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迴-Sechszehn- 結合-ENGAGEMENT-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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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倫希爾德靠在馬車的窗框上，凝視著外面的風景，心情很是複雜。

　　她所乘坐的馬車剛離開了安凡琳，正在精靈之森行駛，不久便會穿越精靈之國的國境，進入威芬娜海姆郡。她這次起行，原因不為其他，正是為了參加在威芬娜海姆城堡舉辦的訂婚典禮。

　　從紫堇月被求婚開始，歷時接近兩個月，經歷兩次的見面和多次的書信來往，她終於要在梅月十三日步入禮堂，與路易斯建立更進一步的關係。

　　從安凡琳到威芬娜海姆需時約兩天，到步後又需要時間安頓，因此布倫希爾德須在訂婚典禮的三天前出發，好趕在訂婚典禮的前一天到達威芬娜海姆城堡。希格德莉法有要事要辦，決定留在安凡琳，不到威芬娜海姆觀禮，而布倫希爾德希望這次出行儘量簡便，不想太多人陪同，因此她只帶了關係最親的莉諾莉蕾婭一人隨行，把另一位貼身女僕卡莉雅納莎留在了安凡琳。

　　歷代安凡琳女公爵，又或精靈女王，都只會在進入人類之境時才會乘坐馬車。在精靈國境，女王的坐騎是一匹純潔的獨角白馬，但在人類面前出現時，為了迎合人類的習俗，以及不願讓下等的人類有機會見到精靈女王的全部榮光，她們都會以馬車作為交通工具，並用血統最純正高貴的馬匹牽車，以人類能夠理解的方式彰顯其權力地位。

　　布倫希爾德的馬車是她的先代留下的，已有幾百年歷史，聽上去十分古舊，但其實狀態十分良好。馬車以溫蒂娜領地獨有的霽霜木製成，如同雪後穹蒼的淡藍木材顏色顯赫地彰顯馬車主人的身份。車上的窗框和門柄都有閃亮的百花藤葉金箔雕飾，百花藤葉的作工十分精緻，看起來像是有生命似的。在雕飾上添加在人類世界作為財富象徵的金箔，非但沒有令整體設計淪為俗套，反而透出一種簡潔又高貴的氣息。當陽光灑到雕飾上，會看到雕飾四周都飄浮著一些微粒。微粒們的光芒彷似蝴蝶，又或仙子的鱗粉，夢幻而又美麗絕倫。

　　坐在如同藝術品一般的馬車裡的布倫希爾德，其裝扮也是美若天仙。她身上穿的是一條雪藍色長裙，長裙剪裁貼身，裙上滿是雪花刺繡，兩邊袖口和裙擺邊都縫有羽毛，看起來十分暖和。她的大部分頭髮都束成兩條麻花辮，以髮髻的形式綁在頭的兩邊，剩餘的頭髮則隨意散落到肩後。而她也戴上了不少飾物，例如頸項上的藍寶石項鍊、耳垂上的藍寶石耳環，以及髮髻上的鑽石髮針，這些都是溫蒂娜家的家傳寶石。布倫希爾德本來的氣質已為清純優雅，在華衣美服的襯托下，又多了一重不可輕易靠近的高冷和威嚴。

　　但在這些外表下，隱藏的是一副疲倦的身體、疑惑的心和矛盾的心境。

　　靠在窗框上的布倫希爾德神色疲憊，她把日記本放在膝上，雙手緊緊握著，但眼神卻沒有神彩，只是一味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她將要離開精靈之國，往外面的世界去了。在她的記憶裡，這是自己第一次離開精靈之國，但無論是路易斯，又或夫人，都說是她忘記了這件事。他們都說，她在兩個月前到過阿娜理，路易斯更說，她在多年前曾經私自偷走到威芬娜海姆，但這些都不存在她的記憶裡，她對精靈以外世界的認知，只停留在片面的文字記載和其他精靈的傳言。

　　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是跟精靈之森一樣綠樹環繞的世界，還是如先代留下來的筆記所說，醜陋又險惡的世界？即將面對未知，她心裡懼怕，一怕，便立刻打開手上的筆記本，翻到寫有關於路易斯的記事。

　　密密麻麻的文字裡仔細記下她和路易斯兩次約會的往事，內容極盡仔細，從二人到過的地方風景，每一句談話的內容，到路易斯每一刻的表情變化，都一一記錄下來。文字裡沒有主觀的感情，與其說是一介少女的日記，更像是化為文字的記憶。讀著內容，文字裡的畫面生動得彷彿像是即時重現在眼前，然後被布倫希爾德回載到腦中，與本來的記憶融為一體。

　　讀到路易斯和她在森林裡的對話時，布倫希爾德的心裡暖暖的，但當她再次重溫自己把路易斯拋在森林裡，想置他於死地的往事，以及尋迴路易斯後，他那些略有戒心的反應後，心裡頓時感到不安。

　　那次路易斯離開後，希格德莉法一反常態，沒有因為布倫希爾德沒有成功殺死他而懲處之，但她卻下了命令，要布倫希爾德一定要在訂婚典禮期間找到機會除去路易斯，不然回來後就有嚴重的懲罰等著她，包括再次進行「儀式」。

　　布倫希爾德知道夫人的意思是甚麼。自己的身體狀況不算太好，再進行儀式，恐怕會更虛弱，而且見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夫人下的手恐怕會更重。要活下去，就只能照她的意思做，但為了這件事而用路易斯的命去換，她卻猶豫不決。

　　在她心中，路易斯猶如光，只有他一人給予她關懷和理解。她不想親手抹殺這道光，但她還未有為了他而跟夫人作對的心理準備。

　　她看著自己瘦弱的手腕，內疚於自己的軟弱，又因自卑而開始懷疑。

　　上次我這樣子害他，他回來後的反應又有些閃縮，也許經此一事，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親切對我了吧？

　　越是想下去，心情越是矛盾。

　　這時，窗戶透進一道明媚的白光，布倫希爾德一醒，發覺馬車已不經不覺離開了茂密的森林，走到蒂莉絲莎河上的大橋。她遠眺橋另一邊的雪林，下意識地捏緊了裙擺。

　　終於來到了，人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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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訂婚典禮當天早上，路易斯站在自己的睡房窗戶，愣著似的看著外面的景色。

　　他已經打扮完畢，頭髮早已梳理整齊，一頭金髮閃亮如晨曦之光。他身上依舊穿著代表齊格飛家的鮮紅軍服，但跟他在起始儀式上所穿的不同，這件鮮紅軍服胸前有密密麻麻的金鈕扣，領口和兩袖邊又有用金絲線縫成的刺繡，就連軍服的黑長褲兩側都有紋路複雜的刺繡，華麗程度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只如此，他的腰帶上還繫著兩束金紅流蘇穗子，左肩上還披著一件同樣繡滿金絲線的披肩外套，兩者都為衣裝的華麗錦上添花。如果說起始儀式上路易斯的裝扮令身為少年的他看起來像個貴族家主，那麼今天的這身打扮就完美襯托出一位公爵應有的成熟和不得輕易侵犯的威嚴。

　　他的窗戶面向著城堡的正門，清楚看到來自全國各地的貴族賓客正陸續乘著馬車進到城堡裡來，也看到他的僕人們正忙著招呼這些貴族，打點他們的馬匹，以及引領他們到訂婚典禮的舉辦場所──莎法利曼大教堂。

　　在安納黎，在接納求婚的那一刻起其實已經是訂了婚，訂婚典禮通常是男女雙方為了與親朋好友分享訂婚的消息而設立的儀式，或者兩大家族為了將結合之事公告全國而進行的儀式。若問路易斯的個人意願，他其實並不想那麼多的人來參加自己和布倫希爾德的訂婚典禮，只想邀請熟悉的親屬見證，但奈何這次是兩大公爵家之間的聯姻，是溫蒂娜家首次與人類結合，更是「八劍之祭」的兩位舞者結合，就算只是訂婚，也是全國上下都會關心的重要大事，因此必須做得像結婚典禮一樣，邀請全國上下貴族，以至皇帝參與，在眾人的面前見證二人正式成為未婚夫妻。

　　路易斯起初是希望直接舉行結婚典禮，越過訂婚典禮的，但不論是歌蘭，還是布倫希爾德，都希望先舉行訂婚典禮，才有現在的安排。他當時不明所以，以為父親是因為討厭精靈才用訂婚典禮把事情拖著，後來才慢慢明白了背後的謀略。

　　他轉頭望向不遠處的茶几，那麼甚麼都沒有，只放著歌蘭幾天前給他的毒酒。當天，他懷著忐忑心情把酒收下後，便把它放到睡房的茶几上，無論在起床、更衣、進房、睡前都必定會看到它。他想藉著這個方法逼自己思考並決定毒酒的用法，但思前想後了幾天，還是沒能得出答案。

　　歌蘭的命令是絕對的，路易斯不敢違抗，也不想違抗。縱使他曾經為了奈特和布倫希爾德的事跟父親作對，但對他來說，那只是勇敢說服父親改變心意，並不是違抗命令；而他私自跟布倫希爾德訂婚確實是些小的反抗，但當父親斥責時，他還是會怕。

　　他向父親承諾了要取布倫希爾德的性命，而父親今天就要他把自己說過的話兌現。要是失敗了，或是放棄了，想必他在父親眼中的形象定會由「還算有用的兒子」回落到以前那個一事無成的黃毛小子，更可能會一落千丈，從而不再看他一眼。每次一想到這裡，路易斯都會怕。他這輩子最不想失去的是父親的關照，只要能夠獲得父親讚許的，他都會做。

　　但，就因為這樣，便要殺死布倫希爾德嗎？

　　他臉上滿是愁容，黯淡之色彷彿令身上的金絲線都顯得不再閃亮。

　　他要等到見到布倫希爾德，得到她的回應，才能決定毒酒的用途。

　　「小路易，還在吧？」這時，一把低沉又有磁性的聲音逕自闖進了寧靜的睡房。聲音一來便是嘲諷：「甚麼啊，果然是人靠衣裝呢。穿上之後我完全認不出是那個幼稚的小路易，哼。」

　　「我已經十九歲了，可否不要再叫我『小路易』？還有，人靠衣裝是甚麼意思？」路易斯頓時蹙眉，不屑地望向門口反駁。從那裡走進來的是羅倫斯，他身穿一套簡便的襯衫長褲，單手叉腰，神氣地看著路易斯。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不穿成這樣，你覺得別人會認得出你是齊格飛家的家主嗎？」慢慢走到弟弟的身旁，羅倫斯指著路易斯身上的華衣，笑他沒有這件衣服，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人。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我看你就算穿成我這個樣子，也不一定有人能認出你是齊格飛家的人吧？」路易斯一聽，立刻抓住羅倫斯的弱點，不客氣地回嘲。

　　「五年不見，小鬼狂妄自大了呢。以為我不敢試嗎？」羅倫斯果然開始怒了，還作勢想上前把路易斯的披肩脫下的樣子。

　　「夠了，你無端進來就是為了吵架的？不用換衣服嗎？」路易斯頓時退後一步，揮開羅倫斯的手，終於忍不住詢問二哥的來意。

　　「見你愁眉苦臉的，想逗你玩而已，」羅倫斯一笑，路易斯這才明白原來二哥剛才只是像以前一樣在捉弄他。收起手後，羅倫斯道明了來意：「我進來是想來告訴你，抱歉，今天的典禮我不會去。」

　　「為……為什麼？」路易斯有點吃驚。

　　是因為不認同這門親事，看不慣精靈，或是討厭我，所以不想去嗎？少年的心裡頓時生出許多猜測。

　　路易斯也許跟羅倫斯關係不算好，但沒有討厭他，仍然把二哥視為親人，因此希望他能夠親眼見證自己訂婚的一刻。

　　「別胡思亂想，」羅倫斯見路易斯眼神閃縮，便猜到這個弟弟定在胡亂猜測了。他欲跟平時一樣揉搓弟弟的頭安慰他，但想到弟弟已經整理好的髮型不好弄亂，便改為拍拍他的肩膀，著他冷靜。「父親大概不會想我出現在會場的，而且我出現的話，貴族們便會知道我回來了，我不想這樣。」

　　「為什麼不告訴他們？」路易斯感到疑惑。

　　「到時候焦點便會落在我身上，但今天的主角是你，不是我。」羅倫斯回答。

　　換著是以前，羅倫斯一定會想盡辦法從他人身上搶走焦點，聚到自己身上。路易斯再次體會到，二哥真的變了很多。

　　羅倫斯踏前一步，雙手捉住路易斯的右手，說出準備了一番的心底話：「從今天開始，你將會是別人的未婚夫。我只想說，我相信小路易找回來的幸福，你要緊緊抓住，還有記住，一定要依自己的想法行動，別被他人左右。」

　　說完，羅倫斯看了看茶几上的酒瓶，頓時皺了皺眉。

　　「二哥你不反對我跟精靈成婚嗎？」路易斯問。

　　「精靈和人對我來說都沒甚麼差別，只要是小路易真心喜歡的，我都不反對。」羅倫斯說完，換上一副凝重的面孔，再次叮囑路易斯：「總之記住，一切都要由自己決定。」

　　路易斯聽得出，羅倫斯似乎知道了歌蘭的命令，或是猜到父親會下甚麼命令，才特意在典禮前親自到來，並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

　　「我會的。」嘴上是這樣說，但他的心裡仍在動搖。

　　「路易斯大人，是時候了。」正當羅倫斯要繼續說下去，彼得森在這時進來提醒路易斯是時候到教堂去，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羅倫斯大人，日安，抱歉，我不知道你也在這裡。」

　　「明白了，我現在就去。」羅倫斯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而路易斯也收拾好心情，在鏡子前確實打扮沒問題後，便往門口走去。

　　「放鬆點！」見路易斯神情緊張，一同離開房間的羅倫斯立刻拍了一下弟弟的背。

　　「自豪一點，從今天起，你將會是第一位人類之身的安凡琳準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