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 商會（中）

過去我曾經非常不擅長待在陰暗的環境裡。
無論黑夜抑或沒有照明的幽閉空間，我都不太想置身於那些地方。在晚上進房間時必須先把燈打開；要是房間沒有任何光線的話，那就只有我不在或者正在睡覺的時候而已。
本來我不認為這樣的自己會改變。
但結果，如今我的雙眼肯定已經變得像爬蟲類的眼睛一樣，就算沐浴在黑暗之中也不成問題。
不，這有點誇張了。
只需要少許光線就足夠了。靠著這樣的養分我就能在黑暗中存活下去——能得到安心，彷彿感覺到世界還有希望那樣。
唉，我真的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典型人類。
卑微又毫不足道的人。
「您好，現在我就為閣下尋找合適的工作，請等等——和條件相符合的結果有二十三個，內容同樣是暴力現場的事後處理。另外，發現有六個指名的委託，要查看嗎？」
站在櫃台後面操作著電腦的接待員、香雪向我詢問道。
我回答說「好」之後，她讓我先坐到休憩區的沙發等候。
在如同酒吧一樣的廣闊空間，這裡有著許多像我這樣的人跟綠髮的女性在進行商談。有的是團體般的組合，雖然跟我同樣隻身一人的身影也能找得到，但還是非常稀少。
因為在等待期間感到無聊，所以我舒服地靠著沙發並將雙眼視線投向掛牆的螢幕上，休閒地看起了電視來。
頭上那木製的吊扇悠悠地轉動。
這什麼氣氛，簡直就是真的酒吧一樣嘛。雖然我早就知道了。而且那邊還確實擺著酒櫃和有調酒師在。
「抱歉，久等了。這是飲料。」
只是，我沒想到拿著平板電腦回來的香雪另一隻手正舉著載有酒杯的托盤，一副酒吧女郎的模樣。
「我不記得有點過啤酒……」
「客人！儘管本商會貴有盡心服務之精神，但也不能讓人以為我們是處事隨便、能夠容忍客人胡亂取消點單的公司啊！」
「…………」
唉，算了，看她不是去那邊調個雞尾酒的份上就姑且放過她吧……不，這個狀況並不是第一次。我完全被當作是冤大頭了嘛～！
「兩個酒杯……啊，我也猜到了。」
「唔咕～在夜晚喝啤酒～果然爽爆了……！」
「妳現在才剛上班吧？」
「客人，請不用擔心。本人酒量很好的，而且幾乎沒有酒氣！」
「……哦，是嗎。」
喀地往矮桌上放下了啤酒杯，坐在旁邊的香雪開始用手指滑動平板電腦。
「真稀奇呢，明明之前您一直都是透過電話聯絡的，畢竟閣下在眾多從業員當中也是名非常出眾的人才、在業界之中非常有名。即使獨自一人也能仔細地完成工程並將事情處理妥當——很多人不通過商會直接委託你的吧？」
為什麼還要親身來到這裡找工作？
這個下午還那麼閒陪我逛街？
——香雪如是問道。甚至連身為接待員的語氣都給拋諸腦後了。
「……沒什麼理由，就是因為我很閒啊。說笑的。不，有一半確實是真的。商會以外的委託我當然也有在接……在這個禮拜重新開始接了。然後，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現在真的很缺錢。」
非常庸俗的理由。
與某名少女一樣的狀況。
但不同的是，她並不會到這種陰暗的地方來找工作。這裡只適合像我這種一無是處而一事無成的人而已。
「就是不小心把錢都揮霍掉了，就是這樣啦～！」
哈哈哈地，我笑了起來。
和我的情緒相反，香雪以一臉錯愕的表情望著我。
「……還以為你是個把收入一分一毫地放進儲蓄裡的可憐男人。對你稍微改觀了。」
「……喂喂，剛才到底是誰騙了這樣的男人啤酒的？雖然只是啤酒的話也沒什麼。不過啊，要是有人能把收入一分一毫都放進儲蓄，不管是男或女他都值得尊敬才對。並不是什麼可憐——明白嗎！？」
「客人，請您冷靜一點！關於閣下為金錢而煩惱的事情本會充分了解了！暴力解決不了問題，有事我們坐下來慢慢商量吧！」
「不，該冷靜的人是妳。我連站起身來都沒有啊……」
在和我胡鬧的期間，香雪又啜了幾口啤酒。這個人喝酒和喝珍珠奶茶的樣子幾乎沒有分別，真的非常可怕。所以說這世上的少女永遠都是少女便最好了，我衷心如此希望著。
之後我們回到了正題。
香雪推介了幾個性質完全一樣的工作給我。我乾脆地全都接受了。可以的話還想把其餘的都給包辦的，但考慮到時間地點自然還是沒有辦法。
「雖然剛才說很稀奇，但我想起來啦……以前、在我剛開始打這份工的時候，你往這邊跑得很勤快呢。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你，真是有些懷念啊——所以到了現在，就算騙你一兩杯啤酒也一點罪惡感都沒有了。」
「……我覺得變得相熟並不能成為敲詐別人的理由啊。不過，那時我和現在一樣確實也很需要錢。畢竟工具也要錢。而且也想接多一點工作讓自己盡快上手、做得更完美，但想要更多工具又需要更多的錢。真是稍微回想起來都讓人想哭的循環、欲哭無淚的往事……」
「所以說跟別人拍檔結成組合的話就能減少成本負擔啦～！」
「可是那樣收入就會被平分了吧。那不行，把錢分給別人的感覺很討厭耶～！」
「……你這窮酸鬼就那麼喜歡錢嗎？雖然我也沒資格說你就是～！」
處理完工作上的事務後，我們邊看著電視邊細聲地聊了起來。
電視正在開始播映黃金時段的綜藝節目，熟識的藝人們在畫面中互相開著玩笑，我和香雪看著都忍不住笑了。
然後讓話題產生變化的是電視中某位藝人的出場。
香雪露出了彷彿感到非常嘔心、生理接受不了一樣的表情來。
「嗚～哇～！是你最喜歡的『魔法少女』耶！」
「…………」
我閉著嘴繼續觀看電視節目。
正朝向鏡頭揮著手的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她穿著一身輕飄飄的、類似哥德蘿莉風的衣服，飾物掛滿全身，雖然現在是秋天但看起來也讓人覺得很熱……
不，大概電視台那邊的攝影棚冷氣開得很大吧！
總之，她確實給人一種「夢幻」的感覺。
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很夢幻。
魔法少女。
魔法少女——「錦葵」。
以此作為形象展開活動的藝人。雖然外表和名稱都是那樣子的奇妙和引人注目，但其歌唱和舞蹈能力甚至搞笑方面都十分討好，就是這種反差虜獲了大眾的歡心吧。
可是，這世上有喜歡她的粉絲的話，自然也會有出於不同理由而無法中意她的人。
例如，大概是對其美貌和人氣感到妒嫉和噁心的女性（香雪）；又或者，因為最近見識過真正的魔法少女而無法對冒牌貨產生出好感的男性（我）。
「不，本來我就對三次元的假貨沒什麼興趣啦……」
「嗯？三次元？那是什麼？假貨還有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區別嗎？」
「我這天跟妳講過我遇到了真正的魔法少女吧，那便是真貨。然後——」
「哇！這個男的好帥耶！話說我還真不知道他是誰啊！」
香雪對著電視叫了起來。
這傢伙在我每次提到魔法少女時都會無視或者強行轉移話題。現在回想起來，下午那時也被她給巧妙地逃過了嘛～我實在太失敗了。
在電視上映著的節目持續著。
我和香雪邊看邊小聲地發笑，完全把這裡當作是酒吧一樣的地方了。
「我去一下洗手間。」
香雪忽然這麼說，接著起身離開並消失了身影。
就在那不久之後，我的背後便傳來聲音。
「喂，我們說兩句吧。」
那是個高大的金髮男人，在我給出反應前便擅自坐到了剛才香雪的位置上。我留意到他的雙眼——果然，就是如同爬蟲類似的眼睛。
「你這傢伙和小香雪是什麼關係？」
那雙反射著光芒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我。
「嗯？什麼關係？就是普通的接待員和客人的關係？為什麼那麼問？話說，你誰？」
我裝著不明白意思一樣反問他，順便打探他的身份。
因為老實說……我真的對這個人忽然向我搭話這件事毫無頭緒。
「誒！？你不認識我！？我名字不是在『排名』上嘛！？不是頭幾位所以沒有看到？啊啊——不行、不行，看來我還得更加努力才行呢！給你，這是我的卡片～！」
「啊……哦。那我也給你我的……」
「不，不用了。跟我這種小人物不同，『清掃人』的大名在業界之中可沒有人不知道！而且，我們才不需要這種多餘的服務啊～我就直接說吧！讓所謂的專家清理和處理事後什麼的，這已經不流行了！自己的事情由自己去做——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來嗎？為什麼要交給他人去做！？還有我也不認為這方面有什麼專業可言嘛～！」
所以說，老兄你啊，是不是該想想轉行了？這個行業沒有未來啊～！
男人擺動著雙臂誇張地說道。
「…………」
我想了想，然後回答說：
「……嗯，我會好好考慮的。」
「你的事情怎麼樣都好啦！我的同伴在等著，所以長話短說了。我問你啊，你跟小香雪是什麼關係？不要騙我喔，你們是情侶嗎？」
「…………」
我無言了。
這個時代的男人怎麼都一副樣子（也包括我），這叫我怎麼放心讓例如魔法少女之類的女生在將來結婚嫁人嘛？
最近這類男性實在出現得太過頻繁。對於已經不是初次被問到相同問題的我來說，真的是有些厭煩了。
「不，在工作以外我們頂多只屬於比陌生人相熟一點的關係，像是時不時出門會碰到的鄰居那樣？總之，並沒有發生任何你所期待的事情。」
「喂喂，真的嗎？就算是那樣我也好羨慕啊～剛才我看到了哦，你跟香雪看電視看得很開心嘛～這裡的接待員不是全都一板一眼的嗎？我本來以為小香雪也是一樣——但坐在你旁邊時她卻露出那種愉快的表情。你到底是怎樣做到的？快告訴我啦～！」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求我，但他手卻用力揪著我的衣服。
真是的，對待同性都這麼粗暴的話還怎麼對異性溫柔……啊，這是歪理？我也知道啦～！
「聽她說，那是因為我以前幾乎每天到這裡來所以才漸漸變得相熟的。這個對你有參考價值嗎？」
「誒，就這樣！？讓我參考個毛啊！我最近也是每天都過來露面，可是她完全不理我耶！因為臉是一樣的，所以我乾脆就找別的接待員去了～」
「這就是她不想理你的原因吧。」
「什麼！？」
「我是說，你是從哪時開始來『這個地方』的？」
來這個商會找工作。
我的話，在高中畢業之前就開始頻繁出入這裡了。畢竟當時有著各種各樣的事情。
「啊，我想想……兩個月？不，一個半月？」
「是這樣啊……這麼短時間就得到『排名』，你真的有夠厲害嘛，跟外表看起來一樣呢。不過，要讓你的目標跟你變得相熟，請你在接下來的一兩年都繼續努力吧～！」
「誒～騙人的吧～？可是，我是我喔？我是那個一個半月就得到『排名』的男人喔？只要我認真起來的話，一週內就能搞定吧～！」
「…………」
有這個信心的話，還來向我打聽方法是怎樣？
不如說，對於他突然向我搭話這件事我到現在也搞不明白其理由——不過，我的這個疑問馬上就得到解答。
直接從疑問的對象那邊獲得了答案——
「——我啊，其實有很嚴重的潔癖啊。對於別人使用過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想碰。所以啊，你千萬不要對我的獵物出手哦。負責打掃的低級蟲子別妄想吃到天鵝肉，知道了嗎？」
態度跟剛才完全不一樣。
男人的手如字面意思一樣正揪著我的衣領。那雙鮮血的眼神帶著強者的氣魄。
沒錯，他就是強者，確實地具備著強大的能力。而跟他相反，我則是被揍上一拳肯定就會乖乖投降的卑微又弱小的人。
只不過……將我比喻成蟲子也太過份了吧？還要是我最討厭的蟲子。害我不禁想起在空中飛舞的巨大魔獸了。唔，好噁心～！
「有工作給我的話就直接打寫在名片上的那個電話找我喔～！那麼就這樣了。搿啦，『清掃人』。」
呵呵呵地笑著，男人好像感到心情非常愉快一樣，拍著屁股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就在他馬上轉身就走的時候，我出聲並叫住了他。
「啊——等等，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是因為這陣子跟某名喜歡發問的問題少女經常在一起的緣故嗎？
好像我有些地方確實被她給影響了。
「你好煩耶。」
「啊，我經常被這麼說。」
「嘖，那你想問什麼？快說吧，趁我現在心情還很好。」
我想了想，思考了一下問題的次序。
然後，首先這麼問道：
「……為什麼是香雪？跟其他的接待員都是同一張臉，她是有哪裡特別讓你看中了嗎？」
「是胸呀胸。啊、不——還有那個翹股？總之，就是那個各個方面都很翹的身材～比其他人還要翹出幾公分哦？你明白嗎？作為男人你也明白的吧？」
「雖然不明白，但好像能夠理解。」
……不，我當然非常明白，而且早就發現了啦～！
但我才不會說。總覺得在這裡說出來的話就會輸掉了。雖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勝負就是。
「第二道問題……你覺得現在自己在做的這份工作怎麼樣？開心嗎？」
「誒～工作沒有什麼開不開心的吧？所謂工作啊，就是不願做也得做的事情。為了掙錢、維持生計，即使有多厭惡都必須去做。我也想每天悠悠閒閒、無所事事地過活啦～」
男人頓了頓，接著繼續說道：
「不過——要說做得開不開心的話，我其實也不討厭呢。這份工作真是太棒了～！我也終於明白別人經常說的『寓工作於娛樂』的意思了，呵呵呵！」
「是嗎……」
原來如此。
難怪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一種爽朗的氣魄。這是因為他正積極地享受著人生和工作。好事也好、壞事也罷，他全都能坦然接受下來。真是擁有著讓人妒忌的個性啊。
「那，最後一道問題——」
快問快問，老子正趕時間啊。
男人向我如此催促著。於是我便不轉彎抹角地直接問了。
「——『魔法少女』，你喜歡嗎？」
在回答之前，對方先是呆了呆，不過馬上恢復過來的他作出了我意料之外的反應。
「哦哦！你是指『魔法少女錦葵』吧！最近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的那個女人！我可是她的粉絲啊！唱歌很好聽、舞也跳得很好看，最重要的是那張臉和身材！讓人慾罷不能啊～！」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粉絲，但男人這時的情緒的確比剛才談起任何一個話題時都高漲。香雪似乎輸掉了呢。這件事最好不要告訴她吧。
對於眼前這位明明說趕時間卻又開始高談闊論的高大男人，我聽著也展現出開心的笑容。
果然比起互相猜忌的黑暗對話，還是率直的交流分享最讓人心情爽快。這也是我經常向人訴說喜好和興趣之類的事情的原因。
不過，最重要的是——
這個男人也喜歡著「魔法少女」。
「那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