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度精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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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07
我的醒來,著實引來一些麻煩,但這些麻煩卻只是帝王艦事件后的一系列麻煩中的一小部分。
首先,『帝王艦』里那個變成植物人的德國科學家,引來一組神秘人士的調查。他們不是只帶個墨鏡或者口罩之類的遮臉來保持神秘,而是整張臉都蒙上了白色陶瓷似的面罩。但那面罩又不像是防毒面具那種笨大的樣式,而是精緻而又微微有五官形狀的面具,讓人看不到面具后的真容,連面具人發出的聲音,也被轉化成統一的模擬男聲和女聲。但從他們露在外面的頭髮看,有黑,有銀,還有金黃!
這幫面具人直接乘直升機空降到『帝王艦』酒店的頂層,首先找到了植物人德國科學家的身體,並隔離起來。緊接著,一位我國軍方的大校也空降而至,但這個大校似乎只是個中方聯絡人。在一通交流之後,大校就代表軍方,配合神秘小組,行使他的權力,幫助安排所需。所有冰城方面的涉事機構,包括涉案調查的警方人員,都被一一訊問記錄,連省長都沒放過!
而後,面具人們用一系列不為人知的方法,『喚醒』了那個德國科學家。所謂喚醒,是他們用某種設備,通過腦電波,和那個德國科學家建立了交流。這幫面具人也『願意』提供技術,幫助醫院『喚醒』我,但他們提前要徵得家屬的同意簽字。可我爸『誓死不從』——因為他從在省公安廳當副廳長的肖叔那悄悄得知,那個德國科學家被面具人『喚醒』后兩小時就死了!至於什麼都不記得了的孫小眼,也被他們問訊了一番,似乎得到了一些信息。
於是,我醒之後,在大夫一再向我父母保證我『一切正常』之後,我也被這些面具人提問了。提問的是個年輕女性,因為我看到她腦後很有活力的黑色馬尾辮,又白又嫩的雙手,和前凸后翹的誘人身材。我很懷疑她不會講中文,因為她總在我回答問題后略停一秒,才開始記錄。至於問題,就是我怎麼會到帝王艦酒店那裡,為何會出現在十八層。我是否認識孫小眼,是否認識虎哥。當時是否見到可疑的人,等等。
或許是因為我的意識從黑暗中成功逃了出來,我對當時的記憶很清楚,就像我的夢一樣被記住了每一個細節。當我說到當時撞見到一個穿黑衣帶白面具的女人時,我心裡忽然一凜,心說:這幫面具人不就是帶著白瓷面具么?只是那個女子是『黑瞳』,而眼前這幫人是連眼睛都被白面具擋住的。難道他們之間有關係?
在這個面具人一雙白瞳的注視下,我還是說了後來的事情:那個女子捧著我的頭,跟我念叨什麼「忘記一切」之類的話,然後我就兩眼一黑,剩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直到忽然眼睛一亮,看見我爸的臉正對著我瞅——這也算事實,但我沒講自己在黑暗的意識中,出現在高中教學樓那段幻境,以及後來在腦海里整理知識書籍的經歷。
說完這些,那個詢問我的女人盯著我看了差不多三十來秒,看得我都心虛了。然後她好像別有深意的問了句:「就這些么?你昏迷后,就是兩眼一黑之後,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記不清也沒關係,想到哪些就說哪些。」
我真的有點心虛了,尤其在這幫舉止神秘的人面前。我捂著頭,好像夢囈一樣的嘀咕著:「好像夢到了考試,我遲到了...唔,頭好痛!」我把自己憋得臉通紅、腦充血似的,來逃避她的逼問。
「嗯,放鬆~沒關係,想多少算多少。」那個女的說:「最後一個問題。你說醒來時,是『忽然眼睛一亮,就看到了你的父親』是么?是怎麼樣的『忽然眼睛一亮』?是感覺忽然睜開了眼睛?還是感覺忽然從沉思回到了現實?」說完,她又好像要看透我心思似的盯著我。
「唔...好像是後者,感覺從沉思回到了現實。因為我當時並沒有感覺自己眼皮睜開的動作。」我答。
「那,是你父親喚醒你的么?」
『不說最後一個問題了么...』我心想。沒想到這時,那個女的竟然笑了一下。是的,我感覺到那個面具的表情動了一下!但當我再次定睛看的時候,那個白瓷表情又變得死人一樣僵硬。「唔,好像是我爸喚醒的我吧?我當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爸捧著我的臉。我醒來猛地站起,還把他嚇了一跳,坐到了地上。」
「好的,就這些問題了,你好好休息,多多睡覺,但在睡覺的時候,不要用力做夢哦!」說完,她就甩起富有彈性的馬尾辮,起身走了。我覺得她看著我起身離開時,又露出了微笑。
「什麼叫『不要用力做夢』?」我忽然覺得她最後一句話好詭異。而且,我感覺當我說到『是我爸把我從黑暗中喚醒』時,她好像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圓圈,圈起了什麼詞或者名字,然後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難道她懷疑我爸?因為我醒的時候是我爸在呼喚我?」我猜想著。不過麻煩還沒完:面具人走後,那個大校,還有冰城的調查人員,都分別問訊了我一遍。問題大同小異,只是那個大校問訊我時很和藹,比我們這兒參與辦案的警察還和藹,沒我想象中的那種『威武、嚴肅、霸氣』的感覺。而且,他臨走還拍拍我的肩膀,說了句:「小伙子,有前途,好好乾!」一種我是他手下的感覺。
塵埃落定,我媽再次走進病房,把我緊緊摟了一下,然後忽然拿手裡的毛巾往我身上抽了一下,恨恨地說:「我和你爸才出差幾天,你就惹出這麼大的禍來?作死是不是?我乾脆抽死你得了,省得死在外人手上!」在那麼一瞬,我忽然感覺到老媽的霸氣側漏,這讓我又想起以前做的夢,老爸變成肌肉兔,老媽要化身真龍,全家一起上陣殺敵。
夜晚,我還不能出院,老爸老媽都在醫院陪我。這次連神秘組織都惹了出來,他們真是有點怕了。我痴呆了3天,爸媽為我晝夜熬了3天。此時,他們都陷入了熟睡。可能是陷在黑暗中3天帶來的心裡陰影,也可能是睡多了,此時我一點都不想睡。窗外,一輪滿月,滿得讓我透過窗戶,都感覺到了它清冷的能量灑到我的身上。
瞪著月亮,我融入一片淡黃而又明亮的光明。光明漸漸退去,周圍的事物慢慢浮現,我卻不禁心裡一緊,我雖然還是在病房裡,但卻感覺有種不同:爸媽不見了!我再扭頭望月亮,那月亮好像變成了一只黃里透綠的狼眼!這隻『眼睛』在我望向它的瞬間,瞳孔一縮...
「啊!這是怎麼回事?那月亮是我的幻覺么?難道爸媽碰巧剛剛都離開了房間?」我驚疑不定,掀開被子,披了件衣服走到門口,開門探頭望進病房的走廊。沒有人!
「或許是精神科不會像別的病房那樣滿員吧?」我暗想,「怎麼護士站也沒人?」整個走廊都空蕩蕩的還是有點瘮人的,尤其是此前我還被迫深陷進那個有著殭屍走廊的夢。
「去值班室看看吧。問問哪有熱水喝也好。」想著,我走到值班室,開始敲門。裡面沒有人,我繼續敲,也沒有很用力,就是輕輕地、略帶節奏地敲,甚至有點希望能敲出個美女護士來。可好一會兒,還是沒人回應。
「哈,精神科的值班大夫,大半夜被病人敲門,估計也是能嚇得他不敢開門的吧?可能我回病房去,一會兒他覺得安全了,就會來找我?」我自嘲著,想返回病房。我一轉身,忽然有點傻眼,因為所有的病房房門,除了門牌號,都一樣!可我不知道自己住幾號病房。
「唉,我挨屋看下吧。」想著,我探頭探腦,從病房門上的小窗戶,往一個個病房看去。
「啊!」我終於發現了問題!每個病房都沒有人!只有一個病房裡的病床被掀開了被子!但我已經無心慶幸找到了自己的病房,因為我覺得,這還是夢!「完了,我又陷入這種『深夢』了么?」我心裡有點顫抖地想著。
白天一個人安靜休息的時候,我自己慢慢回想著之前的經歷,從意識被打入黑暗,然後到學校教室場景的出現,再到被殭屍追逐,我躲進圖書館。我覺得那種被打入黑淵似的夢境和平時浮現出的普通夢境有些不同:
前者里,我無法從夢境里得到任何幫助,只有靠自己的力量、領悟,破解或者逃亡。所以,即便夢裡出現了我的同學,他們都是低頭看書,我甚至都不敢看他們的面孔;還有我同桌,她也沒有給我任何有用互動。而後,就是自己逃離殭屍追逐,逃進圖書館,圖書館卻又下班,最後躲在角落破解時間空間的概念。——這一切都是要靠自己,壓力無比的大。
而後者,在普通的夢境里,你可以跟人說話,一起行動,好像跟現實很接近,像是一種淺淺的夢。所以,我把後者叫淺夢;把前者,叫深夢——沒受外界互動『污染』的,深層次的夢。
至於從『深夢』里怎麼自由出入,我還沒想清楚。上次逃出來,全是因為我爸給我在黑暗中打開一道縫隙。
「穩住心神!」我提醒自己。我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然後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取暖。
「都是因為月亮!這次再次進入原夢,都是因為我望向了月亮。」我想著,又望向窗外的月亮,不知為什麼,月亮雖然被云彩擋住了,但我卻好像在那片烏云上看到了一支眼睛!這支眼睛貌似是烏云上的薄處透了些月光,但再仔細一看,分明是一雙連虹膜、瞳仁都看得清楚的眼睛!
「窺視!有人在窺視我的心靈么?」我下意識地揪住自己的衣襟。「既然是在夢裡,我要想辦法掌控!」想到這兒,也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我開始回望那雙眼睛,「嚇不死你也要瞪死你!」我想著。於是,那片云彩變密了,徹底遮住了月亮,彷彿閉上了雙眼...
「出去看看。既然再次進入了不同場景的深夢,不妨再探險一番,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奧秘。」我想著,穿好衣服,再次走出病房。但這次,病房的場景起了變化,恐怖得讓我想立刻躲回病房,把門鎖好。但身後病房的門已經被人從裡面鎖上了,鎖門的,是另一個我!我透過門窗,看到裡面這個『我』,裹在被子里,嚇得哆哆嗦嗦,卻死死地鎖住房門,又按住門把手,不讓外面的我退回去!
至於病房外面走廊的情景,基本就是如你此時猜想的那樣:一間間的病房門打開了,原本空無一人的病房,晃晃悠悠走出殭屍姿態的病人來。他們瘋著,笑著,舔著嘴唇,躁動地吼叫著,各種病態,應有盡有。
「不是我乾的啊!真的不是我乾的啊!」一個病人哭喊著,卻在每喊一句的時候,舉起手裡的一個盛放醫療器械的托盤,往另外一個病人頭上拍去!——「不是我乾的啊!」~咣~砸一下~「不是我乾的啊!」~咣~又砸一下~
「我砸死你!我砸死你!我砸死你!」另一個病人,就是復讀機一樣重複著一句話,上半身也是玩偶一樣重複著一個動作,但腿卻跑得異常迅速——他掄著一個消防斧,砸著每一個被他追上的病人的腦袋,一砸一個裂!
「好餓啊!我好餓啊!咕噥~咕噥~咕噥~」在掄消防斧的病人身後,跟著一個喉嚨發出很大咕噥聲的病人,兩眼血紅,一雙厚厚的嘴唇,油亮地翻著,好像吃了很多辣椒刺激充血了的樣子。他竟然很噁心地趴在地上,開始吃每個被砸死的病人的腦漿!
「我要拉屎!我要撒尿!我要拉屎!我要撒尿!」看完吃腦漿的,我又看到一個隨地便溺的傢伙!我忽然好想看到這個隨地便溺的傢伙,『噴洒』地走到到處亂吃的病人附近...
「嘿嘿嘿,護士小姐,你今晚好白啊,一定是月光給了你聖潔的力量。我最喜歡...臭臭聖潔了!越聖潔,我就越臭~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吼吼吼吼~」這時又見一個病人,獸性大發,沖著護士站里一個滿臉慌張的護士呵著口臭,然後就撲向那個眼神怯生生、臉蛋兒紅撲撲的小護士。那病人也是力氣大得驚人,他一扯就能撕裂了護士的白服,牛仔褲都被他一手撕裂...那簡直是獸爪!
「夠了!你們都是幻覺!你們都不存在!都給我滾死消失!」我有點受了刺激似的,捂著自己的腦袋,然後突然暴喝!這一喊,時空彷彿靜止了,連噴在空中的血雨似乎都懸住了,所有的病人都望向我——「啊!不!這不是真的!」我再次捂頭,瘋了一樣甩起來,因為那些病人的臉——都是我的臉!連那個被欺侮的小護士,竟然也是我的臉!我湊,我這內心深處,都藏了些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啊...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咦呦,yeah!」那些的『病人』看到我的瘋樣,都起鬨地鬧起來,好像在看一個崩潰了Loser,他們瘋得更歡樂了。我被『自己』包圍了:各種病態、噁心、瘋狂、以及喪心病狂的舉動,在我360度的視線里環繞發生著。
「不!這都不是真的!」我無力地蹲下在病房門口,不敢看這一切。但各種畫面還是能衝進我的腦海:我用斧子去砸別人頭的;我被斧子劈開,視界裂向兩邊的;我邊哭邊喊『不是我呀,真的不是我呀...』,卻同時掄著醫療器械托盤追打著別人的;又有我被拍扁頭顱,掉出眼球一目的;我在這邊吃著,又那邊排泄著;我舔著蛇一樣長舌壓著身下掙扎的小護士的;卻又從小護士的角度,屈辱地感到自己被強暴的羞恥的...
「難道,這裡真的都是我?我為什麼能從他們每個人自己的視角看到周圍?」我在瘋狂中忽然有所感悟:我好像從其他的『我』的視角里,也看到病房走廊當中抱頭蹲下的我,而這個我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一個不肯面對現實的,抱著頭蹲在那裡大哭的慫貨。
「那,躲在病房裡的我呢?」我忽然想,「是代表膽小的我么?」果然,我好像從一個病房內的視角,透過房門的小窗,帶著驚恐的心理,看向房外的『群魔亂舞』。
「咦?那,此時正在冷靜的分析的『我』,藏在了哪裡呢?視角,給我這個『分析者』的視角。」我努力尋找著,感覺著。忽然,我的視角被拉高,彷彿一個上帝視角一樣,看向地面上所有的瘋狂。
「冷靜分析的那個我在天上?剝離,一定要把那個理性的我從這群混亂中剝離出去!」我想著,「不對,剝離就等於逃離,就是不願面對現實。難怪一開始『本人視角』的我,一直是那個蹲在病房門口、表現為『不肯面對現實』的我。那種不願面對現實的『本我』是如此不容易被發現!」
「那麼,這裡所有的人形,都應該是本我的一部分?都是我?...可那個小護士...我是有多悶騷啊,本我之中竟然還藏了這麼個角色?...太醜陋了,本我真是太醜陋了!——夠了!」我再次暴喝!
這次,似乎在我暴喝的瞬間,病房裡所有的『病我』,都跟著百分百同步地一起暴喝了一聲『夠了』!這聲暴喝把整個空間都震動了,震得人雙眼發花,兩耳翁鳴。所有的『病我』都倒下了,融化了,像一滴滴的水銀,匯聚在一起。最後,連整個病房都融化了,融進了一坨透明的什麼東西,懸浮在黑暗中。
是的,那黑暗,就像我上次被封存進的黑暗一樣。也正因為這樣,我有了些經驗,在默默冥想之下,我又出現在一間圖書室前。這是屬於我的圖書室,我把裡面分成若干知識區存放不同書籍的那個。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再次進入我的圖書室里,看看有沒有什麼知識能幫我擺脫當前困境的時候,那坨透明的東西蠕動到了圖書室門前,開始腐蝕它的門,它的牆!
我看著這種腐蝕,雖然自身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但卻十分擔心自己剛剛建立的一點點秩序被破壞。但神奇的是,那透明的一坨,只吃了圖書館的所有結構,比如門啦,窗啦,牆啦,書架啦,桌椅啦,卻並沒有腐蝕裡面那些書籍,甚至連我原來的設計的分區和擺放書籍的順序都沒有被打亂。就好像用了一個透明的材料,置換了所有的空間結構。
更意外的是,那坨透明的東西,在吃完這圖書館之後,竟然開始啃食起這個空間的黑暗來!在它的慢慢蠕動中,黑暗中有了亮——不是那種拉開窗帘,光線射進黑屋子的感覺;而是黑暗中,一團熒熒的燭光,驅散了黑暗。但當你望向那片燭光時,你看不到那根蠟燭,只有火苗似的一團光;你也看不到黑暗中什麼東西因為這光亮而顯現出來。虛無還是虛無,只是有了光明和黑暗的區別。
我飄向那片幽幽光亮,蜷起身子,彷彿嬰孩在子宮裡的姿勢,把自己裹進那片幽光。暖暖的,我睡了。在幽光的盡頭,有雙漸漸模糊的眼睛,緩緩閉上,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