張臉也因為疼痛而皺在一起,使得那張臉孔顯得更為猙獰。
  他的手腳都被扭成奇怪的形狀,白襯衫的胸口也被自己吐出來的血給染紅,全身上下看起來沒有一個完好的地方。光是看著他,小晴就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痛了起來。
  而似乎正是將人打成這副德性的男人,則一邊將腳踩在他的胸口上,以球鞋的腳跟不斷的磨著光頭男看似已經受傷的胸口,一邊以清淡得像在說咖啡不要加糖般的口吻,問著眼前的來客:
  「這傢伙似乎就是這次綁架我的主嫌……喂,你們認識他嗎?」
  他腳下的那個人隨著他的動作不斷發出哀嚎,但不管對方發出多淒厲的慘叫,那個男人臉上的表情卻毫無改變,平淡得就像人偶一樣。
  看著他殘虐的舉動,小晴跟RR都嚇得差點忘記呼吸。
  這個人……這個人,真的是他們所認識的那個白純明嗎?
  這個人,跟純老師有著一樣的臉龐,戴著相同的粗框眼鏡、頂著有點髒亂的自然捲、穿著洗了許多次都褪色的POLO杉與運動短褲。
  就算那是張毫無特色的大叔長相,每天都看著他的小晴還是認得出來,這個人不管怎麼看都是白純明本人。
  然而他的那雙眼睛卻像死魚一樣毫無生氣,只有這點,跟小晴每天在家裡頭透過望遠鏡頭看到的那個人完全不同。
  她所愛的白純明,是個富有活力、對自己的工作充滿愛情的男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拍拍臉頰,積極正面的全力以赴。他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不會作出這種事情。
  不對,不可能。
  這個人絕對不是她認識的白純明,肯定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其他人,說不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呢,人生總是比小說更加離奇,不是嗎?
  小晴雖然想要如此說服自己,但在她內心的深處,卻又很清楚地明白,這個人肯定就是她所愛的純老師,而這也就是伊莉莎白隱藏著沒有說出來的現實。
  「這就是……妳所說的絕望嗎……」她細聲的問著站在她前方的伊莉莎白,戴著紅色頭套的伊莉莎白則搖了搖頭。
  「不,這只是絕望的一部分喔。」
  隨著她這句話,剛才始終不發一語跟著他們過來的,頭上套著黃色戰隊式面罩的少女──永欣,也在同時突然地衝了出去。
  「你、你給我住手!」
  她一邊大吼著,一邊跑向白純明。
  看到她朝著自己衝過來,白純明立刻面無表情的將踐踏著男人的腳收了回來,接著看似輕鬆的一踢,便把體重絕對不輕的光頭男踢向永欣的方向。
  永欣則立刻跪倒在地上,也不管自己的衣服會不會弄髒,就抱起了渾身是血的男人。一邊輕輕的搖晃他,一邊拍起他的臉頰。
  「阿正、阿正?你還好嗎?」
  在白純明的殘虐對待下,幾乎快要不省人事的光頭男,在聽到少女的聲音後,還是勉強地睜開了雙眼,雖然在看到黃色戰鬥頭套時,他一瞬間詫異地瞪大了雙眼,但最後似乎還是因為認出了頭套下的那個人,而露出了既安心又緊張的神情。
  「妳是……大小、姐……嗎?抱歉,我們……失敗了……這男人,很強……」
  看著永欣這一連串動作,又聽到光頭男的話,不管再怎麼神經大條,也該察覺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
  雖然RR可能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身為從小到大的玩伴,完全理解永欣家中情況的小晴在此時已經完全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她不禁舉起顫抖的手,對著親友問道:
  「永欣?那該不會是……『妳們家』的人?」
  「喂?妳那是什麼意思?那個人……綁架純老師的主嫌是妳朋友家的人?這是怎麼回事?」
  看到小晴的動作,同時理解了什麼的RR從背後抓住少女的肩膀,小晴卻直接甩開了RR的手,逕自走向緊抱著光頭男的永欣。
  「……喂,永欣,告訴我,妳做了什麼?那是『妳們家』的人吧?也就是說,是妳要求他們綁架老師的吧?為什麼?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妳不是說,妳最討厭那個家了嗎?不是說,不想要像他們一樣嗎?那又是為什麼妳現在又、現在又……」
  在小晴的印象裡,永欣一直都是個冷靜且理性的人。然而在半小時前,她卻變得瘋狂且執著。然而,在想通現在所發生的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後,剛剛在學校時,她的一切所作所為就都變得可以解釋了。
  她不希望小晴來到這裡,不僅只是因為擔心她受到危險,更是因為她很清楚,綁架白純明的人是誰,同時也擔心自己的行為會被唯一的朋友給發現。
  而這些事情,或許早就都在伊莉莎白的掌握之中了。
  所以她才會挑釁永欣,所以她才會說永欣做了超出朋友本份的事情。
  所以,她才說,目睹純老師的「那一面」,只不過是絕望的一部分。
  因為,這也是伊莉莎白口中的絕望。
  原來,這也是她口中的絕望。
  而且對兩個少女來說這都是絕大的絕望。
  淚水再次湧出。
  啊,今天已經哭了幾次呢。我真的是個愛哭鬼呢。她一邊如此想著,一邊脫下了礙事的粉紅色頭套,接著,用那塊大部分都以聚酯纖維製成,一點也不吸水的頭套擦拭起淚水。
  小晴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哭泣了。
  而面對著自己最疼愛、最關心,或許對她而言也比自己的存在還要重要的少女的淚水,永欣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讓已然昏厥的禿頭男好好躺平在地上。
  接著,顫抖著扯下了頭上的黃色頭套,用力往地上一丟,然後站起身,對著親友大吼出聲:
  「……這還不都是為了妳!!」
  哭泣的人不只有小晴。
  永欣頭套下的那張臉上也滿是淚水。
  而且,她看起來遠比小晴還要痛苦、悲傷、絕望。
  「我知道妳很喜歡他,也能明白妳在父母離婚後需要一個新的心靈依靠,但是妳的所作所為都是錯的啊。如果只是像以前那樣就算了,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妳現在竟然想要更進一步……我不能看妳繼續走偏啊,我看過太多人生走偏然後就毀了的例子,我不希望妳也變成這樣……」
  「這太矛盾了?!為了不讓我做錯的事情,妳就做出這種行為……這太矛盾了啊,永欣!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聽到小晴的話,永欣用力的搖了搖頭,萬分堅定的喊著:
  「這是必要之惡!!妳知道的,我、我從來不曾利用家裡的資源做出任何不法的事情,但是這次真的沒辦法了……如果要拯救妳,就一定要把身為萬惡淵藪的這個男人,從妳的人生中移除,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方法了!」
  「移、移除?!」
  聽到超乎想像中的詞彙,少女臉上頓時血色盡失。發覺自己說出了會令人誤解的話,永欣連忙解釋道:
  「等、等一下,妳可不要誤會。我只是想逼他離開這個地方而已!只是希望他能搬到遙遠的妳找不到的地方而已,除此之外我真的沒有想要對他做什麼事情,真的……請妳相信我……拜託妳,不要討厭我,拜託妳,不要離開我……」
  她抓住了小晴的大衣衣襬,整個人縮得小小的,看起來甚至變得比小晴還要嬌小。
  「因為妳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妳是唯一一個知道我家背景還是願意陪在我身邊的朋友啊……我想幫助妳……結果、結果事情卻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用特地轉頭看,小晴也知道倒在四周,個個都受了重傷的男人們,全都是永欣「家裡的人」。雖然她總是說著討厭自己的家,總是說著討厭那些人的模樣或是品味。但這些人對她來說,肯定不只是會叫她「大小姐」、任她使喚的存在。
  而她的選擇,卻讓這些「家人」受到了預料之外的災難。
  「永欣……」
  驀然感到一陣悲從中來,小晴緊緊的抱住了她的親友。突然被她給抱住,永欣的鼻子猛然一酸,忍不住縮在她的懷裡嚎啕大哭,淚水與鼻涕也不斷地打濕了她身上的大衣。
  ……不過,反正這件衣服是伊莉莎白的嘛,給永欣拿來擦鼻涕也只是剛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