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水晶球

　　一片混沌中，有個冰冷的聲音正對他說話。

　　『你父親死了。』

　　什麼？怎麼會？

　　『依照規定，從今以後你可以合法在羅馬尼亞自由來去了。』
　
　　死了……嗎……

　　第一次踏上祖國的土地，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嗎？

　　算了，就這樣吧。

　　死了，也好……

　　恍恍惚惚地，他在清晨時分睜開眼睛，夢境中模糊殘缺的畫面與聲音還在腦海深處晃蕩，好像空氣中的塵埃，隱約看得見，卻怎麼抓都抓不到。

　　是夢？還是記憶？腦子隱隱作疼，從他這次的休眠醒來後就常常發作──不過，也有可能自己以前就會這樣？

　　他真的不記得了……從石棺中醒來，什麼也不記得，只知道片段的、殘缺的記憶。

　　其實，他連自己的真名都不記得，只對那天他倉皇從寢棺出來後，第一眼看到銘刻在那具石棺邊緣的名字有印象。所以，他把那一長串名字當成是自己的，然後憑著直覺，遠離那裡的一切……

　　靈敏的耳朵聽見身後女孩小貓似的呼息聲，他悄悄轉身，看著她的睡顏──她睡得很沉，像嬰兒一樣蜷縮在被子裡，微紅的臉頰上還印著睡痕，小嘴微張，嘴角閃著可疑的水光。

　　……好可愛，他想。

　　她平穩綿長的細小呼吸聲，神奇的驅走了讓他緊蹙眉頭的頭疼，舒緩他緊繃焦躁的情緒，於是他將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聽著她穩定的脈搏、小聲的嘶呼鼻息，她不知是夢見了什麼，軟嫩的小手在臉頰邊輕輕顫了一下，但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睡得好安穩。

　　靜謐的氣氛讓焦燥的心情沉澱下來，他看著她的睡臉，再度闔上眼。

　　跟她一起沉睡。
　
　
　
※ ※ ※ ※



　　美工刀喀啦喀啦響，曼楠抓著銳利無比的切割工具，瞇眼瞄準箱子上的膠帶，猛地突刺！

　　刀尖戳進包裹內，隱約聽見啵！的一聲，然後大力一劃──將封死的開口劃破，露出裡面塞滿滿的防撞紙屑和一封家書。

　　曼楠攤開信紙閱讀，上頭寫著任性爸媽寫給她的問候，除了叮嚀飯多吃覺多睡衣服多穿點外，不外乎就是耳提面命一些『成績分數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下次一定要陪爸媽出去走走逛逛別把青春浪費在學校』之類的云云，然後再放一些美麗的地方風景照片，告訴她沒有親眼看有多可惜。

　　這些照片，她在手機的家庭群組裡早就看過了，爸媽看到什麼就會拍下來上傳到雲端，她吃飯偶爾會滑一下，但對那些風景實在沒什麼興趣。

　　曼楠的爸媽很清楚自己女兒的『劣根性』，因此總會把精挑細選的照片洗出來貼在家裡，或者大老遠從旅遊的地方，挾帶在家書中寄給與女兒，強迫收看。

　　看完落落長的家書，將照片黏到客廳爸媽的旅遊展示牆上，曼楠這才轉向裝著一堆紙屑的箱子──那天她回家就急著跟霍根攤牌，戳破他的謊言，同一天晚上就受傷了，一躺就是好幾天──昨天好不容易去掛號看醫生，照了X光說是沒什麼大礙，她才放心回家整理堆積的信件和未拆的包裹。

　　將廢棄報紙舖在地上，她小心翼翼的掏挖箱子，不少紙屑從中掉了出來──沒兩下就讓她摸到一個球狀物體。冰冰的，很光滑，而且有點重量……她將那東西拿出箱子，定睛一看。

　　是一顆不小的雪花水晶球。

　　水晶球裡裝著一座格局方正的古建築，淡藍色方圓頂、米色羅馬柱、排列整齊的窗口邊還有素雅的石雕……好細緻，好漂亮。

　　她忍不住搖了搖水晶球，原本沉積在底部的雪花被水流激起飄散，閃閃發亮，讓那棟建築物看起來更加夢幻，她著迷的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目光才緩緩移向水晶球的基座，那兒釘著一塊小鐵片，鐵片上刻著一串英文字。

　　Universitatea 「Alexandru Ioan Cuza」 din Iași

　　「優尼……等等，這不是英文，羅馬尼亞語？可是單字看起來大同小異……」她瞇眼研究鐵片上小小的字樣，「字尾蓋掉不管它的話，看起來……唔，大學，這是大學？」

　　好久沒這樣動腦想英文的東西了，她有些興致勃勃的研究那字串──所以這是一間大學的模型嗎？哪間大學呢？

　　「艾立克斯……不對，雅立克……山德……魯？山卓？亞歷山大？」曼楠皺眉，不確定它的正確讀音，「亞歷山大──伊歐安──庫薩、汀、伊雅斯？伊雅西？」

　　好、好長！好長一串，這名字也太長了吧？

　　突然，她背後冒出一個聲音。

　　「啊，這不是雅西大學嗎？真懷念。」

　　嚇！！曼楠渾身抖了一下，有些惱怒的回頭瞪霍根，碎念道：「不是跟你說了不要突然冒出來嚇人嗎？！」

　　「抱歉，一時之間改不過來。」霍根無奈笑笑，接著重新看向曼楠手中的雪花水晶球，「怎麼會有這個？」

　　「爸媽寄回來的，我那天來不及拆包裹，今天統一整理這些東西。」曼楠接著問：「你再說一次這個名字？它明明看起來一長串，為什麼你講那麼短？」

　　霍根輕笑，順應觀眾要求，用最標準的羅馬尼亞語複誦了一次，接著才轉回中文，解釋道：「這個din是『來自』，英文可以解釋成of或是from的意思；後面的Iași是地名，念作『雅西』，也就是『在雅西的大學』。」

　　「嗯……那前面這串A開頭的又是什麼？看起來像人名耶，亞歷山大雅西大學？」接觸到語言相關的東西，曼楠那雙眼睛就忍不住亮晶晶的。

　　「那是這間大學的創辦人。」霍根說，聲音莫名有些冷，「……我不記得他們什麼時候把大學的名字改這麼長，以前人們只說這是雅西大學，是羅馬尼亞的第一學府。」

　　「原來如此。」曼楠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將雪花水晶球放到茶几上，起身開始打包散落在報紙上的紙屑，一邊同他閒聊：「你以前住在那附近嗎？聽你剛剛說很懷念。」

　　霍根僵了僵，在曼楠抬頭看他之前回過神來，說：「不，我是在西班牙馬德里出生的，我們常常到處住，一直到十一歲我才回羅馬尼亞。」

　　「對喔，你說你以前很長旅行。」曼楠心不在焉地做著手邊事，突然一楞，「等等……那個大學創辦人的名字跟你的有點像耶，你該不會認識他吧？」

　　吸血鬼不都很長命嗎？該不會是霍根的親戚之類的……還是那間學校其實是他創的，為了不讓人猜疑，所以改名字……可是也改得太隨便了吧？

　　霍根笑著說：「那間大學的創辦人，最後因為政治因素和私德輿論，被自己的國人掃地出門，一輩子流亡在外，一直到死後才被送回國。」

　　「唔，私德嗎……」

　　「……那個人對羅馬尼亞的教育非常用心，修建許多學校，創辦兩間大學；除此之外，他還徵收許多修道院土地，分配給農民，讓大家有田可種，以農立國，但也因此惹到很多貴族和──」說到這裡，霍根突然打住，接著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著說：「抱歉，聽這些事很無聊吧？女孩子可能對這個不感興趣……」

　　「怎麼會？」曼楠歪頭看著他，「我不討厭聽這些東西啊，教育和政治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這跟性別沒關係。」

　　霍根原本有些疏離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欣賞的眼光──他看著曼楠收拾東西，一時之間竟忘了該幫忙。

　　曼楠將垃圾用袋子包好放到玄關，準備明天出門再拿去丟；回到客廳，想起昨天在醫院聽到的氣象預報，她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紛亂的字幕包圍著笑容有些僵硬的女主播，其中一排字正是氣象預報的跑馬燈。

　　「唔嗯，該做點準備了……」她咕噥，卻聽見身旁的霍根附和。

　　「是該做點準備了。」他正經八百的點頭，「我想取血了，這個月份的。」



《待續》

＋＋＋碎碎念時間＋＋＋

收藏來到71了，暑假來討個吉利好了，
收藏破77就放一個小番外？
……有人會想看番外嗎？_(´ཀ`」 ∠)_（（一片安靜இдஇ
LilyQuali
2018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