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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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2-25
  吾彥隻手探入口袋,按出一封簡訊發送至佛曼手機,發現有人靠近,他側過臉。

  指宿慢步走來,雙眼瞅著他似乎看盡一切舉止。

  同樣於雪中,他倆模樣相差極多,指宿周身飄圍肉眼幾不可見的黑霧,如同雨刷撥除降雪;反觀吾彥,頭頂及雙肩都累積一層顯而易見的白。

  「我剛和悠生分開,他應該走不遠。」吾彥不打算多做解釋,把手抽出口袋,「那個金髮男呢?沒跟過來?」吾彥幾乎敢肯定,悠生當時肩上的血色是金髮男子弄的,可不認同這種做法,悠生壓力已經夠大了,任何試探的手段都不應該施行,想到這裡,對金髮男的舉止益發深惡痛絕。

  「再來的事,他不方便露面。」指宿貌似不經意,視線落入吾彥剛才放進口袋的手,再自然而然地別開,「悠生確實離這裡不太遠。」黑霧團聚她的手心之間,朝外一撥瞬即漾開淡去,滿布空間各處;再度確認好悠生方位,指宿頷首,示意吾彥跟她走。

  吾彥跟在指宿後方,兩人走過低矮灌木叢,幾株挺拔大樹擋道,導致蜿蜒曲折了好一段路途,雪有漸大趨勢,碎花一般落於髮頂,融解後的冰涼沁入頭皮令吾彥忍不住打了寒顫,全身忽然更強烈地顫抖彷遭雷擊,就算指宿不張聲比劃,他也在林木伸展出的枝蔓疏網後方,一眼望見悠生萎靡的背影。

  原本收緊的步伐此刻闊步,吾彥輕巧地越過阻礙,盡可能減少摩娑枝葉造成的聲響,怕打破這番寧靜又會嚇跑悠生。

  悠生依然背對著他,脊柱壓得彎曲跪坐於地,僅有兩條手臂撐著才不至於整個人匍匐到地上。

  吾彥快步走向悠生邊旁,依著那動作同樣跪下,「悠生。」他撐起宛若枯槁的身體,當髮梢不再遮掩,看見那張臉上有淚光閃爍的痕跡。

  悠生推開吾彥,慌忙側過臉,手背貼往面頰隨意一抹,看似除去淚痕,眼下不經意沾染的汙穢煞是明顯,頗有欲蓋彌彰之意。

  指宿走來,看向吾彥的眼色有些責怪;吾彥只是站起身,沒有回覆一句話。

  「我帶悠生回去。」便是故意說給吾彥聽,指宿朝悠生遞出掌心。

  悠生接住朝他伸來的手,支撐起身子,出神過後,才發覺自己幹麼在積雪的土地上跪那麼久。

  雪被山嵐吹亂搖晃下墜的行跡,狂風掃蕩,葉片樹枝沉積的細雪被一股腦篩下、揚起綿密有如落英,片片紛飛夾帶從天而降的冰晶,混合成一陣更大的雪勢撲往三人。

  指宿向外發散阻隔大雪的遮罩,黑絲突兀竄升、攏成半圓形,被屏除在外的吾彥直接被反彈的碎雪澆淋整身。

  指宿的行徑著實幼稚,但她認為,面對吾彥什麼手段都不用太計較。

  「我已經將此地座標回報給佛曼,到時候,希望你們能配合。」吾彥上身斜掛薄雪,看上去像凍了一層冰霜,他完全解除強化軀體機能的魔法,渾身像灌滿水銀般沉重,不是不想動作,是卸除魔法之後、反饋而來的痛楚與疲憊使他吃不消。

  「謝謝提醒。」對指宿而言,再多虛情假意比不上一句冷漠的真話,她回首,黑霧於純白雪景渲染分外醒目,彷彿墨彩潑灑一道行跡,附著至吾彥肩膀迅速兜了一圈,把碎雪紛紛掃落,「我對你還是挺不錯的。」

  「妳這樣連幫忙都稱不上。」

  「省點力氣向國際刑警說明吧。」指宿哪猜不到,被扔下車的吾彥最後只得奔跑著上山,否則那樣追求形象的人,不會放任自己結成一支冰棒。


  情況很不妙。

  大腦強烈告知悠生這個訊息,總以為晏的執著點,在於不許身為共謀者的他背棄暗地裡的夥伴輕易擺脫罪行,現在晏毫不留念地放他離開,是沒料想記憶術會遭破解,打著如意算盤,認為推他出去正好頂替原本的罪犯嗎?

  這個時間點在艾芬離去之後,像預計好的時程寫著待辦事項,才剛從混亂的記憶恢復,腦袋各部分不規則地跳痛,悠生按壓後腦枕骨,還想不透晏的計謀,記得吾彥曾經跟他說明行動背後的原因──莫特西亞地區恐怕引發大戰──未感受獲救的喜悅,整顆心馬上給不安填斥。

  他應該停下,告訴指宿,有些話必須傳達給國際刑警知曉。

  §

  警車紛紛前往薩穆山,這是首批集結的警力,駐守四周主要幹道施行盤查,餘下警車,則分派至目標可能逃竄的路徑,一時之間,這杳無人煙的山區塞滿人的聲息。

  泥土道路由茂密林木開出,剛好容得下一台車輛行駛,向平地延展越是寬廣,與公路交界之處停了一部警車,兩名刑警站在外側守著頭跟尾,戒備此地有無任何人車通過。

  一輛外型老舊的吉普車駛下坡地,這裡少有人出入,突然的動靜員警們屏氣凝神,做好隨時拔槍與呼叫支援的準備。

  站在尾端的刑警距來者較近,打了個停下的手勢,吉普車順從地止住車速,即使如此,警方仍不敢掉以輕心,右手按上腰際槍柄,釋放魔力圍繞周身防禦。

  他們都接收警示,關於男子的外貌身形,以及魔法能力的強大。

  「開門,查驗證件。」一名刑警對向車窗說。

  暗色車窗完美遮掩,只能窺視裡頭確有人影,再看更仔細點,由隱約勾勒的輪廓推測,駕駛是名魁梧的男性。

  車窗依言下拉,有如西方人深邃的眼眸露出,高挺鼻樑和深色膚澤,單單一眼對刑警內心投下震撼彈,手槍即將抽拔出套,對講機要開啟連線蓄勢待發。

  「你們確定與我作對嗎?」

  語句幽幽蕩蕩,低淺音量精準拿捏,清晰傳入刑警耳際隨後遇風而散。

  兩名刑警維持防備姿態,可是按住槍與對講鈕的堅決氣勢消亡殆盡,取而代之,是內心不可告人的軟弱與懼怕。

  半開車窗顯露男性駕駛員的面孔,與協尋通報上的一模一樣,正是此次圍堵必要追拿的人犯。

  只見男駕駛遞出手,紙本證件就算有也合理懷疑是偽造文本;刑警接下那紙證件,貌似認真查看而後物歸原主,他們很快退下,示意車子可以離開,沒有一絲阻擋的念頭,縱放難得可貴的機會沿曲折山道消失在眼前。

  空蕩蕩的山區格外寧靜,沉默良久終於有人開口,「你認為我們有能力制伏那個男人嗎?」

  「想也知道不可能。」另一個人嘆息道:「我們才兩個人,就算等到支援,又能保證安然無恙?」

  「那倒是,聽說上次一名國際刑警的探員被弄殘手,運氣不夠好職業生涯可以說是毀了。」

  「無論如何拚命,結果都一樣啊。」

  兩位刑警望著空曠道路,止不住無能為力從胸腔溢漫開來,原就冷清的景調更添淡薄的哀悼色彩。

  §

  自拜倫多那而得到消息,國際刑警同樣找尋上田,可不認為驚動跨國組織的案件由家族出手干預是個好方法,可惜,他這個人利字擺前頭,加上又是諾札黎家的委託,實在找不出理由好推辭,宏樹、南希、米洛斯,聽說他們同樣收到召集,明明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卻不明白對這場召集抱持什麼樣的心態,每次被調侃向錢看齊,都像說明自己的誠實,他與他們不同,只差在太勤勞接受委託,人人都懂掩飾心底話,過分直白就不有趣,猜也猜得出,宏樹、南希相中諾札黎支付的報酬,米洛斯不同,為了什麼阿爾說不上來,夥伴情誼太虛幻了,他自個兒也不信,不過若藉此探知家族兼同競爭對手不為人知的憂患,倒是不錯的著力點。

  諾札黎家族、今川家,將會面臨最棘手的敵人,與其說是推理更接近直覺,心底認同國際刑警可能帶來的助益,但那位叫東久邇吾彥的小夥子,行為實在讓人不爽,不管怎麼說,用魔法示意他停下這件事徹底做錯了,基於種種理由,阿爾原本便有停車的打算,結果那人打出魔法告示,不就像自己是因為那番訴求才停車嗎?他不想做的事,誰都不準命令他。

  阿爾沒有隨同指宿一起追過去,他返回座車悠轉著下山,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沒有好處的行為他才不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