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１

　　社長室的事件結束後，涼守與奶綠也隨之離開《課後補說》大樓。

　　不過於此現在，那兩人在回宿舍路上的氣氛，卻像是快吸不到周遭空氣一樣死寂。

　　「那個……奶綠老師。」

　　「——」

　　「呃、那個，奶綠老師，妳好像走錯邊囉……我的機車停在另一個方向。」

　　「——」

　　原本載著奶綠到這裡的涼守，看到她快步走向校車等候區的方向，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沒想到在與藍蛇比試之前，涼守卻先面臨另一個難題了。

　　「雖然多少看的出來，但我大概又惹妳生氣了吧？」

　　「你說呢？」

　　「呃，我知道隱瞞妳這件事是我不對，但我實在無法對妳說出口。」

　　關於他們兩人這段期間發生什麼事，這要從他們走出社長室門口後開始說起——

　　離開社長室後，奶綠問起了涼守與管理員之間發生什麼事，而他也依事實回答了。

　　因此理所當然，就算不是作家的奶綠，聽了後也覺得與對方比試是個魯莽行為，但惹她生氣的真正導火線，是涼守不小心補了一句「反正答不答應比試結果都一樣」這句話。

　　這話脫口而出後讓奶綠開始逼問原因，使涼守只能乖乖把R0層級，未在期限內達一萬人氣的懲罰告訴她。

　　結果，當所有來龍去脈都坦承後，就變成現在的僵硬狀態了。

　　尷尬的氣氛彷彿快將空氣給凍結。就在涼守絞盡腦汁思考該說些什麼才好時，走在前面的嬌小少女終於停下腳步，她接著緩緩將身體面對涼守，並雙手插腰，眉毛呈倒「八」字形。

　　「雖然隱瞞這件事讓我很不高興沒錯，但我最氣的點不在這裡。」

　　「……欸？」

　　「既然面臨那麼嚴重的問題，那為什麼不早點找我商量呢！」

　　「啊……因、因為畢竟妳也是我寶貴的讀者，我實在不敢把作品要被刪除的事實告訴——」

　　「——就因為我是讀者，才更應該要找我幫忙呀！」

　　她說到這裡，讓涼守頓時啞口無言。

　　對涼守來說，他不打算把R0懲罰跟奶綠說的原因，是因為她和小瞳不同——奶綠是自己真正的讀者。

　　對小說家而言，怎可能把「這篇作品即將遭到平台刪除」這件事告訴讀者呢？

　　因此就算要笑著揶揄自己沒人氣，也不能把這殘忍的現實告訴她，寧可一人默默去努力解決問題，也不該把奶綠一起拖下水。

　　但結果沒想到，卻惹來嬌小少女的不滿了。

　　「……原來涼月老師會需要人氣是為了不讓《龍騎誓約》被刪除，甚至還打算跟管理員比試？這樣還不打緊，竟然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當成賭注籌碼，你是笨蛋嗎？你真的是笨蛋吧！」

　　涼守不看後果的魯莽行為，讓她真的生氣了。但於此下一刻，奶綠的怒顏漸漸沉默，她垂下眼簾，語帶悲傷地開口。

　　「如果涼月老師是因為不想讓作品被刪除才需要人氣的話，那我也會盡量幫忙的……但是現在，我已經什麼忙都幫不上了。」

　　奶綠為自己的無力感到遺憾，事態發展到這個狀況，已經無法靠精美的封面幫忙助陣。真的只能靠死魚眼少年一個人來解決問題。

　　涼守聞言後，才終於明白原來奶綠是這麼想的。或許早點把自己面臨的處境跟她說的話，她就會協力幫自己畫一張市場走向的封面，讓人氣有所提升吧。

　　看著奶綠原本生氣的面容變成失望的樣子，涼守一時之間垂首沉默。

　　不過，為了緩和氣氛，他也快地露出平時悠哉的笑容。

　　「原來奶綠老師在替我擔心，沒有顧慮到妳的心情我很道歉。不過別那麼在意，大不了就是不能在那平台上發表小說而已，而且妳要看的話，我也可以私訊小說原檔給妳，所以沒有妳想像中那麼嚴重啦。」

　　為了不讓自己繪師友人背負不必要的責任，涼守展露笑顏安慰奶綠。就算不能連載，還是能讓奶綠繼續看《龍騎誓約》之後的劇情。

　　可是即便涼守這麼說了，嬌小少女臉龐上的哀愁卻仍未退去，而且下一刻，她說——

　　「涼月老師，你說過那個平台是現在小說家唯一出路吧。」

　　「…………」

　　「以前你說過，寫小說是為了讓更多人看見你的作品，但若無法在那個平台發表創作，就沒辦法實現『讓更多人看見』的願望了吧。」

　　——沒想到比起看不看的到連載這件事，奶綠更是為涼守的未來擔心。

　　失去會員資格，就意味著無法再發表作品。要論輸掉的話誰承受最大痛苦，那肯定就是自己。

　　即使耍嘴皮子，也無法改變自己比任何人還在乎輸贏，因此涼守也只能聳聳肩膀，乖乖坦承內心想法。

　　「果然應付妳不容易呀，妳說的沒錯，我一直都希望更多人能看見我寫的小說，哪怕是要靠封面撐人氣，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人看到。」

　　「那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答應這場比試？不答應的話頂多所有作品被刪掉而已，但輸掉就什麼都沒了……還是說涼月老師有什麼必勝方法嗎？」

　　「正如我在社長室說的，沒有什麼辦法，就只是單純用實力拚個高下。」

　　「但明明都知道對方是赫赫有名的作家了，雖然不動大腦做事很有涼月老師的風格沒錯，但直接去自殺也太過頭了吧！」

　　不動腦筋做事，一直都是明涼守給人的感覺。因此或許在奶綠眼裡，這只是正常發揮而已。

　　甚至能說竟然連重大事情都不懂得謹慎，他簡直是超乎別人想像的笨蛋了。

　　不過，此時涼守卻收拾方才嘻皮笑臉的模樣，他在搖搖頭之後，緊接將那雙慵懶的眼神，轉化為無比認真的神情。

　　「雖然我真心希望讓更多人看到我的作品——但是剛剛那件事，也總算讓我想起來了。」

　　「……？」

　　「想要人氣、想要讓更多人看見的想法，並不是為了讓自己辛苦寫出來的東西有所回饋——我真正想要的，是希望更多人看見我的『創作理念』。」

　　涼守緩步走向前，直到與嬌小少女擦肩而過、就這樣他在背對奶綠的狀態下，繼續說下去。

　　「儘管只是小說角色，我也希望他們能在小說世界中幸福快樂。」

　　「——」

　　「管理員認為小說角色都只是沒感情的人偶，為了表演精彩的演出給讀者看而已。比起有沒有人氣這件事，我更不希望自己接受了那樣的作家。」

　　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就像當時幫奶綠處理房間的蟑螂一樣，又再度被熾熱的心情給佔據，說出了平常不會有的話，做出平常不會有的事。

　　但卻意外地，身體沒有違和感，彷彿那種心情不是異常，就像是接受了另一種自己一樣。

　　「所以說——用我的『創作理念』來和他拚個高下吧，就算會輸得很慘，也一定能給他一拳暴擊的！」

　　就算賭局延伸到危險等級，涼守仍是想讓藍蛇吃點苦頭。或許現在的心情就像是常見熱血漫畫中的男主角也說不定。

　　說到這裡，涼守緩緩轉動身體，讓自己以側身面對奶綠。

　　「嘛，換個角度想吧，這可是一口氣進賺五萬名讀者的機會唷，畢竟我的作品，連六千人氣都不到呢。」

　　「涼月老師……」

　　「總之謝謝奶綠老師的關心，但我可沒打算放棄比試唷，就算對方是被喻為最強的小說家，只要有讀者願意看的話，我可不覺得自己會輸！」

　　最後，涼守揚起一抹與正中午太陽一樣閃耀的笑容。雖然奶綠仍是有許多不安掛在心頭，但她也總算明白明涼守的真正想法了。

　　無論如何，比賽已經開始。

　　而奶綠現在唯一能助陣的……就是在心裡默默祈禱了。


※※※


　　時間進入晚上九點。

　　為了保持精神穩定，涼守晚餐吃的不多。他拍了拍臉頰，看著電腦螢幕，準備開始今晚的戰鬥了。

　　不過呢，他首要做的事情，並不是埋頭苦想六萬字的中長篇故事大綱。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與其埋頭苦幹寫作，不如先探測敵人的兵力吧。」

　　為了對付強大的藍蛇，涼守也仔細思考應對的方針，首先最重要的——必須了解敵人的寫作風格。

　　作品套路都有習慣性。因此就算同為奇幻小說，也一定會因為筆風和喜歡的劇情不同而有極大的差異。

　　所以說，只要抓住藍蛇的寫作風格，然後從他不擅長的部份下手，就能找到一線生機。

　　「好！先來看看被喻為『最強』的小說家，究竟端出多麼美味的料理吧。」

　　涼守點開《課後補說》平台的官網，並很快地在搜尋欄中輸入「藍蛇」這個筆名。

　　經過短暫的讀取時間，該作者的作品集也整齊地條列在個人專頁上。

　　然而也不出所料，從標題來看以奇幻題材居多，不管是輕小說還是文學小說都有。

　　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

　　「欸！？個十百千萬、十萬、百、千、千千千千萬！？」

　　眼見每篇作品欄的右下角那微小的數字區——「人氣」全部都是千萬起跳。

　　雖然涼守早已心裡有數，但親眼見證這可怕的人氣值時，仍難免受到令人戰慄的精神衝擊。

　　「不行……怎能又被人氣打倒，那東西只不過是靠著名人標籤加成上來的。」

　　即便只是自我安慰的嘴硬，涼守也得靠點逃避現實來支撐自己，否則光是被氣魄給壓倒，可是會影響到自己寫作的品質。

　　「寫作資歷有十年多的我，為了彌補沒有女主角的缺點，我也是有著很多令人想不到的寫作技巧，就來較量一下吧！」

　　究竟最強的小說家有多厲害，他馬上就要來見證了。

　　儘管這麼說有點投機取巧，但或許多看他的作品，並從中去學習與模仿的話，就能再把彼此的差距拉近也說不定。

　　甚至說，學會藍蛇的寫作技巧，並再把自己的「創作理念」放進去改良，就能寫出自己從未到達過的「神作」。

　　因此這一晚——將會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這就是所謂『遇強則強』嗎？我好像感受到自己即將更上一層樓的力量囉，好！就從他最早的一部作品開始看吧！」

　　於是在夜深人靜的小小宿舍中，涼守為自己加油打氣後，便開始了他的「Read time」。


※※※


　　「呦咻！」

　　晴朗的早晨，在宿舍大樓外的空地，一名站在椅子上的嬌小少女奮力一跳，將她手上的棉被給拋至空中，並且準確地落在曬衣桿上。

　　經過那天靠自己的力量曬棉被後，奶綠也漸漸地熟能生巧，她看著隨風飄盪也沒有一絲滑落跡象的棉被，得意地雙手抱胸用鼻子哼氣。

　　「哼哼，這下涼月老師不會再把我當成小女生看了吧，不過話說回來……好像有一陣子沒看到他了？」

　　自從陪涼月老師去他社團那天起至現在，已經一個禮拜過去了，但完全不見他的蹤跡。

　　雖然平時兩人上課時間不同、也不會沒事打擾彼此，但畢竟住在隔壁，偶爾還是會在買飯、或者洗衣服的時候碰到才對，如今完全碰不到面，究竟是怎麼了呢？

　　「難道是那件事以後，涼月老師就開始埋頭寫作了嗎？」

　　奶綠如此心想，那麼熱愛寫作的他，就算要翹課肯定也在所不惜，更何況他現在面臨重大危機，好像要趕在一個月內寫完新作品吧。

　　「雖然因此放棄課業很不妥，但還是希望涼月老師能順利贏下比賽。」

　　沒法幫上什麼忙的奶綠，只能默默地為他祈禱了。

　　如此心想後，接著奶綠開始收拾新買的椅子，然後提著裝有脫水衣物的洗衣籃，準備上二樓回自己房間。

　　一如往常的早晨，奶綠帶著悠閒心情一邊哼歌一邊上樓梯。她開始想著今天早餐開吃什麼才好。

　　不過卻在剛上二樓的時候，有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唔？」

　　奶綠停下腳步，她眨了兩眼，此時此刻看到那很久沒見到主人的房門，發出磨擦的噪音，然後被打開了。

　　「是涼月老師嗎？」

　　似乎久違沒見的涼月老師終於出現了，於是奶綠小跑步走了過去。

　　「涼月老師早安呀，好像有一陣子沒看到你了，是在努力寫小說嗎…………欸？」

　　當房間裡的少年從門口走出來時，奶綠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而那身影映入眼簾後，看見的是一名與正直青春年華的少年截然不同的人。彷彿老人般垂下頸部駝著背，而且徒步異常緩慢。

　　「…………」

　　他一語不發增添許多毛骨悚然的氣氛，等他走出門外後就緩緩轉動頸部，看向嬌小少女的位置。

　　雙眼與之對焦，奶綠看到的是一個彷彿快被溶解的憔悴臉龐，以及宛如惡鬼、被黑色侵染的眼袋，還有佈滿血絲的眼球讓原本的死魚眼變得更加猙獰。

　　結論來說——這根本是一隻「殭屍」吧！！！

　　奶綠不禁被嚇得退後兩步，但那名恐怖的化身卻伸出兩隻手走了過來，彷彿想抓住她一樣。

　　隨後，駝著背的殭屍突然加快了腳步走向奶綠。這個動作讓嬌小少女又被嚇得退後好幾步。

　　結果沒想到，一個步伐不穩，不慎讓她跌坐到地板上，洗衣籃和衣物散落一地，而那隻殭屍仍朝著嬌小少女邁進。

　　「……別、別過來！」

　　彷彿聽不懂人類語言，殭屍繼續向前走著，他發出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呻吟，猶如迫不及待想將少女吃掉一樣。

　　奶綠因為恐懼而站不起來，眼看，殭屍即將要撲過來時——

　　「嗚啊……！」

　　那隻殭屍卻不小心絆到洗衣籃而跌倒了。


　　「……………………」


　　寧靜再度回歸，殭屍跌倒後臉朝向地板一動也不動。然而等奶綠冷靜下來後，才得知那個東西的真實身分。

　　「欸，涼月……老師？你是涼月老師吧！？」

　　對方沒有回應。奶綠這時緩緩站起身，在她嚥一口唾沫後，她也緩步走到趴倒在地的「屍體」旁邊。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副快死的樣子，欸欸，涼月老師還活著嗎！」

　　「呃……啊……這個聲音……是、是奶綠……老師吧。」

　　悽慘趴在地上的死魚眼少年終於開口講人話了。不過他的臉仍是沒有抬起來，他就這樣悶在地板上，然後繼續說著。

　　「抱歉……得麻煩妳……一件事了……」

　　「是要叫救護車嗎！我、我現在馬上去拿手機！」

　　「不、比……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

　　「欸，更重要的事？」

　　比起自身狀態，涼月老師竟然說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讓奶綠停下動作，繼續聽他說下去。

　　「徹底沒救了……」

　　「……？」

　　「管理員那傢伙……藍蛇他……簡直強的跟怪物一樣……」

　　「——」

　　「所以拜託了，奶綠老師……代替我去和管理員……道歉吧。」



　　於是從這之後，涼守決定放棄比試，而乖乖去和藍蛇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