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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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1-05
倚靠在陽臺的欄桿上,李克梅靜靜的遙望著鶯歌的夜空,而在陽臺的狗窩裏,「黑豹」睡的正香。經過一段日子的相處,「黑豹」和李克梅的感情日益融洽,它整天繞著李克梅蹦跳的很歡。
夜已經很深了,但李克梅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因為違規接受企業請吃被人告發,張敏的老公被降級處理,又回到海角鎮的老單位上班,而張敏還是像以往那樣忙活超市生意,早出晚歸的,表面上看,他們的日子像是又回到了從前。
唯一的問題是,除了在吃飯的時候會不鹹不淡的聊幾句,張敏和她老公在家中的大部分時間裡都無話可說,基本上都是各忙各的事,張敏拿著手機流覽購物網站或者看流行的肥皂劇,她老公則在電腦上看電影或者打遊戲,睡覺他們也是各睡各的房間。
但也有例外,有時候,一個人無意中說了一句什麼話,另一個人就冷笑一聲,就這樣,倆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彼此嘲笑挖苦,再擺出許多陳年舊事,如果還意猶未盡的話,他們就開始揭對方的傷疤,最後甚至發展到用污言穢語來相互謾罵,很多時候這樣的爭吵會無疾而終,然後倆個人又各忙各的,彼此無話可說。
有那麼幾次,張敏和她老公也鬧過離婚,但因為在孩子的歸屬以及財產分配等問題上達不成一致,就這麼擱置了下來。
小男孩自殺了。
那天上街的時候,李克梅突然想起好久沒有見小男孩了,於是他便驅車來到春天裡社區,叩響了小男孩家的門,但讓李克梅有些驚訝的是,開門的是一個陌生中年婦女,大腹便便的顯然是懷孕了。當李克梅自我介紹說他是原來的鄰居後,那個女人就朝屋裏喊人,小男孩的父親聞聲趕了過來,他笑著和李克梅握手,還客氣的請李克梅到屋裏坐。
李克梅沒有進屋,他說他好久沒有見小男孩了,有些想念。聽了李克梅的話,小男孩父親的臉色突然就黯淡了下來,很快,他就開始一邊小聲嗚嗚的哭,一邊說道,「他前段時間生病去世了,不過在去世前他還一直念叨著你呢,對了,當時你搬家太突然,員警還來我這裡問詢過你,不過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一個活靈活現的小生命就此消逝,李克梅有些發懵,等他再要詢問,小男孩的父親卻難過的表示不願再多說,他只得告辭。
坐電梯下到一樓,李克梅敲開胡老頭的家門,又詢問起小男孩的事來。
「孩子是跳樓自殺的,那場面好慘,可惜了,看上去挺機靈的一個小孩,不過聽他父親說,好像他腦子有問題,」一邊用手指著腦袋,胡老頭一邊唏噓道,「小孩死了沒多久,他爸又找了一個女人。」
「他腦子正常的很,這個我很清楚。」李克梅生氣的駁斥道。
看到李克梅不高興,胡老頭就問起黑豹的近況,李克梅告訴他黑豹很好。
那天回家之後,小男孩稚嫩的臉龐、明亮的大眼睛一直浮現在李克梅的腦海,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愧疚,李克梅的心擠壓扭結著,總覺得呼吸有些不夠用。
因為一時的性慾高漲,男人和女人結合在一起享受歡娛,並渲泄快感,一不小心就創造出了新的生命,但遺憾的是,在新生命降臨世界的那一刻,他卻並沒有意識到未來的人生之路會有多麼兇險異常,如果他真的明事理並且懂得感恩的話,他就不應該在初次和他雙親見面的時候只知道哇哇亂哭,而是先謙卑的鞠躬問好,然後再懇求對方「請以後多多關照」,或許只有這樣,他才不會招惹的他們從此之後一直耿耿於懷,總覺得你虧欠他們太多,那債就是十生十世都還不完,了不盡。
人活著有時候簡直就是活受罪,死,或許反倒是種解脫,想想也是,一不小心就犯下了彌天大罪,一不小心又招來了雷霆之火,當那結實有力的大巴掌左一個右一個扇來的時候,小男孩惶恐且驚懼,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真的是太難熬了。
用不著歷經滄桑,人生的艱難,小男孩早早就知曉了。
奇怪了,不好的事情都是趕著往一起湊,在得悉小男孩自殺後沒多久,李克梅又看到了溫頓先生自殺的新聞。
溫頓是臥軌自殺的。本來,嘉德公司的股價早就被李克梅他們打到了穀底,但禍不單行,金融危機又接著爆發了,於是,嘉德公司的股價再一次開始了綿延不絕的下跌之路。據報導,在溫頓自殺前,他的妻子和他辦理了離婚手續,從他手裏拿走了大約一億美金。
在讀了溫頓自殺的新聞後,李克梅就變得鬱鬱寡歡,他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而當他好不容易睡著後,又經常會噩夢連連。
在夢裏,溫頓總是對著他流淚,「李克梅兄弟,嘉德公司自我的爺爺開始,從一間小作坊一步步走到今天,已經有近八十年的歷史,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被你們摧毀掉了,李克梅兄弟,你們這樣做,跟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匪徒有什麼區別?你們的心腸真是何其歹毒啊。」
有時候,小紅又走進李克梅的夢裏,小紅惡狠狠的咀咒著,問李克梅要爸爸,李克梅只得連連禱告求饒,不停的說對不起,有時候,小紅又突然間變成了那個死去的美國特工的樣子,他拿著槍撲殺過來,李克梅只得拚命的跑啊跑,跑的筋疲力盡,最後驚叫著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看到李克梅的狀態堪憂,埃爾伯就帶著李克梅去了醫院,檢查後,醫生說李克梅有幻聽以及妄想症狀,然後就開了帕羅西汀和氯丙嗪這些對抗抑鬱和精神分裂的藥物,除了要求李克梅按時服藥外,醫生還建議李克梅去看心理醫生。
不過老實講,李克梅對心理治療的效果並沒有多高的期待,因為那個自作聰明的女心理醫生老是想打探李克梅的秘密,可李克梅真的說不出口,說自己其實是因為逼迫一個美國富翁自殺而心懷內疚,或者是因為搭檔不願再幹非法的勾當,而使得他鬱鬱寡歡,最後被逼問的急了,他就說他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
「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呢?」那個女心理醫生告訴李克梅,在她的客戶中,就有好幾個感情受挫的年輕漂亮女人,如果李克梅願意的話,她很願意從中牽線搭橋,來成就一樁美好姻緣。
讓倆個精神病來組合成一個家庭?虧她能想的出來,李克梅真是愁死了,這個女人唧唧喳喳說個不停,讓他覺得生活更加沒有盼頭。
為了振作起來,李克梅開始每天帶著「黑豹」去東山水庫釣魚,釣到的魚最後都送到埃爾伯家裏,讓埃爾伯給劉巧珍煲湯喝。在埃爾伯工作忙的時候,李克梅也接送劉巧珍做過幾次胎檢,從機器中傳來咚咚咚的胎心音可以確認,小埃爾伯確實正在來的路上。從拍攝的照片看,五個月大的小埃爾伯才剛剛有模有樣,可就這樣,埃爾伯和劉巧珍就已經抱在一起歡呼雀躍,叫嚷著他們的小埃爾伯是世界上最帥氣最英俊的小夥子。
雖然李克梅一直對埃爾伯在沒有告知他的情況下就和劉巧珍睡到一起很是心意難平,但他確實為他們高興,是啊,是怎樣的卵子和怎樣的精子結合,才能創造出這麼帥氣的小埃爾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夜風吹來,李克梅感到了一些涼意,於是他回到房間,找出一瓶紅酒,然後徑直就把酒朝喉嚨裏咕嚕咕嚕的倒,直到半瓶酒下肚,他這才滿意的躺到床上。
這段時間來,李克梅很喜歡醉酒的感覺,他覺得,只有醉酒時候的自己才是真實的自己,這個時候,他的感情變的溫潤而細膩,他的思緒也跳躍著充滿了靈氣,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人世間的苦難才會暫時離他而去。當然了,在每次宿醉之後,李克梅的腦袋都會頭痛欲裂,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當他清醒過來後,那漫無邊際的痛苦又彌漫著向他侵襲而來,讓他苦不堪言,鬱鬱不可終日。
拿起枕頭邊的手機,李克梅打開了遠程控制。
在王基恩西山別墅的書房裏,王基恩正軟綿綿的仰靠在椅子上,活脫脫就像一個洩氣的皮球。
人害怕什麼就偏偏來什麼,正當王基恩在市警察局副局長的競爭中遙遙領先的時候,特別是賈省長在一次公開會議上對他的工作做了肯定之後,他再一次勝利在望,但他又再一次倒在了終點線之前。就在剛才,省員警總局李局長打電話告知王基恩落選的消息,在那一刻,王基恩覺得自己整個人彷彿在一瞬間虛脫了,突如其來的沉重無力感使得他的腰怎麼也挺不起來。
王基恩在心裡嘀咕,或許是餓了才這麼空虛吧,於是他慢慢坐起身來,拿起書桌上的一塊麵包,可才咬了一口,他就停了下來,他悲哀的發現,他現在甚至連嚼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又慢慢的靠到椅子上,王基恩突然很想哭,他覺得自己就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於是他眼睛直溜溜的瞪著天花板,腦袋裏思忖著,試圖找出一個句子來形容此刻他巨大的悲傷,可找尋了半天,就是湊不出那寥寥幾個字。
「媽了個巴子。」猛的站起身來,王基恩把辦公桌上的水杯狠狠的砸在地板上。
靠在沙發上,快速撥動著手指,瑪利亞-凱麗正翻閱她手機裏長長的通訊錄名單。凱麗和她老公尼克-卡農的離婚官司已經打了好幾個月了,此刻,她看上去有些百無聊賴。在劃撥一會名單後,凱麗的手指停在了一個名字上,不過,在猶豫再三之後她最終還是沒有打過去。從鏡頭裏看,舞臺上那個光芒四射駕馭一切的凱麗不見了,她的臉有些臃腫,眼角還能看到很深的魚尾紋,整個人顯的非常的疲憊。
坐在電腦前,溫格教練正一邊搓著手,一邊研究阿森納上場比賽的錄影,他看上去越來越瘦削了。自逆轉赫爾城拿了那個足總杯冠軍後,阿森納又回到了老樣子,每隔一段時間它都會表現的非常好,等球迷的胃口被吊起來後,它又開始掉鏈子。雖然每個賽季球迷和媒體都會鼓噪著讓溫格下課,但溫格始終坐在阿森納的教練席上,沒人真的敢動他。再過幾個月,溫格執教阿森納就滿20年了。非常奇怪,李克梅現在非常害怕溫格下課,他希望溫格能永遠執教阿森納。
此刻,張敏正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眼睛紅紅的,看來她和她老公剛才又吵架了。
像往常一樣,在看了一會言情劇後,張敏又開始流覽八卦新聞,大概是看煩了,她就手倚著腦袋開始發呆。
突然,張敏在手機上打開一張照片,看到照片,李克梅頓時覺得熱血沖腦,照片上的人正是李克梅,這張照片是張敏在她家的小賣部裏給李克梅拍的,沒想到過去這麼久,她竟然還保留著。
瞪著迷濛大眼,張敏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照片裏的李克梅,那神情像是有萬語千言要訴說,突然間,她溫柔的笑了。
看到張敏對著自己笑,李克梅忍不住淚雨滂沱。
把手機丟到一邊,李克梅把身體儘量舒展開來,在徹底放鬆後,他就閉上眼睛,然後嘗試著用意念使自己的身體懸浮起來,可嘗試了很多次,他的身體依舊紋絲不動,於是他轉而又開始修煉冥想,希望能讓自己置身於那種身心合一渾然忘我的境界,可要做到心明性淨哪有那麼容易,李克梅不停的走神,他一會想著如何大撈一把,把曾經失去的全都彌補回來,一會又把自己沉溺於巨大的痛苦之中,覺得自己就是這世界上最大的倒楣蛋,運氣糟的不能再糟,而在每次冥想的最後,他的心思又都全跑到了張敏那裏,一想到心愛的女人像個瘋子一樣披頭散髮,她激烈的咒罵,她斷弦的淚水,她紅腫的眼睛,李克梅就心如刀絞。
李克梅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炸裂了,於是他睜開眼睛,撿起枕邊放著的那本愛因斯坦傳記翻閱了起來。
李克梅一直覺得,即使不具備複雜的邏輯推理和數學運算能力,但只要有幻想的能力,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理論物理學家,像愛因斯坦就用大把的時間來思考人如何追逐一束光,順著他偉大的光的指引,他在微觀和宏觀之間流連,他看到能量和物質在潛移默化,而在無限和有限之間,洪荒宇宙靜謐無言。
最近,李克梅也常常沉溺於物理思想實驗,他也曾千百次的想嘗試駕馭一束光,藉助這束光,他在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自由遊走,或許,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就可以完美的解釋意識和物質的關係。在李克梅看來,整個世界宇宙只是我們意識的幻象,事實上你覺的宇宙是什麼樣,它就是什麼樣,所謂「物由心造,境由心生。」或許有那麼一天,所想真的即所得,而無中生有,大變活人也並非不可能,想想也是,如果沒有了人類的思想和意識,那宇宙存在的意義又在哪裡?
人類最大的悲哀,大概就在於總是想要尋求確定的答案,他們歷經百折千回,一心想要追求所謂真理,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告訴我們,一切都是相對的,一個漂亮的理論,一個美妙的公式,到最後總是會冒出許許多多個例外,對此,李克梅感觸很深,不是嗎,很多時候,一筆錢明明就在眼前,看上去它是鐵板釘釘怎麼也跑不掉,可就像故意和你作對似的,最終,它還是從你的手指縫間偷偷的溜走。
所謂「造化弄人」,還有比這更深刻的宇宙真理嗎?這不正是量子理論不確定性的另一種詩意的描述?
翻閱著愛因斯坦的傳記,李克梅浮想聯翩,不過,在翻看到薛定諤方程後,他就煩躁的合上了書本,然後拿起遙控打開了電視。
體育頻道正在回顧拳王穆罕默德阿裏一生中的精彩戰役,有阿裏和弗雷澤的三番戰,還有阿裏和福爾曼的叢林之戰。雖經時光流轉,歲月變遷,但李克梅還是為阿裏精湛的技藝和偉大的表演所折服,從床上站起來,他開始模仿阿裏的腳步移動,左右擺拳,頭部躲閃,做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運動員,哇,他的舞步輕盈如蝴蝶,他的詩作像預言,他的智慧無人及。
在打完拳擊後,李克梅累壞了,他癱倒在床上,然後把電視換到了音樂頻道,此刻,邁克爾傑克遜正在演繹「Billie Jean」,他悲憤的吶喊著,『Who Claims That I Am The One,But The Kid Is Not My Son。』哈哈,這玩笑開的,這個可憐的男人,但才跟著哼唱了幾句,李克梅就泣不成聲,不過他很快就抹幹眼淚,然後把電視換到了新聞頻道。李克梅不想太過傷感,因為醫生再三叮囑他一定要控制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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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李克梅的臉上綻現出了笑容,比起那些耗費心神的物理思想實驗,人世間這些聒吵不休的熱鬧有趣多了,你看,他們嘰嘰喳喳,交頭接耳,他們嚎啕大哭、又縱情歡笑;看著他們四處奔波以求得生活的富足和安逸;看著他們執著且奮不顧身,只是為了所謂信念或者所謂真摯的感情,沒完沒了的災難,沒完沒了的爭吵,今天這倆個國家好了,明天他們又鬧掰了,那些煞有介事的政治家跟玩過家家的小孩子又有什麼區別……
大概是酒勁上來了,慢慢的,李克梅的意識變得模糊,他開始滑向那深邃無盡的黑暗深淵,可是,在那半睡半醒之間,彷彿總有個什麼東西在引誘他,又像是有個聲音在對他低聲的傾訴。
突然間,李克梅清醒了過來,他跳下床,打開電腦,然後在網頁的搜索欄中輸入幾個關鍵字,很快,就像以往每次那樣,在終於窺悉到那深深隱藏的秘密之後,那巨大的不可遏制的狂喜,使得李克梅像個精神病人一樣,在那寂靜的夜裏咯咯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