檯面下的準備

(Soldier』s Side)

位於商業區的某一角。黑髮的少年，正站在陰暗的倉庫邊，觀察著稀疏的人流。

這間倉庫的隔壁，似乎是以涼茶作為核心商品的茶莊。因此在這接近冬季的時節，並不會有什麼人靠近。

然而，在少量的路人當中，卻有一個人影停了下來。

少年的視線才剛對上去，對方很快便注意到，接著若無其事地往倉庫靠近。少年退進巷子的陰影裡，隔了一會，那個人影也跟著進來。

頭上頂著褐色的布帽，直接套在肩上的大衣也是深褐色。一副旅行者裝扮的矮小男人，出現在少年的面前。

「請問是委託人艾爾先生嗎？」

「是啊，幾天前在酒館投遞委託的人是我。你就是『隱鼠』吧？」

龍以隱鼠稱呼眼前的情報販子，而情報販子則以龍在委託書中報上的假名叫他。

看見對方對自己的問題點頭回應後，龍從手中彈出一枚銀幣。銀幣在空中飛行沒多久，就無聲無息地被收入男人的懷中。

「先生還真是信賴本人啊。」

「至少在你還有信用的時候是這樣。」龍乾脆地回答。

他正在建立自己的情報網。雖然很多時候，都能從暫時在首都工作的蓮那裡得到情報，但是過度依賴向來不是好事。

龍克服自己不擅長的領域，開始和多個情報商接觸後，他也總算是找到幾個能幹又不像是會背叛自己的人了。

「這真是榮幸。那麼本人就該立刻回應先生的期待了。」隱鼠說。

他將王國和教會近來的動向逐一報告給龍聽。大致上沒有什麼重大的事件，王國的主力，仍然分佈在國土邊境。而教會昨天才剛結束騎士團的選拔，也不會那麼快有新的動作。

最後，隱鼠提起了龍特地讓他調查的對象：

「關於貴族，羅薩利・德雷蒙。他的興趣在情報的圈子裡算是非常有名的。」

「哦？」龍刻意挑起了眉毛，而對方點了點頭後繼續說：

「他喜歡年幼的少女，時不時就會邀請女孩到宅邸中，甚至也有收養養女的案例呢。」

「關於年幼的少女，說得再具體一點。」

「對象大多是八到十四歲的未成年孩子。除了外表可愛以外，看不出明顯的偏好。如果把他主動接觸過的女孩的情報彙整看看的話，也許是能分析出他的喜好……」

「不，那樣太麻煩，就算了。」

大致上和蓮說得差不多，看樣子羅薩利看中菲艾諾的可能性非常高。

雖然菲艾諾本人不知道，但是昨天她和維斯特戰鬥時，高臺上反應最大的就是羅薩利。總覺得他看見菲艾諾快要受傷時，比龍這個老師還要激動。

就連菲艾諾的朋友，叫作蕾菈亞的少女似乎也察覺到這件事了。

「那麼羅薩利・德雷蒙的風評如何？」龍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繼續問道。

「撇開興趣的話，是個能力傑出，又很安分的人。」

「評價意外地不錯呢？」

「是啊。作為財富龐大的德雷蒙家族的領袖，穩定地發展和周邊城市的貿易規模，同時又能妥善統籌家族內外的事務。」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停留在下級貴族的程度？」

「有傳言說，羅薩利・德雷蒙是擔心爬到太高的位置後，自己的『興趣』會被人盯上，成為把柄，才始終不展現野心的。」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可以稱作安分。

如果是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做出太變態的行為吧？不過也是有貴族把那一面完全藏在暗處就是了。虐待、凌遲……等等，對那些人來說不算是罕見的娛樂。

「艾爾先生，提供的資訊這樣就可以了嗎？老實說，這還不值一枚銀幣的份量。如果還有情報想要知道的話，不妨提出看看。」

「不，這樣就可以了。多出來的可以算到下次吧？」

「呵，沒問題。老實說，在安穩的首都裡，需要我們這種人的顧客越來越少了。期待『下次』和先生見面。」

意會到龍還會再次照顧他的生意，布帽底下的臉龐堆滿了笑容。

和隱鼠的會面結束後，過了一會，龍獨自一人回到商業區中心的街上。

之後幾天還有很多事要準備，不過主要是以防範和調查居多。雖然如今沒有人注意到那個潛在力量遠遠超脫常識的少女，這也可能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王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察覺菲艾諾的存在。教會將菲艾諾拉到己方，也不太可能什麼動作都不做……

也許就是因為龍心裡不斷產生這般不好的預感，又或者是因為商業區的人潮實在太多——當他注意到有氣息不斷跟在背後時，已經不知道被跟蹤了多久。

對方是誰？有什麼目的？龍無法在短時間內得出答案，但是也不是沒有線索可以判斷。

覬覦錢財的人，不會盯上一身樸素又輕便打扮的自己。企圖綁架的人口販子，更不可會看上男性的成年人。這麼一來，對方大概就是知道龍的身份的人了。

是王國，還是教會派來的？剛才和隱鼠見面的時候應該不在，龍接下來也沒有預定要做什麼不讓人知道比較好的事，既然如此——

放著不管就好了……吧！？

龍才剛這麼想，就像是關節壞掉的木偶般，身體陷入僵直。

在大街上突然停下腳步，果然遭到了後方的人白眼。明明知道這舉動會刺激到跟蹤者，可是，龍還是不得不這麼做。

他立刻轉進旁邊的巷口，就像是要甩掉對方般，迅速加快步伐。

為什麼她們會在這裡！？這個疑問一瞬間填滿腦袋。不過想一想，教會又不是把她軟禁了起來，要是她提出想到街上看看的話，大概也很難拒絕吧。

不論如何，要是菲艾諾走上來攀談就糟了。在不知道背後的跟蹤者是誰的情況下，他立刻選擇迴避

雖然很麻煩，但是無法放著不管的話，那就只好——

龍彎過數個巷口後忽然右轉，在對方走到路口前，借用攤販的橫樑和建築物的死角翻到了另一側。

這一連串的動作完全符合訓練紮實的軍人模範，在一轉眼間就完成。因此現在在他面前的，才會是急忙打算右轉而露出後背的跟蹤者。

「喂。」龍在人影的後方出聲。

對方僵住的動作，和龍剛才碰見菲艾諾時的反應有幾分相似。可是龍並不打算體諒對方，立刻上前逼問：

「你是誰？為什麼要跟蹤我？」

「龍・艾爾瓦流……」對方知道龍，這點在預料之內，不過龍沒想到跟蹤者是女性。

纖細的身影轉過來後，她立刻弔起眼角。對方的身高只比龍矮一些，褐色的短髮帶來中性的印象。年齡大約是二十歲出頭吧，也就是說比龍年長，但是……

這股怒氣也太露骨了。是因為龍看破跟蹤，還反過來逮住她嗎？

「既然被你發現就沒辦法了。」

龍聽見跟蹤者這樣說，稍微愣了一下。對方連裝傻這個選項都沒考慮。不過這樣對他而言倒是省事。

「說出妳的身份，還有跟蹤我的理由。」

「如果我拒絕呢？你要傷害同胞嗎？」

「……看來是王國派妳來的，有什麼事？」

「什……！」

短髮女性睜大雙眼，似乎是龍瞬間就戳破她的身份這件事，讓她感到難堪。

龍很想知道王國為什麼會派這種傢伙來，但是對方的目光卻突然變得銳利，接著說：

「你才是，知道被跟蹤了還裝作沒事。剛才突然改變行動，是因為你的學生吧？那個淡櫻色頭髮，在街上走著的可愛女孩。」

「……」龍沈默了。

「你好像不想讓我察覺她嘛？真是可惜，這點情報王國還是弄得到……」

「然後呢？」

「什麼？」

對方似乎沒察覺龍的眼神和語氣都變了，只是因為自己主導的對話突然被打斷而吃驚。

「那不過是教會扔給我的工作，不想被人知道我在照顧那種小鬼有問題嗎？」

龍吐出一口氣，如今再次開口時臉上的表情已經消失了。

「那種小鬼？難道說，你是因為覺得丟臉才避開……」

「不然，妳覺得還會有別的理由嗎？」

「不，可是……你幾乎沒有把情報提供給王國……」

「理由和剛才的一樣。」

被龍強硬的語氣壓倒，跟蹤者一時說不出話。不過這樣下去就只會浪費時間，因此龍裝作嘆了口氣後，重新開口：

「算了……既然王國那麼好奇，妳想問什麼就問吧。我直接回答妳。」

「喔、喔……」

跟蹤者的動作，就像是連幾日消化不良的學者一樣，但是她還是順著龍的話點了點頭。

「那個孩子是叫菲艾諾對吧，她……」

「我不想談到那傢伙的名字。」龍說。

「抱、抱歉。」

跟蹤者第二次被打斷後，眼神動搖起來，甚至還主動道歉。

也許她在腦中浮現了剛才在街上偶然一瞥的菲艾諾的身影吧，掙扎了一下好像不太想和龍一樣叫菲艾諾「那傢伙」。

「那孩子是憑依者吧？種類和等級是？」

「雖然教會對外說是第一級……實際上是天使種第四級。」

「第四級級級！？」

她的音量引起了行人的注意。看見龍皺起眉頭，對方再次低下頭來道歉。

「不過，也是呢……雖然那麼小的孩子是第四級有點難以置信，這樣也能說明教會用那麼麻煩的手段，讓王國的軍官去他們那裡訓練學生的理由了。」

跟蹤者小聲地喃喃自語，看樣子是完全相信了龍的話。

畢竟比起菲艾諾的體內有九十幾個天使的事實，龍的謊言還比較可信。等對方差不多在腦內整理好情報，龍繼續引導對話：

「需要那麼誇張嗎？雖然說是第四級，那傢伙也沒有什麼戰鬥能力。先不說力量的多寡，十二歲的身體能夠發揮出來的也就只有二到三級的程度。」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對王國隱瞞這種情報還是……」

「嘖，別讓我再說到那個詞。王國裡應該有人知道我厭惡天使種吧？」

「呃！是……我很抱歉！」

雖然這並非龍的本意……對方看到他露出的眼神，眼角差點就擠出淚來了。

「總之，應付教會的工作我姑且會做完。像跟蹤這種麻煩事，別再找上我。」

龍說完，跟蹤者便擺著褐色的短髮，快速地點頭。

她應該會立刻向上面報告龍提供的情報吧。雖然這樣一來王國就會警戒菲艾諾，但是既然他們已經注意到她了，菲艾諾只有一級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還是別堅持比較好。

龍因為對話結束而打算離開，但是沒想到，對方卻抓住了他的肩膀。

「妳這是什麼意思……」

「嗚！艾爾瓦流先生說的我都明白了，只是最後還有個確認……」

龍感覺到對方的手幾乎要顫抖起來，只好停下腳步。然而，她接下來的話卻宛如惡質的陷阱一般，將以為獵物已經無力抵抗的獵人反過來逼至死角。

「龍・艾爾瓦流並沒有替教會隱瞞什麼，所以王國往後有疑問的話，應該會配合我們。我這樣認知沒錯吧？」

這種問法還真陰險……龍雖然張開嘴，卻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從剛才的言行來看，眼前的女性應該想不出這種話，所以是來自上面的指示嗎？如果是那樣，她跟蹤的目的也許就是要拿到龍對這句話的回答。

「……當然。」

後悔並沒有多大幫助，因此龍也只能盡量維持平常的表情，踏進不知道是誰準備的陷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