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暉暮

「要回去了嗎、夫人？」

踏出塔洛辛家的邸宅後，在門外候命的塔朗爾如此說道。我慢了一拍才意會到這位巨鷲型魔族說的是我。

「抱歉塔朗爾，一時間還未習慣這個稱呼。」

「因為未習慣、所以才在新婚當晚——」

「求你們別再提這件事了！所以說，那只是一場意外而已！」

即使如此拜託，但是我心裡很明白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在熟人的圈子裏被各種調侃肯定是逃不了的。一邊無奈地歎息著，我跨上塔朗爾的背部綁好安全繩。

「好了，出發吧。」

這幾年發展下來，魔族載人飛行的事業變得非常興盛。在緹爾亞王都上空起飛與降落的魔族數量是如此之多，迫使克羅霍恩王家不得不制訂法則以及派遣衛兵維持王都上空的交通秩序。我們沿著紅色旗幟所指示的方向飛到王都外面後，塔朗爾總算能盡情伸展寬大的雙翼自由地飛翔。

「塞爾裘，關於魔族前往外界探索的先導計劃、收到的反響似乎比想象中要熱烈啊？」

我向著自己手上的金鐲、也就是與魔族之主意識相連的終端詢問後，一道與我有著同樣聲線的聲音回答說。

「確實是這樣沒錯，畢竟吾之子民千年以來一直都無法離開大杜西里公國、希望能闖出去見識世界何等寬廣的魔族不在少數。大家都很迫切希望你們能進一步增加名額。」

我現在戴著鑲嵌了黑曜石的手鐲，擁有儲藏瘴氣的能力。將此項發明普及化後，魔族一旦離開大杜西里公國範圍就會因為無法得到瘴氣補給而衰弱致死的限制便會被解除、使他們得以實現遠程移動。話雖如此……

「還是先看看首批參加者的表現再你決定吧。試驗性質的構想，往往一個不慎就會出岔子、比如說手鐲能為魔族提供的活動時間計算有誤、在外國迷路遇襲回不來之類的……阿茲維爾殿下與莎凡妮亞，也是希望在大夥一窩蜂往外面跑以前把安全隱患找出來解決，這才是先導計劃的意義啊。」

「如果吾能夠把瘴氣適量地散播到國外的土地上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千萬不要，會被當成侵略行為的、一個不好甚至會引發戰爭。」

制止了塞爾裘的危險想法以後，對方一時變得沉默起來、過了好一會才以若有所思的語氣悠悠開口。

「會被視為敵人嗎？就像過往那漫長的爭鬥歲月般……吶，艾可，吾等埋葬了無數鮮血與淚水，才總算等到你們這一代，開拓出和平的時代。然而，你們的壽命是有限的。當莎凡妮亞、阿茲維爾王子、妳還有『魔族事務仲裁機關』其他成員與世長辭後，這片土地上的人類會再一次掀起與魔族、與吾等的戰爭嗎？」

「我無法為其他人保證任何東西、遑論是死後的事情了。只是，自己所做的抉擇以及其理由，我們一定會告知後來的人、並且寄望他們能將我等建立的一切傳承下去……不只是我們，你們也是。」

「吾等……也是嗎……」

「沒錯。以後掌管大杜西里公國的人類，可不是跟我們毫無關系啊。現在尚為年幼的他們，看到如今人類與魔族相互幫助、相互尊重的光景。若果希望他們能夠承傳下去，那就得由我們先把夢想實現、再教導他們去繼承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所謂言教身傳，不外如是。」

呵，我也變得有點歷經滄桑的感覺了，就像奧路夫與安娜塔莎姐姐那樣、開始去考慮要為將來的人留下些甚麼。不管怎麼說，我接下來要做的正正是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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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可姐姐，特意讓您提早結束與塔洛辛家的團聚、實在是萬分抱歉。」

「別在意，我畢竟答應了你一起掃墓的。」

塔朗爾在達加領地降落以後，跑過來迎接我的是加姆彼特。雖然臉龐仍然略帶稚氣，然而他表現出於年齡不符的沉穩。我明白的，因為他經歷過的不幸、促使這位年幼的男孩不得不提早變得成熟起來。

走到邸宅比較偏僻邊緣的地帶後，我們站在一塊孤伶伶的碑石面前。加姆彼特拿走墓碑上已經苦萎的花朵，以手中拿出剛摘下來的鮮花代替。

「不管多少次我還是得向艾可姐姐還有恩密卓大哥道謝。母親在數度企圖加害您們，最後還差點害恩密卓大哥喪命、您們仍然容許我立碑於此，真的……感激不盡。」

加姆彼特的母親，維蒂帕比抱持著怨恨虛情假意地接近恩密卓。在我快要被刀刃斬成碎片時恩密卓捨身保護我那一幕至今仍然歷歷在目、彷彿就像昨天剛剛發生似的。即使如此，我對她並沒有一絲憎恨之情。

「一切的起因，在於達加家族的祖先對你的祖先做了相當殘酷的事情、哪怕是為了保護國家。恩密卓對此很清楚、也不打算當成沒有發生過那樣抹消掉。到最後都未能拯救你的母親，實在是很遺憾。」

加姆彼特凝望著墓碑良久，然後才遲疑地發問。

「艾可姐姐，妳真的不害怕嗎？」

「害怕甚麼？」

「我也許會像母親那樣，假裝友善地接近您們、然後再背叛。」

我聞言望向加姆彼特，他不敢正眼看著我、只好專心地注視著自己的雙腳。

「要是說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那肯定是騙人的。但是，若果連我們都以猜疑和冷漠待你，你長大以後不就只能以猜疑和冷漠對待其他人嗎？我們無法拯救你的母親，可是現在連加姆彼特也一併放棄為時尚早吧？」

「……就因為這樣，所以才不惜冒險也繼續收留我嗎？即使我在未來可能成為刺客？」

「與其說冒險，倒不如說就算加姆彼特懷著這種心思、我和恩密卓仍然有信心能將你感化成一位溫柔又正直的人，不過目前看來這種擔憂是多餘的。所以加姆彼特，不用提心吊膽思考著該如何討好我們或者證明自己別無二心。在我眼中，你已經是一位非常乖巧又體貼人意的孩子了。」

加姆彼特摀著嘴、慌忙地別過臉去。我識趣的沒有湊近看他的情況，等了五分鐘才再度搭話。

「回去吧，恩密卓大概正餓著肚子期盼我們快點到餐桌就坐呢。」

「是，真的非常謝謝您，艾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