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本章完)

「你一點也沒變啊，我還以為成名了後，你會有很多包袱，或是變得翻臉不認人了。」我故意調侃。

「拜託，怎麼可能，包袱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我的經紀人說社會大眾希望看見一個怎麼樣的人，我必須去成為那樣的人，但私底下，我還是我，我不會改變。」倉大笑著，AIMEE也適時地端進一杯檸檬水給倉。「要是我改變了，我創作的東西，就不是我的了。」

倉非常年輕，頂多二十八，留著及肩長髮，我想應該有燙捲過，他時常用一隻手掌將這卷髮往後順，那模樣挺迷人的。皮膚黝黑，身型纖細卻很結實，另外他雖然是單眼皮，但眼神卻總是能吸引住人。

「那妳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呢？」他喝了口檸檬水，雙手交叉撐在膝蓋上。

「當然是想採訪你成名以後的生活轉變，以及周遊列國後有沒有激發不一樣的靈感，還有就是再來想創作些什麼？」

「我太失望了，連妳也問這麼無聊的問題。這問題其他媒體都問過了，我以為妳會問點不一樣的，畢竟當初我還默默無名時，是妳先注意到我的。」倉轉轉眼珠。「雖然我自己的天份也很重要，但是還是要有個舞台呀。」

而我只是帶著笑意望向他，從包裡拿出上一次訪問的雜誌出來。

「那些基本問題一定要問，但並不是這次我主要前來的目的。」我比著雜誌上面註記的標題，以及幾張當時拍攝的作品照片。

倉的眼睛些微瞇了瞇，稍微坐正地看著我。

「我想問你，當時你說過，你所捏製的這些怪異形狀，都是生物？」

聽到我這樣問，倉的雙眼迸發出某種光芒，他傾身看著我：「妳相信我說的？」

啊，對，就是這種眼神。

平時倉看起來不正經又迷糊，但只要講起創作靈感之類的，他就會變得十分認真，並且情緒高亢、容光煥發。

「該說是相信嗎……」

他一臉失望。「若妳不相信，那就可以跳過這話題啦。」

「也許你可以說服我相信啊。」我拿出錄音機。「也可以說服所有人相信。」

「妳要把這些登在雜誌上？」

「是啊，記者就是挖掘真相，如果這世界真的存在你說的這種生物，那人類也有權利知道。」

倉思考了一下，然後搖著頭。「除非親眼所見，否則很難有人相信。」

一度我以為他不打算說了，但他卻站起身，拿起他放在另一張寬大的木桌上的一個小陶器。

外觀就像是一顆高爾夫球，表面凹凸不平的圓圈邊緣有著鋸齒狀，看起來就像是一張擁有尖牙的小嘴巴布滿在球體上。

倉交到我手上，而我端詳著：「這是……」

「我們稱這種東西叫作『獸』。」

「你們？你是說除了你以外，還有人看得見？」

「這算是家族遺傳吧，我家族都看得見這種獸。」

「你們全家都看得見？那我……」

「不行喔，我們家族很低調的，全家只有我做著最醒目的工作，所以抱歉啦。」倉立刻拒絕了我還沒說出口的話，這下子看來想採訪倉的家族無望。

不過，原來這是真實的嗎？

倉家族世代都看得見，我將這點寫進手中的筆記本裡。「那為什麼稱為獸呢？」

「我們家族從以前就這樣為他們命名，事實上，也找不到任何文獻記錄說明那生物的真正名詞，我曾經還懷疑過，該不會是我們家族有遺傳性精神病，可以看到相同的幻覺吧。」

「不無可能，但也太不可能。」我保持相信任何事物，畢竟身為記者，對任何事物都要抱著存疑與相信，這樣的矛盾衝擊之下，才能寫出好的報導。

「我是這樣想的，也許獸是一個存在於人類能見波長以外的生物，而我們家族的人因為世代遺傳性疾病，所以能看到波長以外的生物，這算是比較科學的解釋。」倉解釋著。就像是狗能聞到人類聞不到的細微味道，他們家族的人，剛好看見了人類眼睛看不見的生物。

「這說法挺不錯的。」我也將這段抄寫進筆記本中。

接著倉興奮地拿過我手掌上的「高爾夫球獸」開始介紹：「這一個是我前幾天發現的新品種，目前還在觀察中，暫時不清楚牠的生活習性。」

「生活習性？」

「簡單來說，妳相信有鬼嗎？」

我嚥了嚥口水。「相信。」

「但是妳見過鬼嗎？」

「呃……」不知道看見庾曉琴浮在空中死亡這算不算見鬼，啊，我在醫院時見過站在牆角的奈華啊，可是那……「不知道算不算呢。」

倉挑眉。「到底有還沒有。」

「算有吧。」

「那妳是見到鬼以後，才相信鬼的存在嗎？」

「之前一直半信半疑，見到後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鬼。」

「好，假設妳從來沒見過鬼，但鬼是真實存在於這世界上，不管妳有沒親眼看見過，但他們的確是存在的，這樣妳懂嗎？」

我點頭，倉繼續說。「所以呢，這種被我們家族稱之為『獸』的生物，雖然絕大多數人都看不見，但卻是確實存在於這個空間。」

「你的意思是說，獸就在我們四周，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我把這句話寫進筆記本上，並畫了個大圈。

「妳很有慧根呀！」倉充滿自信地點頭。

「這些獸都長一樣嗎？」問完這問題後，倉搖著手指，我想起他所捏製各式各樣的陶器，都是以那些獸當作雛形。

「獸只是總稱，就像人類也是總稱一樣，但每個人卻不同，這些獸的形狀、大小和生活方式也都不一樣。」倉站起來，又拿了另一個扁平的陶器過來，上頭上有淺土黃的色調，還有一些螢光藍圓點。「像是這長得有點像魟魚的獸，我就稱作魟獸。」他拿起另一個深藍的底，與白色圓點。「另外這是長得像魔鬼魚的獸，就稱為魔鬼獸。」

「喔？還滿可愛的。」我接過倉手上的兩個陶器。「他們都吃些什麼？」

「每一種都不一樣，有些是乾淨的水源，有些吃光，有些吃小昆蟲或浮游生物，當然也有些會吃人類的心。」

「人類的心？」這讓我嚇得差點將手中的陶器弄掉。

「小心點啊，」倉拿回那些陶器，重新將他們放回桌面上。「大多數的獸是友善的，但還是有些獸的糧食會傷害到人類，不過說是心，也不是心臟，而是吸收一些人類的精神、或是元氣之類的，有時候某些人感到氣虛與疲累，就是有獸在附近覓食。」

「如果只是氣虛和疲累那也還好，休息一下就行了。」我鬆口氣。

「是啊，所以基本上，我覺得獸是比其他動物，更接近自然的產物。」

「所以你的家族的人都看得見，還是有幾等親以內？」我再次確認。

「只要跟我爸有血緣關係的就都看得見，只是能力強弱之分，像我叔叔大約三十歲以後就看不見，而我堂弟高中後才開始看見。」倉思考了一下。「麻煩這些請妳不要寫到雜誌裡，當作只有我看得見就好。」

「為什麼？」

「因為只有我看見，大家才會說瘋子與藝術家只有一線之隔，但如果我說全家族都看得見，要麼大家會相信那是真實，要麼大家會說我們全家都瘋了。無論是哪種的，我都不想給家族添麻煩。」

「我懂你的顧慮，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都是生物呢？」假如我是個沒道德的記者，為了賺取新聞性的銷售量，或許還是會登上去。

突然我靈光一現，加上倉饒富趣味看著我的表情，我懂了。

「你是因為可以增加話題性，曝光自己的作品，得到相當程度的回饋嗎？」

「賓果！」倉滿意地看著我笑。「當然別人來採訪我時，我會盡量表現得像個有妄想症的藝術家，反正只有我家族的人與妳知道，獸確實存在。」

「你怎麼會認為我相信獸的存在呢？」

「妳剛才過來時，有看見我庭院裡的鯉魚嗎？」

「有，沒想到你如此風雅。」

「鯉魚有幾條？」

「好幾條，看起來很擠，這樣不好吧？」我失笑。

「那，我自然有辦法說服妳。」

倉看起來很滿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