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 加速吧，運轉的齒輪

——完成了。
我環視著這個自己花錢花力佈置的房間，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過話雖如此，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仍需要持續地調整，現階段說「完成了」其實也還太早了。
小心謹慎，慎始敬終。這是我工作的座右銘。
「喂？香雪？上班前有空吧？照舊老地方等。」
但，工作告一段落、想要慶祝的心情也無可避免。而我能想到舒解這種情緒的方法只有一個——或者說，這個時間可以出來陪我的人就僅有一個而已，是跟我作息相近的人。
同樣以夜晚作為主要活動時間的人。
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午後也只是相對於一天的清晨罷了。
——而且，我剛好另外還有事要找她。
「……下次不要在我熟睡的時間打電話來。本來生理時鐘已經亂到不行，你還想害我衰老加速嗎！？睡眠不足是青春和美容的大敵喔！」
綠髮。
娃娃頭。
前凸後翹的身材，以及那雙如同奇蹟一般的美腿。
坐在我前方的是美少女暨冰雪美人（自稱）的女性，叫做香雪——上班時間是入夜以後，所以平時她會在城市中逛街、消磨時間。
偶爾會把我叫來，主要目的是讓我當她的無償搬運工。
「……你這傢伙心情好像很不錯嘛。」
「誒——看得出來？」
「不是看不看出來，你主動約我這件事本身就很異常。居然自動獻身做這種花時間又沒薪水的無謂事，你是變態被虐待狂嗎？」
「哇……這個女的原來有自覺的啊。老是叫人陪著她做些無益的事情，她才是變態虐待狂吧！而且年齡不詳！？她以為自己是什麼名人啊！」
「喂，你的心底話全說出來了喔！」
兩人不約而同地吸了口珍珠奶茶。
「其實我覺得還滿有趣的，陪著妳逛街。」
「嗯，我也認為你會覺得有趣才約你的，是真的啊。」
「我們去遊戲機中心吧～！」
「嗯，正有此意～！」
結果，毫無懸念，是我的大勝。幾乎是全勝。壓制著發狂想揍人的香雪又花了不少的時間和力氣……
「……所以，這天你特意約我出來是為了什麼？不會就只是想跟我在遊戲機中心瘋狂對戰吧？」
「不，想透過跟妳對戰來取得優越感就是我這天最主要的目的啦，哈哈！啊……對不起，我開玩笑的。總之，重要的話題留在『酒吧』裡再說吧——」
我有事情想要請教妳。
我對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踏進「商會」的接待員如此說道。


「……所以呢？你是跟往常一樣來這裡找工作？還是說，有別的目的？」
「工作方面的話，像平時一樣拜託妳了。不過，嗯，我這天確實是有其他的事情想跟妳商量。」
哦——是嗎？
聽見我的回答後，香雪饒有興致地瞇起了雙眼。
「你有事，找我商量？」
「對。妳……這是什麼表情？有那麼值得驚訝嗎？」
「你試想一想過去找我商量的次數吧。」
「唔……想不起來。一定是多到數不了對吧？」
「是零啊！一次都沒有喔！你這個遇到什麼麻煩都藏著不講然後突然就說事情已經解決了的混蛋！」
「啊，抱歉。原來曾經讓妳擔心過，我都不知道嘛……」
「嗯？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只是覺得難得的工作意義被奪去了很可惜而已。回到正題吧。那，現在你想說的是什麼？」
你想請教我什麼？
——香雪正經地向我問道，並等待著我的回答。
陰暗而廣闊的環境，這是對密談來說絕妙的場所。在偏僻的位置上，我們兩人分享著啤酒和小食——所以說，這真的是跟酒吧沒什麼兩樣嘛。
而跟我面對面的香雪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我。四目相交。
然後我有預感下個瞬間她會把含在口中的啤酒噴出來。
「我依次序發問吧。首先我想問——妳覺得那個『第七位』怎麼樣？」
「噗——！」
「嗯，能用臉接住妳的口水是我的榮幸。」
「你在說什麼變態的話！快用紙巾抹掉啦！還有，順便把剛才問的問題都抹掉吧！你是傻了吧！腦子進水了嗎？腦子進水了吧！」
「——不。」
我是認真的。
我捉住正在替我擦臉的香雪的手，嘗試用真摰的眼神來感動她。
「……你是在模仿誰啊？你以為你那雙死魚眼能有什麼效用嗎？」
「我只是想模仿一下電視劇的橋段而已。」
「哦，我就知道～」
兩人有默契地舉起杯，乾了。
「我不深究你問這種事的原因。盡所能回應客人的查詢也是我的工作。那麼，你想知道的是第七位——稱號為『虎』的那個男人的事情，是嗎？」
「嗯，我想先了解一下他的情報。」
「好的，我讓你看一下對方登錄在商會的個人資料和工作簡歷——」
刷地，香雪快速操作著平板電腦讓畫面顯示出那個叫做「虎」的人物的資料檔案。
「二十四歲，跟你是同年。自兩個月前開始透過商會尋找委託，並在短時間內得到了『排名』。主張『不需要額外善後服務』，有數名協助他工作的手下，可是其粗糙的事後處理為人詬病，有多次出包、需要二次處理的紀錄——」
「可以說些妳主觀的意見嗎？」
「——他是個人渣。在這個全都是混蛋的商會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渣敗類。口說會自己處理現場和屍體，實際上就是把女的目標姦殺、男的劫殺，將『委託』隨便偽裝成單純的破門暴力事件。對商會的『規則』視若無睹，甚至計劃向同行宣揚他的所謂主張。真是噁心死了。對接待員經常毛手毛腳，這點簡直不能饒恕……那傢伙怎麼不快去死呢。要不是他有『超能力』這個特殊理由，商會早就把他除掉了——」
「超能力……是嗎？」
「誒？你終於對這件事有興趣了嗎？聽說能夠上排名的傢伙都具備某種神秘、超自然的能力，而那個混蛋不知是什麼狗屎運得到了那種能力，即使在高難度的委託中也能派上用場。商會那幫高層就是看中他這點吧？」
「嗯、嗯……就得這樣才行嘛。如果他真有超能力那就太好了，簡直是最適合的人選。香雪，我接著想問透過商會和直接委託對方，兩者有什麼不同嗎？雖然我收下了他的名片，我想還是讓商會中介比較有保障吧……」
聽見我這麼說，香雪忽然停下了動作，抬起臉睜大雙眼望著我。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有提到我這次來商會的目的，難怪她會那麼驚訝。
「……誒，你……難不成你——！」
「——我想向商會發出委託。這就是我今晚作為委託人到來的主要目的了。」

…

魔法少女錦葵是個冒牌貨。
在這個沒有夢想、希望和愛的世界，怎麼可能會有真正的魔法少女。說到底，那隻不過是起源於動畫、漫畫那類虛構的東西，在現實中對此侃侃而談也是滑稽。
而利用著這個虛假又無聊的身份進入娛樂圈的自己簡直就是笑死人了。
偏偏這樣卻大紅大紫了起來。這個世界，肯定是哪裡出問題了吧？
「好的，下一道問題！魔法少女錦葵的魔法到底能不能持續到優勝，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嘿嘿！盡管放馬過來吧！本魔法少女雖然經常被雜誌抹黑是笨蛋，但看著吧！我的魔法是貨真價實的、是天才！我的魔法是天才喔！」
「魔法是天才？魔法是天才！？連魔法是天才這種意義不明的話都扯出來了！這個女孩果然就是笨蛋嘛！」
「唔～！說人是笨蛋的才是笨蛋耶～！」
「好——笨蛋確認～！」
哈哈哈哈！
隨著主持的發言，現場立即爆出笑聲。這麼白痴的互動都能笑到翻肚，怎樣不乾脆去死啊？在鏡頭前叉著腰鼓起臉頰的錦葵如此心想。
「那我要問了喔，這就要問了喔～！聽著囉～！」
「哼！就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魔法的厲害～！」
現在正在進行著的是綜藝節目的錄影。節目的看點是經常邀請娛樂圈的名人上去玩問答、或是考驗記憶力之類的智力遊戲。每過一關便能對著鏡頭作限時的推銷，以玩遊戲作賣點行宣傳之實，就是這樣的系統。不過，不容易獲勝是這個節目的特色，正因如此才換來了高人氣的收視率——
「那麼——魔法少女錦葵的答案是……？」
「唔唔唔～！魔法正在發動中～！我看到了！答案是Ｂ！是Ｂ啊！」
「真的嗎？真的是Ｂ？不會反悔吧？正確答案是——Ｂ！恭喜！再一次全題目優勝！這個節目自首播以來唯一的全勝藝人！魔法少女錦葵的魔法是貨真價實的、是天才啊！雖然魔法是天才這件事真的非常意義不明就是了！」
作為優勝的獎勵，剩餘的節目時間全都交給妳了！
是宣傳新發行的專輯吧！會有跳舞歌唱環節嗎？會有的吧！有請，魔法少女錦葵！
——接受著主持熱情的招呼，錦葵緩緩地走向了舞台。
「謝謝！接下來我會唱我的新曲！請細心傾聽——」


「辛苦了～大家辛苦了～！謝謝各位，我先走一步了，拜拜～！」
和後台的工作人員告別後，錦葵和她的經理人一同離開了電視台。外面是早已入黑的夜晚。駕駛著保母車的經理人依舊沉默不語，不說廢話是她的特色，錦葵很喜歡這一點。那頭對環境很友善似的綠髮看著也很養眼，錦葵經常望著她的娃娃頭來保養眼睛健康——說笑的。
錦葵從來都沒把她放在眼內過。說起來，錦葵連她名字都不曉得。這位年長的女性就是個如此影薄、沒有存在感的人。
「嗚……好痛好痛好痛！胃好痛！藥、藥……藥在哪裡？啊，找到了。」
隨便把藥丸扔進口中。吃了多少粒沒有去數。
錦葵躺在後座上，已經下了妝、脫下了那身「魔法少女」裝扮的她現在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的女生。就像是剛下班而疲憊不堪的普通女孩。
「啊——動不了，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哈，笑死人嘛。使用完魔法後會嚴重胃痛的魔法少女，這是哪個三流作品的設定啊！？」
女孩的「魔法」——是貨真價實的。
在綜藝節目的問答遊戲中輕鬆過關，理由很簡單。為了讓受邀的藝人多少能答對問題，在節目開始前會給予一本厚厚的問題集和答案，好運背中題目的話就能答對。這才是節目真正的遊戲系統。
而錦葵實際上並沒有用到什麼巧妙的方法。
她純粹把問題集「看了一眼」，然後放進到她的「世界」之中收藏——就只是這樣罷了。
但魔法的代價與效果不成正比。
為了這種事又再一次傷害了自己的身體。
為了扮演魔法少女這種爛角色把身體弄得破破爛爛。
——為什麼。
為什麼要特意去做這些事？
是自己喜歡才做的嗎？成為偶像是自己的夢想？想在娛樂圈中出名是自己的願望？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不。
其實是想不起來了。也不願回想起來。
「哈……好痛苦……」
在裝潢豪華的公寓升降機裡按下「 ８」的按鈕，身後的經理人隨即取消了它並重新按下了「９」。
「啊，對了……我已經不是住在以前的鬼地方了嘛……」
讓經理人攙扶著回到了家——這個花了不少錢買下來的公寓房間。當偶像賺來的錢幾乎都用在裝飾和佈置上。這個家是錦葵用心設計的個人空間，是她——理想的世界。
能夠令她做回自己的地方，就只有保母車和這裡——以及，那個傢伙的身邊而已。
那個討人厭的傢伙。
這天肯定也依舊沉迷在魔法少女的世界裡吧？哈哈，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明明那不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魔法少女錦葵才會是假貨。
錦葵從手袋中取出耳機並戴上。是那傢伙的聲音。那個熟識的聲線透過耳機傳到了耳中。
那天久違地回到那個屋子的下午，錦葵偷偷地在那個男子的衣服、隨身物中設置了多個竊聽器。
「哈，果然在說魔法少女的事情……」
最近的他很奇怪。
甚至可以說是異常。
看起來很有活力的樣子，但這是不可能的。陽光並不適合他。明明在沒有光線的地方只注視著我一個就夠了。明明這樣就好了。
可是。
——為什麼？
『你知道嗎，魔法少女在這個世界原來是真實存在的啊——』
這是前陣子流傳在商會中的事情。
那個有著「清掃人」之名的男子他拒絕了無數的委託請求。而他的說詞還非常奇怪，他說自己在當「魔法少女的專屬司機」。
別笑死人了——
不，錦葵笑不出來。
不知為何，就是笑不出來。明明是如此好笑的事情。
『哇，你是出千了吧！肯定出千了！雖然我是不知道怎樣做到但一定是做了手腳對吧！？不、不然我怎麼可能會贏不了你嘛！』
某個女性的聲音。錦葵認識她。那是商會的「接待員」——沒有身份、沒有未來的存在。就跟這時在廚房裡泡著茶的她是一樣的。錦葵從來沒有將她們放在眼裡。
錦葵按下快進。
然後。
出現了——
『……都說了不要把我當作是小孩子啊！區區一個魔法少女狂熱者。』
誰。
誰？她是誰？誰啊？她是誰啊？誰啊誰啊誰啊？誰啊誰啊誰啊誰啊？她——到底是誰！？
『下個禮拜的假日——有空嗎？我們打算在屋頂燒烤，這是我們家過中秋的傳統……』
中秋。
——這是個多麼美好的節日。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殺掉。全部殺掉。把她們通通都殺掉。不管是什麼人、有多少人，我都會一個不留地把所有人……通通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