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本章節 18063 字
更新於: 2021-01-12
(六)


  來談談很久以前自己曾經有一次的住院經歷。

  在小學三年級的暑假,自己因為某個意外撞破頭而被迫住院一個月,發生甚麼事情我是不會說的,有次我跟周遭的人說了卻得到「哈哈哈哈哈!你一定是因為太白痴所以才摔到頭的啦。」然後一夥人差點沒笑到斷氣。從那時候開始幼小的我就深深明白人其實是一種沒甚麼同理心的動物。

  總之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雖然腦袋撞壞了但四肢卻好好的,因為成天沒事做躺在病床閒得發慌,不過在那裏倒是遇到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護士。

  「起床,我要抽血。」

  一句再平凡不過的台詞,搭配的卻是有些低沉的聲音,當我把棉被掀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身高一米九五、眉頭凶神惡煞、穿著好像要撐破的護士制服、手臂和脖子都有刺青的彪形大漢。一瞬間我嚇得魂不附體,連忙伸手拉住病床旁的緊急呼叫繩。

  「喂,你要幹嘛?」

  「我要叫護士,護士呢?」

  「我就是護理師,你在說些甚麼鬼?」

  「有黑道穿著醫院的衣服假裝護士要抽我的血拿去賣!」

  「幹,你這死小鬼在胡說八道些甚麼,這年頭還有誰在賣血的,要賣也是賣內臟,誰要賣你的血!?」

  那就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一直到今天有時候做惡夢還是會出現他的臉。

  長得像黑道的彪形大漢的名牌上的名字叫宜君,但我一直到今天都還是覺得那是騙人的,八成是他躲債用的化名。宜君約莫三十開外,在這所醫院裡工作已經有兩年多,當然,他的工作是護理師,並不是負責毆打病患。「幾乎每個人知道我的職業後都要問:『為什麼你要來做這一行?』——馬的,我做甚麼干你甚麼事?我專科的時候剛好念護理,然後畢業後又考上護理師執照,就剛好只是這樣。啊對了,你這小鬼記得以後要填志願卡的時候千萬要記得要自己填,不要覺得『念甚麼有差嗎?』然後給你爸媽或哪個白癡填,知道嗎?」

  聽起來他自己至少得負七成責任,年幼的我心裡想。

  雖然長相很可怕,不過在認識他之後宜君其實稱得上是好人,除了偶爾跟闖進急診室的混混互毆跟把病患強迫扛出去曬太陽之外,大部分時間他做的工作和其他護士差不多。大概是因為他不會因為病患年齡的關係露出不耐煩的語氣,所以很受小孩子的歡迎。

  「所以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

  「廢話,沒有大人會喜歡自己的工作的。」

  「那你不會換其他比較適合你的工作喔,像是黑道啊、黑道啊、還有黑——」「馬的你這死小鬼是欠打是不是?」

  他用力的巴我的後腦勺,害我以為傷口又要裂開了。痛死了!

  「真是的,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種年紀就這麼白目的小孩,早晚有天你會被人蓋布袋。」

  「你有蓋過別人布袋嗎?」

  「廢話,怎麼可能沒有。」

  「看守所的生活好玩嗎?」

  「好玩個頭,裡面蚊子超多,要跟一群人渣擠著睡,日常用品還要掏腰包自己買——你、你這傢伙,不要故意問我這種問題!」

  面對他的鐵拳,還好我閃躲得快,誰叫你要用綁得把我帶到中庭,害我超丟臉的。

  某日。

  午後的中庭風和日麗,白色的水泥牆外圍,倚靠著一整排的矮樹叢及淡紫色的、不知道是甚麼植物的葉片。宜君一邊點起了菸,一邊吞雲吐霧,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這麼開口:

  「喂,死小鬼。」

  「不要用那種方式叫我。」

  「我跟你比年紀,我贏的話你他馬的幫我做一件事,知道嗎?」

  「啊……」大概過了兩秒鐘。「屁啦!你只是想叫我幫你做事吧?」

  「對,就是那樣。你病床旁邊不是還有一張空的床嗎?今天晚點會有個人入住那裏,是個跟你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她剛從加護病房出來,在等下一次排手術的時間。喂,你幫我一個忙。」

  「……你要我跟她做朋——」「你去跟她當面告白,跟她說:『我好愛妳』。」

  你當我是白癡嗎?就算是小學生的我也是有羞恥心的好不好。「要說這麼噁心的話,你自己不會去跟她說喔?」

  「這樣我可能會再被抓去關。」

  「你該擔心的問題點是那個嗎?」等等,那個『再』是甚麼意思?

  宜君用力吸了一口氣,接著露出有點嚴肅的表情,一邊好像要把肺裡的尼古丁通通吐霧出來似的。「沒有啦,只是覺得那個小鬼有點難搞,總覺得應該做點甚麼事。」

  「難搞?」

  根據他的說法,那個女生的身體非常不好,接下來要進行一項非常危險的手術,也許會死掉也不一定。「我希望你能去和她說說話,說甚麼可以。」

  一旦面對死亡,任誰都會感到害怕,小小年紀的我也明白這一點。「反正你就是要我跟她做朋友就是了嘛,讓她變得開心一點,不要去害怕手術的事——」

  「不是,如果是要幫她找個男朋友的話,我會找帥一點的傢伙。總之你不要給我想那麼多,你的專長就是白目跟犯蠢,你就在她面前沒事像跳跳虎那樣跳來跳去,讓她氣到一直拉繩子跟醫院投訴就行了,反正就算要你做更困難的工作,你也做不來吧?」

  「我為什麼非得做那種事不可?」

  「看你要被難搞但超級可愛的女生當成白痴,還是要被我揍成白痴,你選一個。」宜君的態度非常堅決沒得商量。「你這是暴力!我要跟你的主管申訴。」「放心,我會做得很漂亮的,比方說讓你頭頂的傷口像不小心摔到又裂開啦還是打針一直扎不到血管之類的,會痛得要命喔?」

  「你、你幹嘛一直要幫那個女生說話啊?」

  還好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有戀童癖這個字眼,只是覺得這傢伙怎麼那麼煩,一直盧我去跟隔壁病床的女生說話。卻見那張略帶滄桑的側臉沉默半晌,突然如此開口: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像那樣的人,明明就只是個孩子。我以前遇過很多自稱不怕死的傢伙,要麼是虛張聲勢,要麼是根本搞不明白生命的價值,只是自以為魯莽的自己很帥氣,真的被砍到流血才在哭爹喊娘。可是那個傢伙不同,這幾天有一大堆有頭有臉的人物跑來加護病房探望送花,說些不著邊際的狗屁台詞。」

  而那個女孩只是有禮貌的如此微微笑:

  ——沒事的,我會好起來的,謝謝你們的關心。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表情,既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對生命活力的期盼,簡直就像是戴著面具精巧的根據身分的不同做出不同程度的應對,馬的,才一個不到十歲的小鬼耶!連在死人旁邊爭著計算遺產的傢伙露出的表情都比她真誠。完全不明白她的腦袋瓜在想甚麼。總而言之,你給我去和她交流,就像喜歡隔壁座的女生的白目小學生那樣去欺負人家就行了,聽到了嗎?」

  我的委託報酬只有一瓶販賣機的飲料。

  當我下午回到病房,隔壁床的傢伙已經住進來,她一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便朝向我這兒直直盯視。

  是個擁有銀白色頭髮的女生。

  長得非常、非常漂亮,即使是完全沒有美感細胞的傢伙也會為之驚愕,簡直像是童話中的公主似的。白皙的病懨懨的肌膚、粉紅色的睡衣包覆著嬌小的身軀,直直注視人的綠寶石般瞳孔令人想到貓。女孩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像是被不尋常的人類闖入領地的小動物似的警戒。

  「嗨,妳好,我是住妳隔壁床的鄰居......」

  一時之間自己感到有些緊張。

  「——哼。」

  才第一次打照面,童話之國的公主便露出像是看到白癡的表情,一邊把臉別到窗戶那頭。似乎跟傳言中非常有教養的形象不太一致。我特別回過頭去,確認我身後並沒有站其他的人,呃,看來是針對我沒錯。

  這是我和女孩的初次見面。





  盯。

  當我一走進文學社教室,蘭斯洛特就會趁我假裝沒注意時,目不轉睛偷偷打量著我。

  最近幾天,蘭斯洛特每天都來到社團教室報到,坐在長桌前面一邊啜著紅茶,一邊埋頭寫著小說。當然我是不會去看的。但不曉得為什麼,她今天心血來潮把寫到一半的段落強硬拿給我詢問我的心得。

  「喂,我突然這麼想到一個問題。」蘭斯洛特歪著頭開口。「我們一男一女在這兒,是在這裡寫情色小說的比較噁心,還是一邊讀我寫的小說一邊有生理反應的傢伙比較噁心?」

  「……不爽就不要給我看啊。」

  「是你要我寫的吧!」

  身為一個作家,寫出來的東西讓陌生人嘲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少女身為文壇的救世主,不過如今卻在我的文字及語言學研究社裡寫低水平的小說。蓮華學妹擔任她的編輯,結衣則是她的繪師。

  「我辛辛苦苦寫的東西,居然被蓮華退稿了!」少女瞇起眼睛,一邊不可置信的抱怨的說,身為未來文壇的救世主,我不太確定她是怎麼跟出版社的編輯相處的,但被比自己年紀小的高中生當面嫌棄退稿也許是第一次。

  「她說:『雖然我寫的很露骨,可是對男孩子應該很難興奮起來吧!心理戲太多、女性腳色太聰明獨立不夠倒貼,而且為什麼要在床戲的段落加入有意義的劇情推動?』」

  「那妳幹嘛在床戲寫複雜的劇情?」我看A片也從來不管劇情的。

  「總之你幫我看看就對了!看完再告訴我感想。」

  總之我被迫在蘭斯洛特面前讀她寫的小說。喂,不準偷偷打量我的褲檔看,那是性騷擾!



  蘭斯洛特寫的主角是一名攝影社的高中生正雄,原本是個平凡正常的好人,但有一天卻在社辦的舊電腦裡發現以前留下的大量偷拍的照片,打開了潛藏心底某個開關,於是他也開始嘗試在學校,在其他地方,到處偷拍女孩子的身體,漸漸陷入不可自拔的漩渦之中。正雄開始利用偷拍下來的影片威脅其他女性和他做愛,把拍到的影片匿名放在網路上讓女孩子精神崩潰,但也遇到奇怪的扭曲的女孩子發現了他的秘密強迫他跟她上床。慢慢的,他在錯綜複雜的感情與謊言中滑向墮落與犯罪的深淵,然後他突然發現,這一切似乎都在把照片故意留在舊電腦裡的『某個人』的算計之中……



  「如何,你覺得我寫的怎麼樣?」

  翻過最後一頁,指尖還沒來得及脫離紙張的觸感,蘭斯洛特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妳還記得我跟妳說,妳寫的作品是要給誰看的嗎?」

  「好像是要貼在網路賺點閱率……」

  對,如果可以的話加上插畫印個一千本拿去同人場賣。「妳要寫原創的東西是無所謂啦,不過妳也要想想妳的目標客群好嗎?不要寫得跟渡邊淳一的失樂園同一個水準,也不要寫太多推理讓人家上下兩邊的頭都充血——好痛!妳、妳幹嘛用暴力打人?」

  「誰叫你要用那種性騷擾的說法。」

  我是很認真地分析好嗎!「還有這裡的章節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叫有子的女生為什麼自殺了?」

  「因為她被霸凌啊,雖然我寫的很隱晦,但應該還不至於看不出來吧……」

  「不對!我是說為什麼要賜死主要女性腳色啊?」

  在賣萌賣肉的小說裡後宮被寫到跳樓跟佛跳牆做到爆炸一樣是不被允許的。「還有,故事裡只要是被男主角上的腳色,每個都必須是處女才行,原本不是處女,也必須通通改成處女。」

  「這、這簡直是在胡說八道!你是要我把因為被強暴而身心受創的傢伙跟已為人妻還有孩子的老師通通改成處女?」

  「不然妳把劇本改成『因為家裡的貓走失而身心受創』好了。」

  這實在有點過分了,不過說實話,我根本不在乎她寫了甚麼,也許我只是想惹她生氣罷了。一輩子沒接受過這麼低水準的書評的少女氣得渾身發抖,一邊劈哩啪啦的用盡惡毒(但依然保持文藝少女水平)的字眼用力罵我,情感相當真摯,不過還沒到能把心底某開關打開的地步。正當蘭斯洛特的社暴(社團暴力,某種跟家庭暴力很像但沒關懷專線可以打的東東)沒完沒了之際,社辦的門被推開,蓮華輕快的腳步以向日葵般的微笑對我們揮揮手:

  「啊,學長,學姊,你們已經來了,抱歉,今天也一樣為了預算分配的事情忙不過來呢。下次我會準時一點的。」

  「不,其實妳不來也沒關係的。」

  明明是極具魅力的微笑,但我卻企圖惹她生氣以刺穿那瞳孔底下的真面目,仔細想想自己有點犯賤。不過蓮華的面具卻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只見她還是很有禮貌向我打招呼,一邊突然回頭向蘭斯洛特開口:

  「對了,學姊,我跟妳說的那件事情,妳向社長問了嗎?」

  「甚麼東西?」

  我不解地問,此時蘭斯洛特卻渾身僵硬,一邊將臉別過去不敢看向我。「啊,妳還沒問啊?」

  「問甚麼鬼?」

  先說好,人是無法借出自己所沒有的東西的,所以要跟我借錢的話我才不借。

  「是跟小說有關的事......」

  蘭斯洛特像是要阻止蓮華似的連忙插嘴道:「就跟妳說了那種事情我、我才不需要這個白癡的幫忙,為什麼我非得要拜託他不可!?」

  蓮華卻像是沒有聽進去她的話,一邊漂亮的閃過蘭斯洛特的擒抱,一屁股在我的面前坐了下來,以營業用的優等生的表情抓著我的手,貌似認真(?)的開口:

  「是這樣的,作為文藝社的社長,學長你應該知道『經驗』對於小說描寫是很重要的一環,沒錯吧?如果沒有親眼見識,要寫的讓讀者感到具有說服力是非常困難的。」

  「大概吧。」還有我就說了這裡不是文藝社,我也不寫小說。

  「咳咳,作為學姊的編輯,我把她的小說看了一遍,我認為蘭斯洛特學姊寫得不好,雖然她以前是得了很多獎的作家,不過現在這種類型文體,她以前從來沒有寫過對吧?缺乏經驗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說學長,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等等,我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以認真的眼眸說:



  「拜託學長你脫下褲子,讓學姊看看OO的實物吧。」



  「「我才不要!!!」」

  一瞬間兩人同時發出尖叫,讓人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你、你可千萬別給我脫!要是你敢給我脫的話我就殺了你,然後報警告你強暴未遂!」「這才是我要說的,妳這個痴女,這是甚麼狗屁建議?妳只是想找到機會對我性騷擾兼仙人跳吧?」然後害我又被風紀委員會抓去。「這、這個建議又不是我提的,你怪我做甚麼?」

  蘭斯洛特手指著提出餿主意的罪魁禍首,只見少女微微的歪著頭,好像完全不覺得自己的提議有甚麼問題:

  「我看一些戀愛喜劇漫畫,好像都有『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必須假裝是女朋友』、『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必須假裝是男朋友』、『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必須假裝是總裁』之類的劇情,所以我就想說只要假裝是戀人,彼此之間上床XX甚麼的也不算甚麼稀有的事了吧──」「妳在胡說八道些甚麼!?」「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啊,身為學生會成員的我不能主動提出這種建議吧?」蓮華開朗閃耀的表情說:「不過退而求其次,假裝彼此是戀人的身分,坦誠相見看一下隱私處應該不算甚麼吧?只要看了實物,剩下的就只能拜託學姊依靠自己的想像力了,啊!我會拜託學姊盡量寫的充滿雄壯威武一些,學長不必太擔心……」

  她的語氣簡直就像預設我的OO不開美照濾鏡(←應該是沒有這種APP,我想)就無法見人一樣。等等──但我此時冷不防突然想到:蓮華剛剛是說『彼此』坦誠相見不是嗎?也就是說只要我犧牲一下色相脫下長褲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看對方的胸部跟──

  「我、我覺得只要看影片之類的參考就行了吧?」

  一旁的蘭斯洛特別過臉去,一邊如此結結巴巴的開口。

  「咦?可是這樣根本稱不上是實物,我覺得還是──」「要A片或A書甚麼的我有很多,拜託妳們看那些就好!」

  好險,我馬上果斷的選擇了漂亮的迴避,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我真的脫下褲子,能看到對方胸部的機會微乎其微,太明顯了!這種變態的企圖連三歲小孩都看得穿,不可能得逞的。雖然蓮華看起來嘟著嘴不怎麼滿意,不過還是勉強接受了,趁她們還沒改變心意之前我連忙迅速把東西通通交給蓮華。

  兩個人接過了色情書刊跟影片。



  「賓果,是我猜對了呢!」

  蘭斯洛特突然換上勝利者的面具,一邊從蓮華手中接過了一張千元大鈔。

  啥?

  我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此時蘭斯洛特卻突然盯著我,噗哧笑出聲,而一旁的蓮華則露出稍微有點抱歉似的表情。

  「哈哈哈,沒甚麼啦,只是我和蓮華學妹打賭『我們的社長是不是羅莉控』結果是我贏了。」

  蘭斯洛特抱著肚子笑得花枝亂顫,好像對我傻瓜似的表情十分滿意似的:「用想的也知道,我怎麼可能會要看你的OO嘛!打一開始我就只是想要跟你借一些色情影片跟A書來參考,畢竟以男生的觀點比較知道怎麼樣的色情描寫比較會興奮吧?不過如果直接跟你開口,你這個死要面子又悶騷的傢伙一定會找各種理由推託。所以我的編輯就給了我建議:『我們先把價碼拉高到拜託他露出OO,然後再讓他自己討價還價。』果然你最後還是上鉤了呢。」

  「……」

  「啊,不過打賭是蓮華的主意喔!她說:『機會難得,我們順便打賭社長喜歡的是甚麼類型的A書好了。』雖然我早就知道你很噁心,不過還是稍微超乎我的想像呢!嗚哇,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啊?」

  接下來一直到社團活動結束的時間,編輯和作家兩人都一直在對我的性癖、啊不,是認真分析書本和影片上的各種姿勢(還用了外接光碟機接上筆電螢幕)。有的時候會傳出女孩們清脆鈴鐺般的聊天嘻語聲

  …………………………………………

  …………………………………………

  幹!



  「放學後有空的話,學長,要不要幫我一個忙,學生會的預算決定下來了,我打算去各個社團去順便跟其他人拜個碼頭……」

  「我才不要,我幹嘛陪妳去!?──」「啊,對喔差點忘了──喂,你這人渣要是不來的話,我就踢爆你的蛋蛋,然後把你扔下樓梯。」

  蘭斯洛特剛離開社辦不久,蓮華叫住正打算放學回家的我,拜託我要不要跟她去巡視社團。既然咱們的學生會成員都用如此謙遜的方式開口了,那我也不好意思不拒絕她,就這樣再見了,別再打擾我──好痛、好痛,不要拉我的領口!

  「妳、妳怎麼又來了?」

  「?我一直都在這裡,你這是甚麼蠢問題?」

  看來她謙遜的問句只是問好玩的,骨子裡和其他學生會成員一樣,從來不把他人的想法當一回事。蓮華迅速喚出比較兇暴的那個人格,把我打了一頓之後強迫我幫她的忙,於是我被迫乖乖的跟在少女的身後。

  「妳是要我幫妳個甚麼鬼……」

  「我現在要去發放經費,就是每個學期都會依照社團預算分配會議、發放給各個社團的現金或是支票。」不,妳這樣跟我說明也沒用,我看起來像是領過嗎?「一共大概有七十萬吧。」

  「是喔,有七──」等等!「妳說現在妳手上的袋子裡,裝著跟我爸一年薪水一樣多的現金!?」

  「其實只有三分之一是現金,剩下的是無記名支票。」走在走廊前頭,蓮華頭也不回地說。「雖然說我們學校的治安還沒有糟糕到發生公然搶劫社團經費,不過幾年前曾經發生過『被魔術社的人搭訕之後裏頭的錢就通通變成白紙』的事件,不管怎麼說,讓一個弱女子帶著這麼多錢走在路上,不太好吧?」

  「弱女子在哪裡,不管怎麼看都沒看到,只有一個像黑道的──嗚喔喔喔!」蓮華對我的心窩一記肘擊。「別、別胡說八道了,以妳的暴力,就算一次打十個也不是問題吧!要我來幫妳幹甚麼啊?」

  我忍不住大聲嚷道,無論從哪個角度,眼前的這個傢伙別去搶別人的錢就不錯了,談甚麼保護?

  「你這樣說也沒錯啦,我要『認真』起來打三十個普通的傢伙也不是問題。」少女輕描淡寫的把受害人數提高了三倍,說:「不過我現在的身分是學生會成員,下一任的學生會長的有力候補,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位置,要是和別人發生不必要的衝突不就都完了?所以說我需要有個人來幫我應付各式各樣的突發狀況,比方說打人還有挨打還有要是真的少了錢跳出來扛責任之類的。我得維持完美的優等生的形象才行,很辛苦的。」

  「……爛人。」

  「你剛剛說甚麼,太小聲了我聽不見。」

  「我、我是說妳幹嘛非得找我不可?只是要找個人使喚的話,用妳那張完美的面孔撒嬌一下應該也可以吧?」

  「那樣的話我還得浪費精力去經營新的人脈,不像某人用拳頭就可以解決了,再說知道我『真面目』的也只有你一個──啊,對喔,這麼說來只要把你『扔掉』,全世界就沒有人知道原本的我了……」

  「我、我知道啦,我會幫妳的!」還有拜託妳把走廊的窗戶關起來,這裡可是三樓。

  「對了,關於剛剛在社團教室發生的那件事……」

  少女抓抓頭,故作瀟灑的模樣說。

  「我不是故意的,這點你明白吧?」

  「嗯,我明白,以前我家樓下的早餐店老闆捅死他老婆上新聞時也是哭喪著臉這麼說的──好痛、好痛!」

  「我和學姊討論研究了很久,到底要怎麼準確打到男孩子會感到興奮的點,所以決定用本社唯一的男性意見當參考。不過既然都要問了,我就想說乾脆演一齣戲,順便釣出你的喜歡類型,這樣一來蘭斯洛特學姊應該會很高興吧?」

  「……為什麼她會高興?」

  「我還以為她暗戀你,難道不是嗎?」

  「這個誤會是哪裡來的!?」

  「我們那時候不是假裝不知道她隱瞞自己作家身分把她分配到文藝社,然後多虧你的關係這件事被她知道了,可是她卻還是乖乖參加社團活動,接受你性騷擾的要求每天寫變態小說,如果不是暗戀你那是甚麼?」

  「妳還不是一樣!?──」啊,糟糕。「算了,就當作那樣好了。」

  「你幹嘛忽然變得這麼誠實?」

  我猛然想起,這三個人好像並不知道彼此暗戀的是同一個人這件事。雖然我不在乎違背對她們保密的諾言這回事(眼前的傢伙例外,我可能會被她丟下三樓),不過總覺得會發生很麻煩的狀況,想想還是算了。

  一邊走著,我一邊努力思考從與蓮華碰面開始所發生的事重新整理:她是一年級學生,我和她似乎很久以前認識,而她似乎以為我和山田同學認識,她之所以會找上我是因為想透過我重新和山田同學搭上線(有點嬌羞的少女心態)──然後這傢伙現在是學生會的優等生,似乎有雙重人格的樣子。

  望向蓮華的背影,我突然閃過某些念頭。

  「……除了我之外,還有山田同學也知道妳的真面目吧?」

  她似乎對那個名字起反應,停下步伐,彷彿前面就是獅子的領地,一個不小心就會踏入格殺勿論區。

  「如果讓他知道現在的妳的話──」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等到我和他再次見面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將會是一個嶄新的我,當然,要是『沒有人』不小心把我的秘密洩漏出去的話。」

  一瞬間,少女露出甜甜的微笑,一邊打開窗戶,她肯定切換了人格。

  「妳是為了讓山田同學喜歡上妳,所以才改頭換面的嗎?」

  「……」

  突然,她的目光彷彿運轉過載而壞掉的機器。「混帳,你這渣渣給我說甚麼──」「沒關係的,我覺得這種時候坦率一點也無所謂。」「我才不要和這種傢伙坦率!」「吵死了,這種時候交給我來應付就好了喔。」

  在經過無數次的切換後,少女終於恢復了鎮定。

  「是的,我是為了山田同學,所以才努力把自己改變成現在的模樣的。」

  ……可以不要在我面前人格打架那麼久,才決定說出口好嗎?不過透過這樣直接的比較,眼前這個優等生的模樣可愛多了,雖然是虛偽的假面,但至少還是討人喜歡的類型。

  「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山田同學和我,和你,每次他看見那些能登上司令台受人褒揚的優等生,總是會露出憧憬的目光呢!我想那一定是他喜歡的類型,自從和他分開那時候起,我就下定決心,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一定要變成截然不同的自己,呵呵,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重新見面了。對了,希望你不要跟他亂說話,不然的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喔……」

  「妳忘了切換人格了。」在威脅別人的時候要用另外一張面孔才對。

  「切換人格?你在說甚麼?」

  蓮華歪著頭,貌似不解的問。

  「這才不是甚麼人格,沒禮貌,這是我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練成的『完美的面孔』,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進步到這種程度,要是順利的話,說不定我明年就能成為學生會長了。到了那時候……山田同學肯定會認出我來的,呵呵,真想那一天快點到來呢。」

  「不,我想妳應該去看個醫生比較好,不管怎麼想妳都怪怪的。」

  「我很正常,不管甚麼時候我都記得所有的事,而且我想換哪張面具就換,這樣哪算是雙重人格?」

  不,就算是雙重人格也有可能分享相同的記憶,應該吧,我也不是很確定,我體內又沒住一個會隨時跳出來找人決鬥的傢伙。無論如何,眼前的少女完全不認為自己有甚麼問題,不過就是稍微陷入熱戀、有點害臊(?)的高中女生嘛!

  我這輩子遇過不少戴著面具說著違心之論的傢伙,但像蓮華這樣的女孩子卻還是頭一次;如果我們指責某個人在『說謊』,那麼肯定是因為另一面有『真正的他』,但我卻分辨不出來到底哪個才是蓮華的真面目,除了在我面前,她從來沒有在其他人面前脫下她的優等生面具,簡直就像那個黑道面孔才是偽裝似的(雖然我也不知道對我露出這種面孔能幹嘛。)

  「對了,妳為什麼會喜歡上山田同學?」

  「……你問這個幹嘛?」

  「做個參考,不行嗎?」

  「總覺得你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很嫉妒呢。」

  誰、誰嫉妒那種傢伙了啊!我只是想趁機打探關於山田同學的事罷了──好啦我就是嫉妒啦怎樣,不爽就叫那傢伙出來咬我。



  不過在那之前先得處理社團的事。我們很快就來到了第一站,那是位在最上層走廊盡頭、一個堆滿雜物的舊教室。

  「這是哪個狗屁社團的教室……」雜物堆放社之類的嗎?甫一打開門,撲鼻的霉味猛然襲來,厚厚的灰塵表明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了。

  「不是啦,這裡、這裡。」

  蓮華指著靠近門邊,就在空間唯一出入口旁,被交疊的課桌椅遮掩的牆壁上,掛著一個鐵灰色的帶有透視窗的信箱,上頭的鎖頭已經生鏽斑駁。蓮華抽出一個薄薄的白色信封袋,小心翼翼的將它放入裏頭。

  「這個是『躲貓貓社』的聯絡信箱,學生會有甚麼訊息都是透過這個信箱和社長聯絡。」

  「……那是甚麼?」

  「就是傳說中『社長從來沒有被找到過、只要被發現就得讓賢』的社團,很有名的,你不知道嗎?」

  一瞬間氣溫彷彿下降了十度。「……這是哪個年代的冷笑話。」「因為人家是二十年前成立的好嗎?在那時候這概念很潮的。」

  一邊蓮華滔滔不絕地向我介紹關於躲貓貓社的歷史:二十幾年前有人以掛人頭的方式湊足社員遞交社團申請書,後來事跡敗露學生會要取消社團資格,那個學生向學生會發出一個訊息──只要他們能在廢社申請書上寫下他的名字、並把它交在他的手上,他就願意接受廢社處分。

  「那時候學生會的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只是誰也沒想到那是一封挑戰書:在那之後二十年過去,沒有一個人能在那封廢社申請書上寫下名字,一直到今天申請書還放在學生會長身後的櫃子裡,成為無法歸檔的檔案呢。」

  「等等。」我忍不住問道:「既然都過了二十年,人家應該早就畢業了吧?妳們怎麼還繼續發社費?」

  「因為躲貓貓社的確有在持續運作啊!每年都會有神秘的電子郵件傳來跟我們對經費額度討價還價,而且每個學期投放在信箱裡的支票也都有兌現,所以也沒人管這件事。啊,不過要是有誰能協助揭穿社長的身分的話,學生會會給予獎勵的樣子。」

  「那每年的社團成果評鑑呢?」

  「今年好像也拿到98分的樣子,他們的成果很完美,不是嗎?」

  蓮華將支票投入信箱,一邊抽出躲貓貓社的社長寫給學生會的感謝信,最近兩年的繼承者似乎是個十分溫和有禮貌的人,幾乎沒有給學生會帶來甚麼麻煩。「上次學生會辦公室還收到手工做的餅乾,所以大家都猜是個女孩子,不過事情還是得公事公辦,要是抓到她還是要廢社才行。只要能收回躲貓貓社的社團資格,下一任的學生會長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總覺得好像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等一下,社團資格廢除跟學生會長資格有甚麼關係?」

  「減少社團可以減少成本啊,空出的教室和經費可以拿來施恩惠給其他人,順帶一提,已經有些看好我會成為下屆學生會長的社團押注在我身上了呢!況且能做到以前歷任學生會都做不到的事,這會對我帶來巨大的聲望,學生會內部的支持也能手到擒來。」

  「……學生會長不是學生們投票選的嗎?」

  「以前有個偉人說過:『投票的人甚麼也決定不了,計票的人才是。』啊,不過這也是我聽學生會的人說的,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偉人是誰。」

  等等,她的意思是以前的學生會長選舉都是作票嗎?不過正當我想繼續追問關於文學社為什麼會被當作『必須被收回社團資格』的社團時,蓮華卻四兩撥千金的說:

  「啊,那不重要啦,再拖拖拉拉下去大家都要回去了,我們趕快去把經費發完吧。接下來是『幽靈研究社』跟『海鷗社』──」

  這些過氣的社團命名方式令我頭皮發麻。「你說的這兩個社團該不會……」

  「嗯,跟躲貓貓社一樣,只要有人能找到這兩個社團的社員,我們學生會就會發予獎勵。」

  「我們學校的專長就是成立這種沒路用的社團嗎!?」

  「不過你可千萬別去找喔,這兩個社團是騙人的,打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以前的學生會成員從躲貓貓社那裏得到靈感,於是用慎密的計畫成立了兩個空頭社團,然後再用發給他們的社費來洗錢。所有的支出都要經過審核真的是很麻煩的事呢。」

  蓮華微微一笑,透過她的身影所重合的學生會的指尖,所作所為皆成正義。

  ……我突然想到以前聽過寓言故事,有個惡魔專門和人類交易靈魂,但他最後卻上了天堂,因為他收下了太多神父和牧師的靈魂,因此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了。話說回來,我甚麼時候才能回家啊?



  所幸接下來拜訪幾個社團的行程很順利的完成了,從體育系社團到文藝系社團,社費順利的一份一份發下去了。形形色色的傢伙都有:有非常友善的、向我們抱怨社費太少的、還有耍屌面完全不想理我們的,聽說和學生會結下樑子的拳擊社的今天沒來,真是太好了。

  「這是我們社團自己做的多出來的餅乾,學妹你要不要嘗嘗看?」

  「這是玩偶熊,我們上次和外校聯誼交換禮物的時候多出來的,送給妳,毛茸茸的很可愛呢。」

  「這這這、這是我們社團多出來的茶葉罐……」「不要胡說八道,給我拿回去!」

  如果遇到賄賂或諂媚的太誇張的,我就會忍不住吐槽回去,這樣發生了幾次之後,我才突然驚覺到──啊,原來她是來找我做這個啊,簡直像幫老闆擋酒的秘書一樣。

  不過等到我們把社費發得差不多的時候,我的雙手和身上還是掛了一大堆送蓮華的禮物,正所謂盛情難卻,一大堆的食物、小點心、以及手工製品等等,重的讓我有點喘不過氣。

  「妳還真受歡迎啊……」

  我這一輩子大概都不可能收到這麼多的禮物,可能掛掉的喪禮上都沒有這麼多。

  「這些禮物並不是送給我的,而是送給我身上的這張『虎皮』的。」蓮華頭也不回的如此說道。「未來『可能的學生會長』的這張虎皮。連同我在內,一年級生有三個人有機會成為下一屆的學生會長,對各個社團來說,巴結是理所當然的事喔。」

  尤其對影響力重大的幾個重要社團,已經開始下注他們心儀的人選。所謂的『人』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想爬到別人的上頭:無論是在遊戲裡的等級輾壓、在街頭的拳頭展示、甚至只是在社團會議序列中比其他人靠前一個位置。少女輕描淡寫的說到。

  不管是哪一個經驗我都沒有過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不要在高中生活玩這麼黑暗的政治遊戲啦!妳們學生會難道不能夠過一點平凡熱血的高中生活嗎?

  「有啊,學生會威脅過好幾次『沒拿到優勝就必須解散』,就跟漫畫的劇情一樣,效果還不錯呢。」那不叫熱血,那是冷血!「而且要是學生會搞很熱血的活動,你就會參加嗎?」

  呃,大概不會。好吧,這是我的問題,雖然每天抱怨學生會冷酷自私無情搞權謀,但我也從來沒參加過甚麼校內的活動。

  「不過,我覺得剛才那幫傢伙會對妳友善並不全然是因為妳是不管部委員的關係。不管是誰,妳都很有禮貌和耐心地聆聽他們的意見不是嗎?不管諂媚的也好、碎碎念的也好,妳幾乎記得他們向妳提過的所有建議並做出回應,雖然我不知道另外兩個傢伙是怎樣的人,但我想……妳一定表現得比他們都好。」

  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

  蓮華幾乎記得每個社團曾經向學生會提出的建議和抱怨,並一一的回應,這是一件苦差事,有些奧客、不我是說有些社團的傢伙們不合理的凹人要求簡直讓人想朝他們臉上貓一拳的程度,但蓮華卻總是面帶微笑,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就算給我再多的好處要我戴上面具做一樣的事,大概也是做不到的吧!

  「……就算你這樣拐彎抹角的諂媚我,對文藝社也沒有任何好處的喔?」

  「誰在諂媚妳啦!」

  「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就算這樣討好我也是沒用的。」

  「我也沒有喜歡上妳!」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優等生表現自己害羞的那一面的模樣的方式,少女頭也不回。接下來最後兩個社團好像是今年最麻煩的社團的樣子(我還不知道學校除了問題學生之外還有問題社團),蓮華說也許會花上不少時間。



  剩下的兩個社團分別是『生物研究社』以及『物理研究社』,光聽名字就是一本正經的學術性質社團,好像都是一人社團的樣子,至於他們為什麼是今年最麻煩的社團嘛──

  「你先開門幫我進去探探,拜託你了。」

  「為什麼要我先進去?……」

  「嗯,我也不知道耶,副會長給我的學生說明手冊(內部版)上面寫說,要進去物理研究社之前最好先找個人當肉盾。」

  有的時候我就是喜歡她的誠實。

  在物理實驗室的門上,橫七八豎的封條和標語寫道:『內有惡犬』、『內有喪屍,生人勿入』、『警告!本處發生核外洩事故,封鎖一律禁止進入』外加充滿惡毒字眼像是來討債的牆壁噴漆。

  呃,這裡是『就算世界末日也要欠瓶蓋不還』的頹廢風塗鴉藝術?話說回來,學校都放著不管的嗎?

  「沒辦法,因為『這裡的人』對學校來說非常重要呢,基本上只要不要把學校燒掉,學生會通常會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我不確定他們今天在不在,雖然有通知他們今天是領錢日,不過他們兩個好像很久沒到學校上課了。」

  學校裡的學生們都是平等的,只是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一些。蓮華面帶微笑,一邊很有禮貌的自動向後退保持完美的兩公尺以上社交距離,一邊等待我伸手開門,喂,沒必要這麼誇張吧?這使得我變得有點神經質緊張起來,算了,如果自己真的被咬變成喪屍的話,我一定會去親、不,第一個去咬我旁邊最漂亮的女生。

  做好如此覺悟的我戰戰兢兢推開門──

  「不要動,你們誰也不準靠過來!現在這傢伙是我的人質!看到我手上的刀了嗎?誰要是敢再靠近一步我就馬上從他脖子刺下去──喔喔喔喔喔~~~~~!!」

  才一開門我就被裏頭的傢伙挾持了,金髮的痞子用充滿刺青的手臂勒住我的脖子,一邊將小刀在空氣裡胡亂揮舞,害得我差點沒辦法呼吸。




  「那是在五年前的開始的計畫,由當時的學生會長主導,關於『如何提升學校競爭力』的一次秘密會議。」

  在前往物理研究社的路上,蓮華如此向我解釋道。早在很久之前,原本應該由學校老師們審查的國中生申請入學資格,在『學生自治』的權力擴充下被逐漸滲透並開始有限度的影響每年新生的錄取名單。而在五年前,本校的學生會長心血來潮、啊不,是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完全主導錄取名單並試圖將本校改造成『真正優秀』的高中。

  「站在學校的立場,你知道所謂的『優良的教育』是甚麼嗎?」

  突然蓮華問起我像是新進實習教師必須回答的申論題。「我想……應該是重視人格和品德,引導學生的興趣與潛力,在各個方面均衡並適性的發展……」

  「不對,是成績!除了成績之外其他都不重要──這是那位學生會長說的。」

  聽起來好像有點偏激。「那你知道要怎麼提升學校的成績嗎?」

  「……強迫學生努力念書,還有老師認真上課?」

  「不對,是要收到最好的學生。『笨蛋就是笨蛋,再怎麼教都是沒用的!就算把他們綁起來強迫他們一天念書十四個小時,頂多進步一兩個志願,一點用處也沒有!要提升學校的成績,唯一的方法就是錄取成績最好的學生,最好每一科都是A++等級的,連教都不用教,三年後自然榜單上就會有醫學系的學生。』」

  「這是在偏激幾點的啦?!」

  我忍不住吐槽說。

  先不討論他的想法正不正確,我們學校只是普通的公立學校,根本不可能有成績頂尖的優秀國中生會自願來唸。因此,學生會決定秘密推行一項長期的計劃,『挖掘』優秀的學生來本校就讀。

  「妳的意思是威脅他們嗎?」

  「才不是!是合法的手段喔。第三十四代學生會長是棒球迷,他從外國的籃球以及棒球選秀得到靈感,『有高順位選秀卻表現差勁的傢伙,也有像麥可.皮亞薩那樣落到兩千順位卻成為超級巨星的球員,我們的目標就是找出那些雖然一時考得不好、但有考上醫學院潛力的學生』,大概是這樣。」

  有句棒球格言說:只要你能打中曲球,你就能殺人不償命。為了能夠收到『真正優秀的學生』,有的時候除了成績不得不接受其他的缺陷,比方說怪人、真正的怪人,還有老是給學校帶來問題的怪人。




  「搞甚麼啊!原來是學生會的人,你們這麼剛好出現在那邊幹嘛?害我還以為是來追殺我的那些阿拉伯佬。」

  「我們今天是來發放社團經費的。」

  「那個,為什麼阿拉伯人要追殺你?」 我忍不住插嘴。

  「沒甚麼,一點點財務糾紛、財務糾紛啦。」

  空氣中瀰漫著揮散不去的菸臭,在社團教室裡,接待我們的是留著金髮的痞子模樣、活像是正打算扮演成太空戰士男主角去參加同人誌展卻不怎麼成功的傢伙。他完全沒有對拿刀挾持無辜的學生的行為表示一絲歉意,反而抱怨我們,好像擋在挾持人質的刀子的路徑上是我們的錯一樣,一邊他一把抓走信封袋,摸了摸裏頭的厚薄:

  「喂,才這麼一點?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

  「因為上次『鼴鼠』學長你在外頭和別人發生糾紛,學生會花了一番功夫才擺平,必要的支出都從裏頭扣除了。」

  我決定暫時為他取這個名字,在我想到更好的稱呼方式之前。

  「甚麼?見鬼去吧!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嗯……是會長決定的,我也不太清楚呢。(棒讀)」

  「那個混蛋在哪?我要把那傢伙揍一頓,叫他把錢吐出來,他以為我是誰?他是看我好欺負是嗎?」

  金毛鼴鼠一邊抓狂大吼大叫,一邊拿起手機叫囂著要把學生會那幫貪汙的成員通通教訓一頓。我忍不住拉拉蓮華的衣袖,在她耳邊小聲問道:

  「喂,妳說過這傢伙是學生會特別挑選出來的醫學院候補人選沒錯吧?」

  我不想質疑學生會的眼光,不過他們挑人的標準是甚麼?是看誰經常有把人送進醫院(物理)的能力嗎?

  「喂,妳做甚麼?」

  蓮華二話不說,一把抽走鼴鼠手中的信封袋,然後她抽出裏頭的鈔票,撥亂其中幾張,像個熟練的整鈔員迅速的將它們攤開滑過一遍,開口問道:

  「現在是學生會抽驗的時間,剛剛我手上的這疊鈔票,一共有幾張呢?」

  「這是在測驗甚麼啦!誰能夠看清楚妳剛剛的動作──」

  「……一共二十六張,其中有兩張紅色的,夾在第五張和第十七張的中間。」

  大約過了十秒鐘,鼴鼠開口說出了一個精確的數字,蓮華微笑的示意我重新檢查一遍。

  不消說,毫無疑問地正確無誤。

  「這就是他的『特殊能力』喔!你有看過電影『雨人』嗎?就跟那裏頭的角色一樣,鼴鼠學長只要看過一眼,就能把過往的記憶像相片一般完好無缺的記憶下來,這就是學生會給他特殊待遇的理由。」

  「是喔……」

  「不過雖然他的瞬間記憶能力很驚人,但他的計算能力大概只有小學生的水平,所以他剛剛才會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掰手指慢慢的把記憶畫面裡的鈔票數量慢慢數過一遍……」「你們兩個是想要我揍你們一頓嗎!?」

  有了這樣的能力,難怪學生會會看好他能夠成為榜單上的績效指標;不過他現在就像個完全打不到球的小聯盟打者,一來他的能力似乎必須在『本人有意識的情形下』才會發動,有點像相機的快門,二來鼴鼠的計算能力似乎只有小學三年級的水平,而最後──也是最麻煩的一點,這傢伙根本不讀書。

  「我很感謝你們放水讓我能申請到這裡啦。」鼴鼠抓抓頭吊兒郎當的說:「離我家又近,而且還有錢跟能讓我翹課摸魚的地方,不過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才不會順你們的意去考上甚麼醫學院榜單咧!我討厭念書,我幹嘛照你們的意思做這種無聊的事?」

  鼴鼠的語氣十足就是叛逆的青少年,不過說得好,人各有志,幹嘛非得每個人都得按照學生會專斷獨裁的指示充當填充榜單的道具不可──

  「我靠詐騙跟勒索賺得錢比當醫生賺得還多,為什麼要去當醫生?」

  收回前言,你給我好好去念書!不要從學校的問題進化成社會的問題。

  「學校不能把開基金會洗錢的事蹟寫在榜單上,不是嗎?而且鼴鼠學長你真的打算畢業後一直做這樣的工作嗎……」

  「吵死了,我想做甚麼,不關你們的事吧?」

  打架,詐騙,曠課──除了某次段考在學生會的威脅利誘下考出了頂尖的成績外,其他的時候完全一蹋糊塗,而且也完全不聽勸阻。聽說他本來就出身黑道世家的樣子。去年學生會曾經召開過一次內部會議,考慮放棄這個頭痛的傢伙把他交易、啊不,是轉學到其他學校去。不過鼴鼠最後來是通過了考驗。只要還有一點利用價值,就令人難以割捨。

  不過這也成為了後來新的問題的導火線──

  「當然啦,要是你們能做到我提出的『條件』,我會再考慮看看。」鼴鼠冷酷地說,一邊目光銳利的投注在我身後的門板──的後面的那間教室上,那是與物理研究社正好相對的位置。

  「叫對面那個生物研究社的那個女人滾蛋,讓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臉,我就回去每天進教室上課。馬的咧,那頭沒胸部的母豬,只因為段考贏過她一次就把我視作眼中釘,成天找我麻煩,我是哪裡得罪她了?」

  「我想……你們兩個應該和解好好相處比較好。」

  「我才不要,是那個傢伙先找我麻煩的。」鼴鼠憤怒的說。「既然她宣稱要廢除物理研究社才甘心,那我也要廢除她的社團!我才不管有沒有什麼意義,在外面這種不長眼的白目我都是直接給對方一拳的,我已經夠對她客氣了。」

  蓮華的好言調停毫無效果,過了一會兒鼴鼠不耐煩下了逐客令,把我們趕出物理研究社的教室。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兩個低能兒,幼稚園等級的吵架水準都沒這麼低。」蓮華突然切換了人格,一邊如此低聲咒罵,呃,這才是真心話是嗎?然後她轉向生物研究社那頭,門把鎖著沒人在。

  「一個心胸狹隘、一個幼稚得要命,麻煩透了,真想打扁他們倆個叫他們簽和解書!算了,喂,幫我一個忙,明天有空看到她的話,幫我把這個拿給她。」

  蓮華強硬的把裝有記名支票的信封塞到我手裡,為今天的工作劃下句點。不過後來我才發現這是一個陷阱。她以恫嚇的語氣在臨走前對我說道:

  「遇到山田同學記得幫我跟山田同學說些好話,要是你敢隨便胡說八道的話,我就宰了你。」



  原本這件事就應該這樣完結的,當我把社團們的送禮都送回學生會辦公室,夕陽已經下落到餘暉都看不見的位置,操場上的照明燈點亮起來,一邊傳來體育系社團的吆喝聲。正當我準備要回家之際,卻被一個聲音從背後喚住:

  「喂,原來你在這裡。」

  我回過頭去,是鼴鼠,只見他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我剛剛聽到你們門外的談話,馬的,等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等到你落單。」

  糟糕,他是來揍我的嗎──等等等等一下!剛剛罵你低能兒的人又不是我。在我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跑不跑得贏對方時,鼴鼠已經湊近我的臉,一副凶神惡煞的開口:

  「你們剛剛提到了『山田同學』沒錯吧?你們為什麼要找他?」

  「啊,不……」

  「如果你們是要找他的話,他說他並不想見你們,我已經把話帶到了。」

  甚麼?

  突如其來的話語,簡直就像被躲在暗處的某人貓了一拳似的,無論如何自己一直遍尋不著的山田同學,卻用這種奇怪迂迴的方式和自己第一次搭上了線。鼴鼠話才說完轉身就想離去,我連忙阻止他。

  「等等,這是甚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你是聽不懂中文嗎?」

  最近明明對方說的是中文,自己聽不懂的狀況卻變多了。「你只說這樣誰聽得懂,你和『山田同學』是甚麼關係?」

  「我才想問你和他是甚麼關係咧。」鼴鼠瞇起眼,全身上下將我打量了一遍,說道:「他是我的物理研究社的社員,以前曾經看在交情上掛名,我還以為這樣能多拿到一點社費呢!話說你們學生會的人真的是小氣巴拉的。」

  不,我不是學生會的成員,我只是剛好被抓過來跑腿、然後順便給在學校裡亂揮刀子的恐怖份子當肉盾,就算掛了也沒有保險。

  「是喔,我想也是,你看起來就不像是學生會的人。」這是在拐個彎罵我是笨蛋吧?是吧?──不過是也不能怎麼樣,看起來我就一副打不過他的樣子。「我也不知道他最近發生了甚麼,雖然他本來就沒甚麼來社辦,不過這幾個禮拜他連學校都不怎麼來了,你知道發生甚麼事了嗎?」

  「……這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跟他有多年情誼的不是你嗎?

  「我還以為你會知道咧。我跑去問他出了甚麼事,他甚麼也沒告訴我,只是跟我說有人正在找他,要是我遇上了,就跟他說他並不想見那個人,就這樣。」

  等等,山田同學認識我?他知道我在找他?

  得到的訊息越多,卻發覺自己越加陷入五里霧中看不見事情全貌。鼴鼠深深吐了一口氣,冷不防開口問道:

  「對了,你應該沒有勒索或恐嚇他吧?」

  「廢話,那種事情怎麼可能?」

  「那就好。根據我的經驗,一個男人會突然搞失蹤,要麼是被霸凌,要麼是為了女人。」鼴鼠停頓了語氣,說:「我猜是為了女人。算了,反正扯到女人的事都是小事,也許過幾天自己就會切乾淨跑回來上課了。」

  「既然你是他朋友,不用找他去哪裡了嗎?」

  「我幹嘛去找他?他又沒有來拜託我,幹!如果是扯進幫派火拚林北一定第一個知道,那樣我就會頭一個衝上去扁他,他要是跑去和哪個女生私奔還殉情還要林北去當見證人喔?反正那傢伙的專長就是讓女人為他哭泣,就讓他拚命的為了某個女人奔走、然後被人捅死在某個暗巷裡好了。」

  溫柔,受女孩子歡迎,而且為了哭泣的女孩子竭盡全力──這傢伙是哪來的後宮戀愛喜劇的男主角嗎?當鼴鼠靜靜地走遠了,我一個人暗自忖思著:雖然我想見他的理由有很多,但見到他之後要做些甚麼呢?『哇!你好受女生歡迎喔,可以教我怎麼認識超可愛的女孩子嗎?』我又不是想要戀愛攻略。『你這劈腿花心的渣渣!看我怎麼好好教訓你。』呃,還是算了,我又不是來伸張正義的,我也沒有女朋友能被搶(←無產階級的驕傲)。

  要是他真的能拯救誰就好了。

  在現實裡的絕大多數時候,即使竭盡全力也是毫無意義的事。

  思緒逐漸回到了數年前,潛沉在深深的記憶之海中,在耀眼的盛開向日葵花叢中,我拚命想伸手去向前捉住的、那逐漸模糊的少女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