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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26
  短短二十幾公尺的距離,戴紀恩覺得自己彷彿走了一輩子。

  他一下車,頓時前方整齊劃一地響起了槍枝與重裝備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夜裡彷彿被放大了數倍,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因為重物舉得又痠又痛的手臂彷彿沒了知覺,只覺得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

  他拖著步伐,領著一眾素昧平生的前新霍普市同胞往前靠近,他們同車之中只有三個女人,其中一個還只是小女孩而已,她們勉強地抱著背包、甚至無力把東西高舉過頭,瑟瑟發抖的模樣惹來幾位軍官的嗤笑,這時有人用槍口敲了敲戴紀恩的手臂。

  「叫甚麼名字?」那人叼著根菸,說話的時候將白煙都噴到了戴紀恩臉上。

  他只緊張地抿起了嘴唇,盡可能面無表情、毫無知覺一般地回答:「戴紀──」

  「──3328。」對方說。

  「甚麼?」

  「我說,從現在開始你就叫3328!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對方一把將槍托磕在戴紀恩小腿脛骨上,逼得他忍不住彎跪在地:「起來!去前面安檢台登記,不要想逃跑,逃跑的人立刻槍斃!後面的人報數!」

  軍官十分粗魯地踹走了擋路的戴紀恩,他輕輕地嘶了聲,被狠狠敲了下的那腿還痛得站不起來,他只能繼續高舉著背包,用相當狼狽的姿勢拖著身體前進。有好幾次他失去平衡向前趴倒在地,都會聽見道路兩側的暗處響起類似槍械的聲音,讓他一面冷汗直流,一面重新把背包扛回肩上,繼續往前爬行。

  這時他身後傳來打鬥的聲音,可戴紀恩已經顧不得其他人了,他口乾舌燥,腦子發暈發脹,渾身痠痛得厲害,好在腿部的麻痺已經好了大半,戴紀恩掙扎著站了起來,雖然每踏出一步脛骨還是痛得彷彿要撕裂一般,他還是不顧一切地鞭策自己前進,心中只想著要快點結束這一切……

  他簡直快不記得他是怎麼來到安檢台的,那裡有幾個工作人員,穿著統一的深藍色制服,有人將他的背包扔去掃描,有人把他推進金屬探測門,再由下一個人對他進行搜身……如果那是搜身而不是藉機毆打他的話。

  他感覺自己像貨物一樣,連同他帶來的背包一起被推到了一節透明的磁浮車廂上,他跌倒在骯髒的地面,還來不及爬起來,就又有另一個人被推進來撞在他身上。

  是那個女孩子與她的行李。

  她抽抽噎噎地吸著鼻子,一雙大眼滿布血絲,滿臉驚懼地盯著同樣在一天之內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戴紀恩。

  「違禁品!這個人帶了違禁品!」

  這時外面響起了吵鬧聲,打擊聲、以及一聲轟鳴的槍響,完全被嚇壞了的女孩子猛地一聲尖叫,再也顧不得其他,她直線撲進了戴紀恩的懷裡,渾身抖得厲害。

  戴紀恩被撞得肋骨陣陣生疼,下一秒有許多他們的同伴逃難般倉皇地衝進車廂,途中打鬥聲又出現了不下五次,嚇得每個人都亂無章法地推擠跌撞,彷彿最後一個上車的人就會立刻被槍斃似的。好一陣晃蕩騷動後,每個人終於都筋疲力盡地攤在車廂的各處,接著,列車門就關上了。

  戴紀恩背靠在車廂的牆面,模糊的視線勉強掃了一圈眾人,發現從新霍普出發的三十五人當中,只剩下了二十八個。

  伊利亞和達斯都不見了。

  他像是觸電一般地一把拉開了原先是屬於伊利亞的背包──衣物、盥洗用品、用途不明的工具、一些乾糧和一小瓶水──他猛然地抽出水瓶就灌了下去,冰冷的液體進入口腔,引發了一種幾近刺痛的不適感,接著他才忽然想起……原本該被帶走的應該是他自己。

  拿到那包裝有塑膠和膠帶的背包,伊利亞究竟被怎麼了?

  「優、優子和薇拉小姐都沒上車。」這時戴紀恩感覺自己的衣服被揪緊了,那哭累了的女孩終於緩過情緒,然而車廂裡已經不見另外兩位女性同伴。

  戴紀恩與她靜默地對視了一眼,接著他毫無預警地撲向對方的背包打開……果然也是正常的旅行規格。

  「有七個人拿到裝著違禁品的背包。」他說,推開了那女孩,一口把少得可憐的水給灌完:「……這是為什麼?有甚麼共通點?」

  女孩被他冒失的舉動嚇了不只一跳,又愣了好一會才終於反應過來,她怯怯地壓低音量:「她們的分數都不到C+。」

  不到C+就會拿到有違禁品的背包?要不是他和達斯小聊了會,很確定對方是個可以拿B的社會人士,戴紀恩差點就相信了這個潛規則。

  「你、你覺得他們會不會……」那女孩囁嚅了半天,還是沒勇氣把「被殺死」給說出來。

  戴紀恩無奈地嘆了口氣,心裡只覺得這些小朋友真是一個個都不用腦,淨會問他一些想也知道沒有人回答得出來的問題。不過他現在對拿錯背包而被帶走的伊利亞感到非常歉疚──如果對方真的因此死了,戴紀恩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也不知道。」他說,既是在安慰對方,也是在平衡自己的心情:「等真的到了規劃局,我會想辦法打聽看看。」

  「你叫甚麼名字?我可以跟著你嗎?」那女孩點了點頭,然後壓低了聲音急急問道,彷彿戴紀恩真有辦法決定他們的未來一樣:「我叫藍郁,我的成績是B。」

  「戴紀恩。」他匆匆說了自己名字,有些無力地反問:「B,那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妳自願的?」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她很著急地說,一副生怕自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的樣子:「我收到了通知,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收到。」

  「妳是笨蛋嗎?」戴紀恩很不可思議地晃了下對方的肩膀:「那麼多天的時間,妳怎麼會沒到市政府去問!」

  「因、那是因為……」被戴紀恩這樣一吼,她的眼裡又不禁蓄滿了淚水,還正著急著解釋的時候,列車已然進站、停妥,接著車廂裡響起了冷漠的女子聲音。

  「艾德文斯東區,請所有乘客依序下車。」

  這次即使再怎麼害怕,也沒有人膽敢再拖拖拉拉,所有人戰戰兢兢地拿好自己的東西等待車門開啟,接著宛若幽魂一般悄然無聲地下到月台。
  月台上的人不少。

  他們也都和戴紀恩等人一樣,穿著整齊統一的深灰色制服,沒有人臉上有笑容,彷彿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一般,他們低著頭,冷漠地路過這一隊狼狽的外來者,其中僅有少數在走過時抬起頭,以深沉的目光看了眼眾人,隨後又像甚麼都沒發生一樣地離開了。

  這些人像是城市的背景之一,戴紀恩在拉住了幾個人、卻都立刻被甩開之後,很快地就放棄了詢問情況的想法。他開始覺得艾德文斯就是一座「尚且活著的死城」。



  「現、現在,我們要怎麼辦?」藍郁揪著戴紀恩的袖子,整個人縮在他身後,怯弱的問句只比其他人的呼吸還要大聲一點。

  戴紀恩左右張望了下,看見了兩個全副武裝的人持著大型槍械朝他們走來,同時,周遭所有灰色的人影都在有意識地躲避。這時候,即使不用他說,戴紀恩相信大家也一定都知道自己的命運會是甚麼了。

  他朝女孩微微一笑,笑容並沒有絲毫溫度。

  「我們甚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