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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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2-24
在炎文麟的認知中,比悲傷要數十萬倍的痛楚,足以崩裂一個人的靈魂。
硬生生將一個人,乃至人生至今所有的積累,在一瞬摧毀殆盡的衝擊。
活著,卻比死還難受。
好比是被眾人所享譽的天賦異秉之人,也有可能在一次重大的打擊後,徹底失去心氣,就此淪為平庸。
炎文麟看過這樣的人誕生,也見證過他們的隕落,所以他很清楚自身的情況。
記憶中的一切發生的如電光火石,沒有時間讓自己消沉,沒有時間給自己沮喪,在慌亂與茫然中,所有的變的不一樣了。
翻倒的水無法收回,逝去的時間不會回頭,沒有任何曾經被改變的事物能恢復到和過往一模一樣。
正如他所告知三人的一樣,如今的他承受過比令人悲傷的故事要龐大成千上萬倍的痛楚,時間或許能填補,卻無法修復,他的魂已永遠缺損了一部分。
炎文麟偶爾會想,或許自己能平靜的持續前行,本身就是一種奇蹟也說不定。
是的,「奇蹟」。
如今炎文麟遇到了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當中暗藏的是機緣還是凶險,他的心中都已做好了面對的準備。
身負奇特魔力的殷翎雪。
擁有空間能力的藍靖宇。
正體依舊不明的藍雨薇。
簡直就像是三個國家的領導人同時出遊,並且選擇了同一個地方,在同一時間相遇。
炎文麟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多巧合,當巧合一口氣發生時,那巧合恐怕將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
所以炎文麟不敢輕易睡下,決定夜遊來看一看周遭的環境,萬一有什麼危險,他認為他有足夠的能力應對。
「結果三個小鬼都跟來啦?」
安靜的連一根針落在地面都能聽清楚的幽暗街道,由於顧忌到藍靖宇的視力問題,炎文麟提著一個散發出黃白色光芒的燈籠,領著三人漫步其中。
一般人在沒有光照的情況下不會於晚間輕易外出,原因就是對黑暗的恐懼,沒有人會知道陰影中會跑出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就是這些沒來由的臆測,導致黑夜一直為人所懼。
不過這種情況在四人間卻不適用,炎文麟回頭看向身後,頗有些哭笑不得,黏著自己最近的居然是藍靖宇,另外兩個女孩卻是分散兩側,到處走走看看,哪裡有半點對黑暗的恐懼?
這也沒辦法,藍靖宇不像三人一樣具備夜視功能,只能依賴炎文麟手中的提燈照明。
「說誰呢!」
「你比沒比我們大多少吧......」
兩人同時回嘴,殷翎雪早已整理好情緒,不服的嚷嚷著,藍靖宇似是還在思考炎文麟剛才告訴他的話,話語中的攻擊性並不高,況且他還眼巴巴地跟在炎文麟身後,得依賴那點光芒才能看清腳下,對周遭黑暗的防備讓他戰戰兢兢的。
炎文麟也只是隨口一說,笑笑後轉頭對藍雨薇問:「就算晚上睡不著,這也是妳第一次夜遊吧?」
藍雨薇點點頭,甜笑道:「嗯!晚上我一直都待在房間裡,這是我第一次夜遊!」
這可是第一次!有人在晚上願意陪她,藍靖宇不是沒有過這個想法,但卻在睡眠時間和蠟燭價錢的雙重攻勢下被勸退,雖然勸的是藍雨薇本人,但她還是很希望有人陪伴的。
「啊?一直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房間?」炎文麟有些詫異,「那妳晚上都在做什麼?一直發呆?」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藍雨薇吐吐舌頭,迷糊的說:「腦中很多想法,一直在想很多事情吧?」
炎文麟眉頭微動,沒有說話。
走在炎文麟身旁,才哭過的藍雨薇情緒已經釋放的差不多了,她在沒有光線的狀況下可以清楚視物,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好奇心,她已經很久沒有外出了,儘管視夜晚的城市也同樣能吸引她的目光,她也好奇炎文麟手中的提燈,為什麼能持續散發光芒?
提燈的構造可以說簡單的過分,不像燭火的提燈那般還有防止強風吹熄的裝置,炎文麟手中的這座提燈,只有簡單的握把跟發光的部分,甚至收納時就只是用一塊布包住。
湊近光源,藍雨薇問:「文麟哥哥,這個燈為什麼會發亮啊?」
「這叫螢光石,能無限的發出光芒。」炎文麟擺了下提燈的握把,另一隻手摸著下巴解釋:「是一種不屬於現界的礦石,產生的條件目前沒有人知道,但我估計是產地沒有半點光芒的緣故,作為一種均衡而誕生的礦物。」
「無限的光!是在哪裡採集的?」
藍雨薇驚嘆,她知道這是多麼誇張的一種礦石,如果炎文麟所述為真,礦石真能無限的發出光芒,那對整個現界都會有巨大的影響。
炎文麟搖頭說:「聽了妳一定會嚇一跳。」
「嗯?」
「是在地獄採集的。」
「地獄?」藍雨薇驚叫一聲,在寂靜的街道格外明顯,馬上察覺的她嚇的肩膀一縮,卻見炎文麟一臉得逞的神情,不由得小臉脹紅,不滿的嚷:「你騙我!哪有地獄這種地方?」
「有哇!」炎文麟瞪大雙眼,繪聲繪色的說:「那裡到處布滿了岩漿,地上燃燒著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天花板就鑲嵌著這種螢光石。」
「真、真的假的?」聽炎文麟講的如此真實,藍雨薇遲疑了:「但你還活著要怎麼去地獄?」
炎文麟笑說:「哈哈,妳誤會了,地獄只是稱呼,並不是死者靈魂會前去的地方,它實際存在於世界某處。」
「這樣啊!那地獄在哪裡?我也能去嗎?」
「那裡很危險的,入口我知道有一個,但那地方也很危險……」
兩人談笑時的聲音雖不大,但沒有刻意控制音量,藍靖宇和殷翎雪倒也聽得清楚,都是沉默且跟隨著,換作平時藍靖宇聽到這麼有趣的事情一定會興沖沖的上去追問,但剛才炎文麟告訴他的話,仍在他心中來回鳴響。
現實和童話的差別。
理想和真實的距離。
自己一直掛在嘴邊的,要找到治療妹妹的方法。
明明這麼多厲害的醫生都找不到解決的方案,自己卻老是在妹妹前誇下海口。
自己到底哪來的自信?哪來的資格?
身為最年長者,自幼就必須扛起孤兒院一部分的責任,藍靖宇並不真如平時崇拜大英雄的模樣天真。
望著正和妹妹閒聊著的炎文麟,要說相信他對藍雨薇的病什麼都不知道,藍靖宇是不相信的。
「妳覺得炎文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是在問我?」
藍靖宇無意間向身旁的人兒發問,而殷翎雪也破天荒的沒有惡言相向,因為很恰巧的,她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炎文麟真的太神秘了,她完全看不穿他的來歷,精靈的故事他也說過並非虛假,地獄的事情殷翎雪甚至連聽都沒聽過,又對魔力的了解也十分深刻,自身的修為更遠在自己之上,他甚至才十二歲啊!但上述的每一點都不該出現在這個年齡的孩子身上。
「炎文麟......我也不明白。」
好吧!殷翎雪也承認自己沒什麼資格用「孩子」來稱呼他,但在人類的社會中,他絕對算是稚嫩那一層面的,眼前的藍氏兄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只是在他身上找不到除外表已外的相似之處而已。
「你們不是旅行同伴嗎?」
「今天才碰上的。」
「咦?真的假的?」藍靖宇驚訝的問道:「旅行者相互碰上,然後結為同伴,這種事情難道很常發生嗎?」
他多少有些難以想像,從未相識的兩人能立刻結成志同道合的夥伴,而從兩人的相處來看他們也時常拌嘴吵架,個性也不像是特別契合。
這樣的兩個人,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相識、結成旅伴?
殷翎雪愣了一下,不太確定的回答:「不常吧?我獨自一人很久,他是第一個。」
是這樣?藍靖宇點點頭,但忽然又脫口而出:「他讓人感覺很安心。」
「安心?」聽到這個詞彙,殷翎雪皺起小臉。
藍靖宇點點頭,說:「嗯,明明外表跟我們差不多,但他給人的感覺就是比我們年長很多,妳不這麼覺得嗎?」
「反正他就是個遮遮掩掩的人,藏這藏那的,討厭死了。」殷翎雪撇嘴。
聽見,炎文麟回頭白眼:「我哪裡藏來藏去了?」
殷翎雪不屑:「哼,你敢說你的真實身分嗎?」
「敢啊。」炎文麟揉揉鼻子,得意的說:「不就有著超乎想像的見聞、超乎尋常的能力、超乎世界的帥氣,集三超於一身的一個天才少年嘛?」
「你──還想被揍?」
「別別別,我錯了。」
見殷翎雪又舉起她的粉拳,炎文麟才剛被揍過一輪,沒這麼快好了傷疤忘了疼,連忙陪笑。
「「真實身分?」」
聽著兩人的對話,藍氏兄妹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眼底都是疑惑。
的確,從外貌上來看兩人的確特別,但有了藍雨薇這個先例,他們似乎也正如這個年紀的孩子,反倒襯托不出兩人的奇特。
「文麟哥哥的身分很特別嗎?」最後還是藍雨薇開口問了。
「不特別啊,只是妳翎雪姊姊覺得我很特別。」炎文麟搖搖頭,望著殷翎雪笑嘻嘻的說:「但像翎雪這麼漂亮又可愛的人,怕是世界上沒幾個。」
然後他又望向藍靖宇,揶揄:「你能跟她吵架我也挺意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不都是外貌協會?看到漂亮女孩都先軟了半截,怎麼還吵上的?」
「──我......」藍靖宇臉一紅,他是覺得殷翎雪挺可愛,這下被說中了,眼睛不自覺地朝對方飄了下,卻見到一雙特別不友善的眼眸。
「哈哈哈哈!」
炎文麟大笑,搖著頭向前走了幾步,又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嘛,算是家鄉特別受到期許的人吧。」
忽然開始敘說自己的事情,炎文麟沒有顯得很在意,以閒聊的語氣開頭。
「整個家鄉?」藍靖宇疑惑,他不是很有概念。
「嗯,估計有幾百萬人吧?」
「百萬!?」
「你沒開玩笑?」
這下三個人都嚇了一跳,就算是這座城市也不過數萬人,卻已經足夠地大,百萬的概念他們真有點無法想像。
「是啊,真的很大。」炎文麟點頭,提著掛燈繼續說:「我們的家鄉世世代代都在守護一個地方,因為如果我們不鎮守在那,世界上就會多出許多傷害人的怪物。」
「傷害人的怪物?」
「我知道妳的意思。」
藍雨薇重複著炎文麟的話,無法理解這句話代表的含意,炎文麟並不感到意外。
「如今的現界主要由七大種族所掌握,哪兒都行的人類、棲息於森林的妖精、深藏於地底的矮人、於原野奔馳的半獸人、隱藏在高山及天空的龍人、流連於湖泊的幻獸以及無所不在的精靈。」
一邊侃侃而談,炎文麟思索著腦中的知識,將其轉換為輕鬆易懂的語言。
「相信你們能理解,現界大小有限,多如繁星的人口必會爭搶資源,但為何現在的日子卻如此和平?答案就是因為我故鄉是由七大種族的至強者所組成的聯合──蒂巖尼亞城,作為面對怪物的第一波也是最後的防線,容不得任何的內鬥。」
在炎文麟僅有十餘年的記憶中,儘管大夥時常有爭執,但面對敵人還是一致對外,共同抗敵。
怪物的存在就是如此,不僅無窮無盡,更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怪物的主力甚至就是由不死族組成的。
「作為代價,我的友人、師長,世世代代的前人都為此拋頭顱、灑熱血,付出無數的生命才換來現界如今的和平,雖然表面上大家都為此義不容辭......但我卻不這麼認為,沒有人會願意主動付出生命......」
作為自己的家鄉,炎文麟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習慣有人逝去,看慣流血流淚。
儘管如此,當他看見三人眼中的茫然時,嘴角的笑容卻越發變的苦澀。
他們不懂,或許連這個地方的真偽,他們都會有所懷疑,但諷刺的是,這就是對防線固若金湯的最佳證明。
炎文麟搖搖頭,繼續提出假設。
「如果有一個人,他的存在可能完全擺平這一切,就算不能根除,他也能只憑一人完全鎮守住這個地方,讓所有人不再犧牲,就算只有短短不過百年,那是不是也是很棒的一種結局?」
炎文麟知道三人不會有答案的,他也不曾奢求過,只想淡淡的帶過自己的來歷。
「你就是那個人?」殷翎雪問。
「嗯。」炎文麟點頭,沒有否認。
「......你不會是在編故事吧?」
「不是。」
炎文麟一愣,因為殷翎雪此時認真地看著自己,而且還有點生氣。
「這就是你嗎?」
「什麼?不是妳想知道的嗎?」
殷翎雪由衷的感到氣憤,她總算知道個大概,他凌駕於自己之上的戰鬥力、以及總是高高在上的態度的由來,都是在戰場上鍛鍊出來的。
戰場是怎麼樣的地方,殷翎雪不了解,但她卻知道一件事。
抿緊嘴唇,她瞪著炎文麟問:「如果你的家鄉真的需要你,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這就是她憤怒的源頭。
藍靖宇和藍雨薇同時一愣,他們沒有懷疑炎文麟所說的真偽,但被這樣一提醒,他們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如果炎文麟就是那一個能解決一切事情的人物,為什麼他如今不在家鄉,反而出現在這不知道離那多遠的地方?
逃跑?逃避?無論是哪個都絕不光彩。
被三人的目光注視、乃至質疑,炎文麟的表現卻很平靜。
他持續著步伐,輕笑著說:「並不是缺了我就不可,我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偉大,我只是被那樣期待著,不是真的能做到那些事情。」
這種童話故事般的設想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炎文麟如此說道。
「就算如此──」
殷翎雪拉住炎文麟的衣袖,以相識以來最為認真的眼神地盯著他。
「他們也需要你!哪怕力量再微小,你也可以為重要的人付出力量!你還有家可以回去,如果連你的家鄉都無法守護,你還能去哪裡!」
殷翎雪柑紫色的眼中不知為何浮現了些許淚光,她不可能沒有察覺,炎文麟先是呆了呆,然後苦笑。
「......妳不懂。」
「是你不懂才對!」
殷翎雪的情緒越發激動,她固執地拉著炎文麟的手臂,追著他問。
「你很強我知道!有這樣的力量,你明明可以守護一切!為什麼要選擇離開?為什麼要逃避?」
「逃避──妳又理解我什麼?」
炎文麟語氣微帶諷刺,他輕扯開殷翎雪的手,腳下的步伐力道加大些許時──眼角突然閃過一抹紫色。
從三人夜遊以來,炎文麟從未跟三人拉開過遠的距離,然而現在卻因為想避開殷翎雪的質疑,他多向前了幾步。
破綻,由此而生。
就在一瞬間,鋪天蓋地的黑紫色粉末宛若一堵高牆,切開了他和三人的聯繫。
「文麟......炎文麟!」
粉末只持續了短短一剎,但一直壟罩四人的光芒卻無聲息地消失了。
光芒拓展開的視野範圍忽在一瞬間全數消逝,原本站著炎文麟的位置空無一人,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只餘下些許不明的紫色粒子,空蕩蕩的飄浮在半空。
錚!
像是以此為暗號,無聲弓弦繃緊後放開的聲音,同時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