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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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1-05
柒、
夷東一戰,終於落幕。
意氣風發揮兵而來的大軍如今敗走潰散,面臨的不只敗戰的死傷,還有王都內又一次翻掀而起的權力爭鬥。
一如楚云溪最初的盤算,未來無論夷東的局勢如何轉變,都不可能只有四郡,而將分裂成更多股的勢力相互對峙。在看得見的時間裡,夷東再無力與楚氏王朝抗衡,除了與楚朝議和外,別無他法。
而這,正是楚云溪想要的結果,也是他不能讓列丹弓帶兵的一個理由。
「弓……」
看著前方蒼茫大地,看著負責收降敵軍的士兵,看著四郡中唯一做了留而不退抉擇的模剌子及,忍不住輕喊情人的名……
他守住了東晴關、守住了追隨他的將士、守住了關內無數渴求太平盛世的黎民,也守住了親征夷東最主要的目的──
掌握王權與軍權,奠定名為天下太平的大夢。
「回家了!」
楚云溪激動喊著,激動的聲音透過流動的風,傳入士兵們的耳裡。
有人感傷、有人落淚、有人握拳狂笑、有人呼而高歌……
回家了!
他們終於可以回到家鄉了!
活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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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的大門,為了迎接它的帝王、迎接它凱旋歸來的將士而開。
曾經,帝王御駕親征史冊少見,可如今百姓卻在兩代君王短短三十餘載,見過數回。
先王領兵而起終登大位,赫赫戰功是他前半生光輝燦爛的壯舉,即便其後昏庸荒淫也難於將來的史冊上抹去,這榮耀的一筆。
夾道迎駕的百姓跪在兩旁,有人歡呼、有人落淚、有人從大軍之中認出自己的親人舉臂揮舞,難掩情緒激動地喊著親人的名字……
高呼萬歲的聲音不曾停歇,一里一里藉著人群亢奮的情緒傳至城門下方,就連平日沉穩的朝臣也像孩子般興奮地搓著雙手,仰頸遠望等了許久還沒等到,凱旋而歸的大軍。
一會兒後,眼力好的人拉著嗓子大喊瞧見了瞧見了。
隨即,繡著楚字的王旗躍入每個人的眼裡,旗面如翻江大浪一滾一滾在風中搖晃。
楚云溪握著韁繩跨坐馬背,看著百姓們的笑、看著百姓們的淚。
曾經,他手捧宗器,身著唯有祭告先祖及眾神時才穿的「磬服」,用漆木雙耳描金的「呂皿」盛著美酒,用這從太廟請來的聖器為列家軍接風,慶賀列辰列大將軍凱旋而歸。
如今,換他跨坐馬背,見到曾經盼望,由己領兵的凱旋榮歸,卻突然感到孤寂。彷彿眼前的人潮全都消失,空曠的大道上除他以外半個人影也沒有,莫名的恐懼從心底油然興起,挾著刺骨寒意襲向全身,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存在快要從這世間消失了一般。
寒冷,又空虛……
長風職司隨行護衛,需時時留意陛下身邊情況以防萬一,因此最先察覺楚云溪臉色蒼白的人也是他。
長風趨馬靠了過去,心急下喊出口的不是對君王的尊呼卻是當年隨從楚云溪流放南疆時,威平營的兄弟們對楚云溪常喊的那句──
「大哥?」
長風的聲音雖低,卻仍飄入附近幾個從南疆時起便追隨楚云溪直至今日的兄弟。
「小白臉你喊什麼喊?大哥怎麼……天哪!」
巴鐵舉起手臂停下隊伍,隨即翻下馬背奔至楚云溪右方,見他面上血色盡退驚得一邊大吼一邊把附近嚇得沒了反應的小兵踹去找軍醫。
隊伍一停,策馬走於中段的紀平和伍桂也急忙趕來,慌亂間這些三大五粗的漢子們全忘了他們正站在大街上,忘了被他們焦心關切的人是當今的皇上,對著至高無上的帝王不行大禮不喊尊號便是不敬,是逆上的大罪。
只記得這人是他們的大哥、是他們的兄弟。
慌亂地把楚云溪負下馬背、焦急地等著軍醫切脈施針、心亂地脫掉礙事的頭盔,幾個大男人螞蟻似地在原地打轉。
「你們……」
「大哥?」
「大哥……」
眼前,本是放眼望去不見人影的空曠,漸漸跳出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臉孔;本是圍繞在周身的刺骨寒冷,漸漸化作一道又一道的暖意。
一聲聲真切呼喊大哥的聲音,讓楚云溪本已慘白的臉上緩緩浮現紅潤。
寒冷褪去,孤寂不存。
醫官見帝王氣息已穩終於舒了口氣,對著帝王拱手說道:「陛下操勞過度元氣略損,需休息調養幾日。」
「那我這就送大哥回宮。」
伍桂想也沒想便跪了下去,準備將楚云溪負回皇宮。
伍桂的背,讓楚云溪想起從前,拍拍伍桂的手臂,笑著:「記得當時揹我的,是丹弓。」
當年流放南疆,護送他的便是列丹弓與這群威平營的將士。
南疆路遙,罪人不得乘車騎馬,得一路步行直至流放地。途中他既累又病暈了過去,將他負至客棧的人正是列丹弓。
仍有些虛弱的楚云溪扶起伍桂,笑問:「這段路我必須親自走完,能搭把手扶我上馬嗎?」
「可是大哥的身體……」伍桂攙著楚云溪的手肘扶向駿馬,仍舊擔心。
楚云溪踩著馬蹬,提了氣翻身而上,穩坐馬鞍後低頭看了看圍在他四周掛心他身體的兄弟,與後方同樣憂心的將士,和兩側因為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而靜默下來的人群……
馬背上,楚云溪抽出寶劍舉臂高呼:「朕,帶著你們──回、家、了!」
「吾皇萬歲!」
「萬歲!」
瞬間,群眾的情緒再次被鼓舞激昂,呼頌萬歲的聲音掩蓋方才片刻的不安。
大軍再次前行,朝著城門下翹首迎接君王的文武大臣們而行。
喧鬧聲中長風被楚云溪召去,附耳交待了幾句,接下「聖旨」的長風當場笑得不可遏抑,於是本來片刻不得離開陛下身邊的長風來到巴鐵、伍桂與紀平的面前,同樣附耳傳去不能給旁人聽到的「聖旨」,接旨的四個人笑得像得逞的賊一般,將坐騎扔給可憐的下屬,竟就在眾目睽睽下溜進人群鑽得不知去向。
城門處,在隊伍停下時便已惴惴不安的列丹弓,要不是身上被安著個監國的大累贅,得依從禮法在此迎接君王榮歸,早就奔去隊伍裡看看那個叫他兩年多來懸心掛念的笨蛋是否安然無恙。
一旁,陳固斜了眼列丹弓佯裝平靜的臉,忽見群臣的行列裡有幾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著他二人逼近,認出那幾人的臉後陳固抿嘴一笑,搶來本被列丹弓握在手心未盛美酒的呂皿。
「你這死木頭在幹嘛?快還給我!都幾歲的人了別玩小孩子把戲。」
列丹弓瞪了眼身旁同樣等候王駕的陳固,不明白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只聽見那塊死木頭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好了,你們可以動手了。」
接著便聽見三道高低不同的聲音對著陳固道:「謝大人。」
再然後──
「唔唔唔──」
光天化日下,監國大人被矇住眼睛摀住嘴巴,接著從頭到腳讓人用麻布袋罩了起來,三個大漢扛著起布袋,對陳固及旁邊諸位大臣恭敬地行了個禮後,便再次像賊一般溜得不知蹤影,誰也不曉得這三人把列大將軍綁去何處。
見過類似陣仗的大臣們連眉毛都懶得提,繼續挺直腰桿等著迎接陛下聖駕;沒見過這般情況的新進官員們一個個錯愕得忘了吭聲,眼睜睜瞅著他們的列大將軍被人當沙包一樣扛得不知去向。
「接、駕!」
前方,帝王聖駕已到,滿朝文武跪地恭迎,該行的禮儀該賀的祝詞一樣沒少,直至整隊大軍全都入了城門。
夜裡,宮內慶賀將士凱旋歸來的大宴上,才剛上了第三道菜帝王便已不勝酒力被宮娥扶回寢宮,餘下的儀式便由皇后偕同太子代陛下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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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間酒館被不知名的豪客包下。
掌櫃站在門外,不停對著今晚想來店內飲酒買醉的客人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小店今晚給貴人們包了,請爺明日再來。」
有人好奇問道,酒館究竟被何人包下?好奇掌櫃口中的貴人究竟姓誰名誰,竟讓富賈權貴闊綽出手都從不讓包店的掌櫃如此破例?
聞言,掌櫃搖搖頭,指著頂上的夜空笑笑:「裡面的可都是活菩薩、活神仙哪!所以啊,天機不可洩、不可洩漏!」
好奇的人還想再問,掌櫃笑著擺擺手走回店內,在追問的目光下闔上門板,只聽見模糊透出酒酣耳熱的歡笑聲。
這一次,掌櫃端出的不再是名為「清醒」的酒,而是一罈才釀了兩年多的新酒,一罈帝王發兵夷東時釀製,終於能在今日開封的酒。
掌櫃給這甕酒取了個名字,很簡單的一個字,叫做──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