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２

　　——那股衝擊是這輩子不可能忘記的。

　　藍蛇的寫作功力，並不是正常人能輕易涉及的範圍。

　　精湛老練的文筆雕刻在每一行文字上，透過優美的詞語帶出細膩的意境。

　　在不同類型的小說疊入適量的詞藻來點綴，彷彿因才施教般細心處理，襯托出每篇故事的精隨。

　　寫作技巧也是出神入化，仔細看便會發現每一個「對話」、「轉場」、「鋪陳」等諸多技巧都被特殊處理過，數百種技巧在最適合的橋段裡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然而劇情更是令人嘆為觀止，精細編排的劇本挑逗著讀者的大腦，只要閱讀三十秒便感受到誘惑的魔力。

　　自己彷彿成了掉進童話故事裡的主角……「時間」、「空間」、「感情」的概念都被這裡的奇幻世界給替換掉，置身在宛如夢境的芬芳之中。

　　一篇篇作品都是完美無缺的存在，無法再將其修改或強化，頂尖的作品——

　　——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

　　還有什麼，是比「完美」更好的形容詞呢？

　　明涼守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受到宛如甜美的拷問，無法脫離也無法掙扎的漩渦，深陷在藍蛇用文字架構出的牢籠之中。

　　但最悽慘的不僅如此，涼守原以為唯一站得住腳的是「角色」的塑造。結果沒想到，藍蛇創造的每個角色都栩栩如生，猶如真正活在小說世界的人物。

　　他們努力在小說世界中賭上信念和生命，為了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這和自己原本想的不一樣。

　　原以為將小說人物比喻成人偶的作家寫不出具有感情的角色，但他不但完美發揮角色的特質，甚至還超越了鍾愛著小說角色的自己。

　　連最強的手牌都被踩在腳底，涼守被實質的強大給擊碎心靈。外加他花了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都在看藍蛇的作品。

　　因此在生理及心理都受到莫大摧殘下，使他變成一隻神智憔悴的殭屍。

　　同時，等他休息一天等身體狀況穩定後，他也決定不顧面子去和藍蛇申訴放棄比試了。

　　「因個人不當行為與您起了爭執，我在此慎重向您說聲抱歉，希望管理員能寬宏大量原諒自不量力的我，取消這次的比試。」

　　現在寬大又寧靜的社長室裡面只有三個人——藍蛇、瑪莉瑪莉、以及來道歉的明涼守。

　　將無賴、醜陋、難看、不要臉這些詞彙一口氣砸在自己臉上的涼守，對著眼前的眼鏡美少年行九十度鞠躬敬禮。

　　然而，坐在辦公桌前的藍蛇，只是將右手肘撐在扶手墊上並撐著頭，他冰冷的目光下難以揣測他被道歉後的心情。

　　不過等待短暫沉默過去後，他也緩緩張開兩片唇瓣——

　　「前一個禮拜氣勢滿滿，結果終於撐不住了嗎？」

　　「我已經深深反省過自己無理又衝動的行為，在此發誓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原本的覺悟與幹勁，都在看了藍蛇的小說後化為烏有。一開始想說就算輸的遍體麟傷也要給對方一擊痛快，但品嚐到真正的完美作品後，才知道自己只是徒手打鑽石，根本是徒勞無功。

　　只差沒有跪地求饒，涼守帶著最誠懇的歉意，希望能挽回一切的安寧。

　　空氣宛如凝結一般，冰冷的王子又不發一語。使鞠躬狀態的明涼守，因不明現況而莫名生成緊張感。

　　不過，等待這份乾枯的寧靜結束後。

　　「自顧自地跑來鬧事，又不知恥前來道歉，你以為這個世界時時刻刻都繞著你轉嗎？」

　　「…………」

　　「作為底層的R0作家，就別做多餘的事——下次別再犯蠢了。」

　　「欸！？」

　　聽到這句話，涼守緩緩抬起彎曲的腰，一臉詫異地看著冰冷的藍蛇。

　　「那個，所以管理員的意思難道說……」

　　「我對沒實力又衝動的愚蠢之人沒興趣，不如將大事化小，把『Read Time』取消掉吧。」

　　他說完後嘆了一口氣。雖然講話難聽，但藍蛇意外原諒自己，讓涼守瞪大雙眼愣了好一陣子。

　　聽他這麼一說……就代表不會被拔除會員資格了吧？可以繼續在《課後補說》寫小說了吧！？

　　那一句不好聽的話彷彿成了斬斷麻繩的利刃，讓涼守終於能放下綁在身上的大石頭。

　　於此同時，藍蛇將臉龐微微移動，望向從剛才到現在就靜靜站著的瑪莉瑪莉。

　　「瑪莉，請幫我把比試的排程取消掉。」

　　現在涼守仍是呆愣看著藍蛇。他不拘小節的包容力，以及令人崇拜的實力，原來這就是位居第一位「龍王」所擁有的器量。

　　這一刻涼守才發現，雖然藍蛇講話總是不留情，但其實他心地和小瞳一樣善良吧。

　　不過，儘管這份善良成為了涼守的救贖……

　　「——」

　　也不代表惡意不會在下一刻降臨。


　　「我拒絕。」


　　金髮少女短短的一句話，又再度將空氣給凝結。涼守仔細咀嚼這句話的涵義後，使他下意識脫口——

　　「等等……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唷，我不同意你們取消這場『Read Time』。」

　　瑪莉瑪莉露出甜美的笑容，但語吐的內容卻是一把冰刃，狠狠地刺進涼守的心臟。

　　這一瞬間，明涼守的背脊感到一陣寒顫。

　　然而瑪莉瑪莉並沒有說完，她換口氣後又繼續開口。

　　「評審團可是在等著呢，突然取消比試對他們很不尊重吧？而且當初宣示結束之後，龍就已經把作品寫完並交給他們了，評審都已經先嚐完一位選手的料理了，怎能中途取消比賽呢？」

　　「等一下……六萬字的小說，管理員在第一天就寫完了！？」

　　她在此說明不同意的理由。因為藍蛇已經交稿給評審團，所以若這時取消比試，就等於白白浪費了藍蛇、以及評審團的時間。

　　不僅是閱稿、連寫作速度都異於常人，涼守又再度被這位十全十美的男人給震驚，同時聽到不能取消比試的消息，也讓他又落入絕望之中。

　　另一方面，藍蛇聞言瑪莉瑪莉的話後，他也輕輕地推了一下眼鏡。

　　「那只是即興隨便寫寫的作品，不需要替我抱不平。而且那些評審團沒那麼不通情理，他們是喜歡看小說更勝於把此當工作的人，就算臨時取消比賽，也不會造成他們的困擾。」

　　藍蛇針對瑪莉瑪莉每一句話進行反駁，於時此刻，明明是同陣營的兩人，卻開始因想法不同而產生了摩擦。

　　……情況怎麼變成這樣？

　　——同意取消比試，給涼守一次機會的藍蛇。

　　——以及不同意取消比試，打算給涼守一條死路的瑪莉瑪莉。

　　他們這場爭論並沒有越演越旺，取而代之的是冷視的對峙。

　　不過等待這陣沉默過去後，瑪莉瑪莉也很快地揚起迷人的嘴角。

　　「唉唉，龍對我總是嚴厲已對，但對其他人卻總是那麼溫柔，作為你的助手我可是很難過喔！」

　　「難過不是你找別人出氣的理由。還有這是社長的命令，請把這場比試取消掉。」

　　「連職權都拿出來了嗎？那也別怪我囉——這一次，我可不會讓步了。」

　　兩方談話到了這裡，瑪莉瑪莉露出一抹魅笑，而藍蛇揚起雙眉，那是連他也捉摸不透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金髮馬尾少女深呼吸一口氣，接著從容地像散步一般，將雙手交疊放在背後，並向前走了幾步。

　　「根據『Read Time』的規章第一條——『挑戰方』不得主動申訴取消比試。」

　　她一邊說著，一邊靜靜地走到涼守身旁，但涼守身體卻像石化般動彈不得，只有嘴唇在顫抖著。

　　「挑戰方？等等——」

　　「注意到了嗎，學弟？當時宣示的時候，你可是屬於『挑戰方』的那一邊唷。」

　　瑪莉瑪莉將柔軟的肩膀輕輕貼在涼守的右肩上，這緊湊過來的迷魅芳香，卻惡毒地讓涼守臉色鐵青。

　　——被擺了一道了。

　　原以為那只是為了形式而給予的身分，但沒想到卻是契約的陷阱。

　　說到底，這場「Read Time」也不是涼守發起的，這全是由眼前這名學姊主導，假借給予解決糾紛的方法，實際上是要將涼守落入死亡的深淵中。

　　不過，雖然自己因規章限制而無法取消比試——

　　「——那麼『受挑戰方』就可以了吧？身為受挑戰方的我，在此提出取消比試。」

　　藍蛇一樣不帶任何情感那樣語道，而瑪莉瑪莉緩緩將視線往他身上看去。

　　「嗯，身為受挑戰方的龍，是可以申訴取消比賽的唷。」

　　「那就別多說無意義的理論，趕緊把這無聊的話題給——」

　　「——但那也是要通過『規章二』才行唷。」

　　瑪莉瑪莉用可愛的語調，豎起兩根手指筆出「二」的手勢，然後繼續說——

　　「『Read Time』的規章第二條——為避免挑戰方與受挑戰方惡意申請比試，因此若要取消，則需『見證人』同意數超過一半以上，才允許取消比試。」

　　瑪莉瑪莉語畢後，一股惡意也隨之襲來。然而『見證人』的意思究竟……？

　　「難道說……要把當時在社長室裡的所有人都帶過來一起投票嗎？」

　　涼守錯愕地說著，當時究竟有誰在場根本無法得知，因此光是要讓投票成立，就極為困難了。

　　不過，此時瑪莉瑪莉卻是以更惡劣的話語作為答案。

　　「所有人？什麼時候說過見證人是當時在場的人了，宣示的時候有說過——『見證人』只有我一人唷。」

　　「——」

　　「所以說！在規章的條例下，我不同意你們取消比試。請兩位繼續以雙方說好的賭注來進行『Read Time』吧～」

　　聽到金髮少女用俏皮地口吻說完後，涼守抱著微小的希望抬頭看向藍蛇，但只看到他無奈地閉上雙眼。

　　「各個都那麼我行我素嗎？唉，但既然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那隻能說學弟——請為自己的衝動好好反省吧。」

　　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被說服了……

　　而這時候的明涼守，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當時在場最危險的人物並不是藍蛇。

　　「呵，原來是這樣子啊……」

　　或許是怒意、也可能是被絕望所逼，但此刻的涼守不禁緊握拳頭顫抖。

　　那時自己與藍蛇爭執的時候，從瑪莉瑪莉開口說要成為調解人那一刻起——就已經步入她的棋局了。

　　假借解決紛爭的名義，看似一名站在中立方的調解人，但其目的是要置自己於死地。

　　她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針對自己？難道是對藍蛇不敬讓她心頭生恨嗎？

　　但不管答案是什麼，已經逃不出這惡意的牢籠了。瑪莉瑪莉的作為，簡直就像一名——

　　「原來，妳才是飼養蛇的『主人』呀。」

　　真正可怕的不是蛇，而是把「飼料」送到蛇面前，將獵物關住不得逃走的主人。

　　「欸欸學弟，把我當成飼養家看待的話，我等等可是會被龍罵的喔。」

　　即使涼守那麼揶揄著，瑪莉瑪莉也只是舔舐嘴唇，露出肉食者的微笑。

　　爾後，她再將身子轉到涼守右側，接著她踮起腳尖，彷彿耳吻般，輕輕地在明涼守耳邊呢喃。


　　「那麼——請可愛的學弟繼續努力掙扎吧。」


　　「Read Time」尚未結束，而涼守距離比試截止日——只剩下三個禮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