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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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2-10
琪卡絲輕輕搖頭,此時她才神色複雜地安下心、睜開眼,原來自己想多了。但要是他對自己沒意思,為什麼還要留在身邊?這幾日,從餐食、盥洗到寢具,總是他打理一切,自己雖是他名義上的女奴,卻什麼也不曾為他做過。
「那就好,別亂動。」黑狼鬆了口氣,邊扶起她、讓她側過身子,邊說:「這藥藥性先涼後熱,是醫官新製的止血去淤特效藥。」
黑狼在她頭頸後方墊鋪許多厚毯支撐,他自己則撐住她的臀腿處,讓她背部懸空、側靠著他。他溫熱的手帶著清涼的藥膏在她胸腹間的鞭痕瘀傷處輕輕游移。
她身子緊繃、雙眉輕蹙,兩頰泛著的淡淡紅暈讓他看得真切。
黑狼嘴角微揚,害羞無措的她看起來是那麼惹人憐愛,他抬手摸了她的頭聊表安慰,接著他輕推她,讓她翻身趴臥,繼續替她的背部上藥。
背上的傷口大多都已結痂,但大面積的挫傷還是不見消退,他輕嘆一聲溫柔地替她敷上藥。他輕描淡寫開口解釋:「剛剛接到急報,我必須立刻處理,所以回來晚了,讓你久等了。」
「是,我明白。」琪卡絲點點頭,揪住身下毯子,她忍耐著傷處被觸及時的刺痛和藥膏抹上時的凜寒。
那日從暗蛛手裡救下她的時候,並未細看她身上的傷,連日來也都是薇菈在幫她上藥,今天才終於看到她遍體麟傷的身軀,即便已過了多日,背上的傷處仍舊不減猙獰,深紅色的痂痕雜亂無章地分佈在她背上。
據幾名士兵表示,她那日並沒有開口求饒、對於暗蛛的訊問也是隻字未提,就連痛吟也都只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會發出。他上好藥後拍拍她的背、低聲說:「起來,我幫你包紮。」
琪卡絲聞言坐起身、收攏握好長髮,讓他一圈一圈纏上包紮。
「怨恨我嗎?俘你、辱你,害你重傷至此……」黑狼替她包紮時,看著她腰側黑色的烙印隱沒在白布纏繞中,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個問題他一直想知道,卻也怕她真的恨他,那他該如何自處?
所幸琪卡絲搖了搖頭,淡淡地說:「我有什麼資格怨恨統領閣下?這些年我殺過、俘過多少以森謝人我自己都算不清,今時今日不過風水輪流轉,報應而已。而且聯軍的俘虜待遇如何我還能不知道嗎?在這兒統領已是待我極好。」
「缺衣少食,勞動不休,懲戒鞭笞,還算好嗎?」黑狼失笑。
「戰俘逃跑,在聯軍是唯一死刑,但我只得到笞刑九十,禁食兩日而已。一個成功脫逃的奴隸會造成多大影響,我還是知道的,所以我絕對不會逃。」
「有的時候活著並不比死輕鬆。」黑狼感嘆,接著摸摸她的髮,柔聲說:「等我。」
她聽到裝水的咕嚕聲,像是他把水倒入什麼地方。
「給你。」一個裝滿熱水的毛皮囊袋被放在她腹上,惹得她一陣驚呼。他坐回她身後問道:「舒服嗎?」
「舒服,謝謝統領。」琪卡絲心滿意足地瞇著眼抱緊水袋、蹭了蹭外頭細密柔軟的絨毛,像隻饜足的小獸。
看著她難得流露的可人模樣,他揚起嘴角替她披上薄被,說:「坐過來,我看看你的腿。」
琪卡絲依言坐到床沿,他溫熱的手帶著另一種有刺激性的藥撫上她的膝頭,被銳石和利刃割傷的膝腿顫抖不已,有些傷口還留著膿汁,混著血水看起來更加令人怵目驚心。
劇痛過後,她打破沉默、低喘著開口:「統領上次問聯軍在南岸屠了幾座城,據我所知全城屠盡的有三座;殺光老人、幼兒和傷病者,我們稱為半屠的有兩座、其餘村落小鎮不計其數。黑暗圍籬剛破之時,聯軍氣勢銳不可擋,我那時因緣際會在兵奴營,整理過被全屠的拉斯維。」
兵奴?她竟做過兵奴?黑狼手下動作一滯,紅眼裡滿是驚愕。據他所知,聯軍的兵奴都是罪犯、異族、叛亂者及其後代組成的,她一個御靈師、高階軍官怎麼會去那樣的地方?
正當他為她的話凝神思考時,她似未察覺他的異樣,繼續說下去:「我們到的時候,屠殺已經結束了,我們兵奴將滿城的屍首抬出焚化,不分晝夜抬了許多天。」
回憶漸漸浮現,琪卡絲的目光變得悠遠,語氣飄忽:「燎燎大火挾帶著漫天黑煙和惡臭,一具具男人、女人的屍身被火焰吞噬。這個時候聯軍的一般兵士都忙著挨家挨戶搜索劫掠財物。看著那樣的慘況,我不禁問自己,這真的是聖神的正義之師嗎?」
黑狼握著她的腳踝仔細沾上消炎的粉末,他嘆氣無奈道:「你真是無可救藥的傻,正義這兩個字太沉重,偏偏南領人以神之選民自居,又特別愛用這兩個字包裝一切惡行。」
琪卡絲露出一抹哀傷的笑,咀嚼著他的話語,好半晌才接著說:「那兩座被半屠的城也沒有比較好,我親眼看見母親苦苦哀求,但懷裡的襁褓嬰兒仍被掠奪殺害,女孩當街遭到猥褻,所有人被集中在廣場上,被當作牲畜一樣驅趕、虐待。」
「我們獻身軍旅本就有為國犧牲的覺悟,但他們大多都只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啊!」說著說著,琪卡絲不禁哽咽,最終還是沒有流下淚,只將懷裡的水袋抱得更緊,臉色蒼白囈語:「聖神真能容許這樣的事嗎?」
「我這一生殺伐甚多,所以我沒有資格怨恨以森榭人。」她苦澀微笑,眼角卻含著閃閃淚光:「無論是北域或是聯軍,多少家庭因此戰而破碎,我只希望這些仇怨不要累世傳承,不過看來……這是個奢求。」
黑狼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沉默地替她上藥、靜靜聽著,沒有打斷她。她願意和他說這些舊事,是不是代表她對他已沒有那麼反感了?
「我想也許是我不夠虔誠,我真的沒辦法站在聖神的面前,告訴祂我做對了,我以此榮耀祂。」忍著痛、她強撐著微笑繼續說。
「之後我被安排進了軍團,我立誓這些事不會在我的軍團裡發生,幸好我們團長也支持這個理念。聯軍太過龐大,其中國家、城邦、族裔、師門、姻親……各種關係錯綜複雜,即便三大元帥也無力管控所有人,我只希望至少在我能力所及之處讓大家過得好點。」
「你這樣做,別人沒有微詞嗎?」他了解聯軍,那只是一群為了利益而聚合的人,並不真的有多麼崇高的理想。
「怎麼可能沒有,不過無論怎麼做,總是不可能讓人人都滿意的,我只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好。」她帶著淺笑、伸手按上自己的左胸。
琪卡絲身上的藥開始作用,從初始的清涼轉為舒緩的溫熱,他散出溫熱的靈氣推揉她的膝蓋。暖意一陣陣襲來、說了這麼多話,她又犯睏了,嗜睡的症狀好似並沒有減緩。
黑狼輕手輕腳放倒她、替她掖好厚毯。在彌留之際,她隱約聽見:「我的小野獸,別怕!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要你。」
「為什麼?如果你想逞歡,我也只能順從。」她咕噥著回應。
她看不見此時他臉上的溫柔,他撥好她遮面的髮說:「因為我希望你開心、希望你心甘情願,而不是迫不得已地屈從。」
琪卡絲沒有說話,不知是否已經入眠,他嘆了今晚不知第幾口氣:「你先睡吧,我還要忙會兒。」
「早點休息。」她閉眼呢喃。
「知道了。」他嘴角失守,摸摸她的頭後離開床邊、回到桌前繼續埋首處理公務。
一鐘後,黑狼終於結束工作,他捏了捏高挺的鼻樑,回身看她,只見她毫無戒心的安詳睡顏,懷裡還抱著水袋。
他輕笑著脫了外衣,一如往日上床抱著她。感受到身邊的動靜,她微瞇著睜了眼,翻身背對他。很淡很淡的馨香隨著她翻身的動作而飄出,被他靈敏的嗅覺捕捉。
將琪卡絲納入胸懷,他邊親吻她的髮、邊柔聲說:「睡吧!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嗯,願你安眠。」不清晰的句子從她口裡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