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他們曾經孤獨

回到上龍市的尹華平依然當著漁夫，偶爾再開開計程車。

許是二十年來過慣了開著車到處追尋什麼的生活，他想來想去還是去申請了牌照，沒什麼漁獲時就載載客人到處晃晃。


他現在也還有些靈感，些許地能感覺到什麼，但與從前相比已經少了很多。少了一隻眼睛，或是胸口多了一串十字架，感覺也沒什麼不便，倒是睦光哥的房子空了很久，讓他很不習慣。

所以他定期會帶一袋魷魚和兩瓶燒酒去睦光的家裡，幫他把房子打掃乾淨之後，坐在他平常的位子上，對面的位子再放一杯斟滿的燒酒和魷魚，一個人慢慢地、靜靜地喝。

而今天，他也一樣將計程車停在門口，推開鐵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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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華平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右手臂有點麻掉了，身體還有點涼意。他抬頭望了望時間，才想起來酒喝一喝，把自己給喝睡了。

「啊！睦光哥！」剛睡醒的華平頭還有點昏，「我睡著了也不叫⋯⋯」華平話說到一半卻突然噤了聲，沉默了一會兒，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望著桌上的狼藉輕輕嘆了口氣。

十年來的習慣終究難改，但至少比一年前還能調適。起碼他已不再想著自殺，或是發了瘋想見到睦光，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想開。

坐了一陣子，想著酒還是要找人喝才會痛快，他準備返程。估摸著這個時間神父也差不多快從教堂啟程回家了，運氣好的話還能撿一個刑警一起回家。

他迅速起身，收拾殘局後鎖上了門。

「哥，我走了！下禮拜再來喝酒！」他向房子裡大喊。

後來他想，其實他從來都不覺得睦光哥離開過他，畢竟在最該離開的時候，哥依然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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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神父，那個人說要找你。」

幾個孩子從教堂外跑了進來，找著崔允之後拉了拉他的衣角，指著窗戶外一個站在車旁的人影。崔允拿出摺疊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給尹華平。

「尹華平先生怎麼來了？」

「崔允啊，你要回家了沒？趕快收一收，我們回家喝酒。」人影有些不耐煩的樣子，講電話的同時又換了一個站姿。

「你要來之前怎麼不先講？你先回去吧。」

「快點走吧，神父大人。吉英說她也要下班了，我們現在出發的話還能趕上超市的牛肉特價。」拿著手機的尹華平望著窗上那抹慢吞吞的身影，「我只等你五分鐘。」

崔允眉頭動了動，「你這人真是⋯⋯」掛了電話，他從桌上拿起了平時隨身的提包，準備離開教堂。

「崔神父，你跟那個人認識嗎？」其中一個孩子有些怯弱地看著崔允，崔允回望他。

「他看起來好恐怖，剛剛我們看到他的眼睛都忍不住尖叫了⋯⋯」崔允聽完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頭髮想安撫他。

「我覺得他好像惡魔⋯⋯」

崔允的手一下就愣在那兒。

尹華平即使出門也不會特意遮蔽自己的右眼，也很習慣被頭一次見到他的人上下打量。他對外總是說著「哎唷遮著反而麻煩」、「反正也都在船上沒什麼好藏的」、「客人上車後都在睡覺才沒人管我」之類的話，但吉英和崔允才不相信他這幾套看似風輕雲淡的說詞。

崔允總覺得，像尹華平這種什麼都想自己扛起的人，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沒資格活得跟正常人一樣，是為了自願承擔別人異樣眼光才不遮掩。

又或是為了警惕自己，東邊海面下仍藏著一個不速之客，他不能鬆懈，只要他一出現就必須消滅，他仍然因為朴日島的關係而時刻緊張。

他沒有問過吉英甚至是華平的想法，他也不會去問，但他覺得就是這樣沒錯，因為換作他們三個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會這樣想。

但對他和吉英來說，華平的眼睛並不是懲罰。

「不要害怕他的眼睛，孩子。」崔允放柔了聲音，「神父我啊，曾經向上帝祈禱，祈求祂能用慈悲保護那個人對抗惡魔。」

「他最終戰勝了惡魔，只是眼睛受了傷才留下印記。所以孩子，他不是惡魔，而是一名英雄。」孩子眨了眨眼，「⋯⋯真的嗎？」

「在上帝的面前，我從不說謊。」

幾個孩子放鬆了下來，眼底的害怕逐漸被崇拜取代，崔允看著他們也漾起了淡淡的笑容。

「我的朋友，尹華平先生，是被上帝護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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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為什麼最後又是我開車？」

吉英握著方向盤，斜眼瞪著在副駕駛座笑盈盈的計程車司機，還有端坐在後座的神父。下班前明明說她在警局門口等就好，結果華平最後在警局硬塞她上駕駛座。

「因為要吃的是宵夜啊。」華平坐在位子上一派輕鬆地說。

關於吃飯他們已經逐漸有了共識，雖然並不是天天一起吃飯，但崔允意外地手藝不錯，如果要在家吃的話其他兩個人就會幫他打下手。

若是偶爾想到外面喝燒酒，通常就會讓擁有多年計程車司機經驗的華平選店家，再讓沒有貢獻的吉英負責當司機。

其實他們三人都不是特別會享受或在意吃飯的人，但只要聚在一起，讓大家有功能或是讓對方吃飽喝足就會變成第一順位的事情。

「嘖，我今天為了抓一個強盜什麼都還沒吃，你倒落了一個輕鬆。」吉英默默地接受了理由，認命地握著方向盤前往預定要去的店家。

自從他們三個住得近之後，高前輩總算見到吉英的工作時數和身體強度逐漸趨向正常人的數值。她開始正常上下班，正常吃三餐，還正常時間睡覺，高前輩不知道有多開心。

『小姜，就算沒要跟他們結婚也沒關係，反正神父也嫁不了，你就繼續保持這樣吧，省得我擔心妳哪天過勞昏倒在位子上。』

這句話吉英這一年來已經聽了無數次，最後的解決方法也都一樣，她每次都會從飲料機投了罐咖啡塞到前輩手裡當作是聽見了。

「那既然我們刑警大人餓了一整天，那就去吃烤肉吧，一次給他吃到飽。」華平指了某條路，「這裡，這裡左轉。」

「我知道。」吉英打了方向燈後轉進了另一條馬路。「尹華平，你今天好像怪怪的。」總覺得他從在警局開始就有點興奮？

「尹華平先生今天被稱讚了。」崔允微微笑了，在後座傳出聲音來，「教會的孩子們說他是很厲害的英雄，很崇拜他。」

華平抹了抹鼻子，眼神飄到了窗外，眉眼帶著一點笑意，似乎還有一點深不可測的情緒，「少來，我一開始問他路的時候分明還哭了⋯⋯你說你幹嘛這麼多嘴呢！」

吉英瞥了一眼華平裝慍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又在後照鏡看見了崔允微彎的嘴角。

「華平和允啊，你們都做得很好。」

華平和崔允不約而同看向了駕駛，「⋯⋯姜吉英你吃錯藥嗎？」

「吉英小姐，請不要這樣。」

「呀！別忘了我可大你們兩歲！你們最好再給我沒禮貌一點！」吉英急踩了煞車，毫無防備的兩人嚇得往前傾差點撞到，「下車下車，我要餓死了！」

「呀！有妳這麼開車的嗎！還沒到就急著要下⋯⋯」本來還罵罵咧咧的華平抬眼一看還真的到了，瞬間不知道該回什麼才好，只能邊碎念「煞車要慢慢踩啊搞什麼鬼」邊解安全帶。後座的崔允雖然表情冷靜，但應該也只是表面鎮靜而已，兩個男人默默下了車。

坐在駕駛座的吉英從車裡看著自顧自說話的華平，還有看似沒有反應，其實每一句都有聽進去的崔允，她慢慢地，如同漣漪一般，漾起了一個微笑。

「姜刑警小姐。」華平敲了敲窗戶，整張臉幾乎貼了上來，呼出的氣凝結成霧在空氣中飄散，旁邊的崔允也看了過來，「快點走吧，冷。」

「喔。」她解了安全帶，下車後關上車門和他們並肩走進店家。

媽媽，放心吧。

當年妳救下的兩個孩子，還有媽媽的女兒，我們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