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5 樂園裡的弔死鬼

本章節 4339 字
更新於: 2020-10-20


  「滾開!這裡是我的地盤!你們誰都不準玩!」

  小孩子的吵鬧聲,於蒙上一層灰的世界裡,像是唯一的聲音。

  於熙張望著四周,稍遠處有一片剛灌漿的未乾地基,也有許多鐵架零件四處擺置,軌道、馬達、大型機具……一些忙碌於工程建設的施工人員,而在身旁,有幾片簡陋隔板,隔開施工區域,而孩子們的吵鬧聲,似乎就是從隔板之後傳出來的。

  「嗚哇!他打我!」

  小孩子的哭聲,極為慘烈,於熙也就繞過隔板,看看隔板之後發生什麼事。

  在隔板後方,是一區小小遊樂場,只有一架溜滑梯,兩匹搖搖馬,如此簡陋的地方。於熙想到,遊樂園裡似乎有這樣簡單的免費設施,只是眼前的更相近於小小社區公園裡的設備。

  有六個孩童,正在和一名大男孩對峙,其中一名小孩抱著膝蓋哇哇大哭,雖然只是小擦傷,但於熙直覺是大男孩推倒他,令他受的傷。

  孩子們似乎在爭溜滑梯與搖搖馬的使用權。

  「你太過份了!憑什麼只有你能玩!不讓我們玩!」

  「就憑我力氣最大!怎樣?!打架啊!」大男孩絲毫無懼人數差距地,回以挑釁:「你們沒一個打贏過我!打不怕是不是?!像你們這種弱雞來再多我都沒在怕啦!開幹啊?!」

  其中一名孩子拿起石頭扔向他,正巧打中他的手臂,孩子大吼:「大家一起揍他!我們一起上!我們人多!一定贏!」

  那就像是響起的進攻號角,就連受傷的孩子也跟著站起,先是兩人合力推倒大男孩,其他四人再聯手出腳踢他,儘管一開始大男孩似乎打不疼似地還以拳頭,但其他六人被打到的只有腳邊,而大男孩卻屢屢被踢中頭部與軀幹,沒多久便被打得奄奄一息。

  孩子們似乎是首次從大男孩手中取得勝利,雖然喘息著,興奮已漸發狂,像要乘勝追擊,他們討論起:

  「他老是欺負我們,我們一定要讓他再也不敢打我們。」

  「欸,大人要叫我們回家了,不如這樣,我們把他綁起來,把他丟在這裡,讓他在這裡待到怕,這樣他以後就不敢欺負我們了。」

  「好主意,我們知道他在這裡,大人問起再跟他們說就好,誰叫他要先欺負我們。」

  「對,我們這是防衛,不是我們先弄他的。」

  一名孩子跑走,沒多久便從工地拿了一綑繩子回來:「我找到繩子了!」

  「好!我們把他綁起來!」

  「綁在那裡的話,就算下雨也淋不到他,我們多好心啊!」

  孩子們相中的藏匿地點,是溜滑梯上小小的方型區域,以四面彩色動物板隔起並有個猩猩吃香蕉頂篷的小空間,是爬上樓梯到滑梯間的小天堂,小孩子坐在這兒大人遠遠是瞧不見的,所以他們也喜愛把這種小地方當作秘密基地躲著玩,分享糖果與玩具。

  他們先把大男孩以繩索綑起,再拉著繩子,一個拉過一個,像拔河似地,六人就這樣把他拖上樓梯。
 
  「好重!」

  「加油!」

  孩子們雖然拚盡全力拉扯得臉紅脖子粗,但他們還是成功了,並且把他們手中的繩索繞上動物板間的支架,一圈圈纏得死緊,然後就把大男孩扔在那小空間裡,六人先後滑著滑梯下去,離開這裡,去找他們在建設工程的家長,和他們一起回家。

  只留下大男孩一人……

  在夜風漸凍間醒來,扭著身子,不慎墜下滑梯,繩圈纏上頸子。

  等到被發現時,已是隔天一早,由最早進場的工人所發現的--懸在滑梯上,遠遠看只以為是個卡在滑道上的大沙袋……已氣絕多時,救不回來了。

  這只是一個不幸的事故,飽受欺凌的孩子們聯手起來教訓欺負他們的孩子,儘管沒有殺害他的心,但還是令他喪命。

  有人問,孩子的父母在哪裡?

  這又只是另一個不幸的巧合,父母離婚,監護權歸父親,而父親此時此刻……只以為孩子玩瘋了、叛逆不想回家,蹺著腿在工寮裡喝酒看電視,因為這孩子已經不是第一次晚歸。

  『媽媽不要我……爸爸不在乎我……』

  『爸爸用全部心力跟時間蓋的這間遊樂園,是給其他孩子準備的樂園,不是為我。』

  『既然世界這麼大卻沒有一個我能容身的地方……那我自己搶一個遊樂場,有什麼不對?』

  沒人教過這孩子,與其他人和平共處、一起玩樂的方法。

  『我只是想要一個……自己的歸屬。』

  『所以說……』

  頭部以紅色簡筆畫上哭臉的黑色掃晴娘,遮蔽了於熙眼前所有視界。

  『你看到了,為什麼不救我?』

  此時,於熙才意識到,這不是什麼掃晴娘,而是弔死鬼。

  「……我沒看到。」

  於熙冷言回應,此時只有他一人,再怎麼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他,只得冷靜自救,雖然心裡很怕,只是他還沒想到辦法。

  聽說遇到鬼要罵髒話、氣勢不能輸祂……要試試嗎?

  『說謊,你明明看到了。』弔死鬼微歪著頭。

  「我只是看到你的過去,當時我人不在那裡我怎麼救?」於熙探手進褲子口袋裡,並在摸到護身符時,握緊了它。

  『那現在呢?為什麼不救?』

  「……怎麼救?」

  掐緊了護身符,於熙突如其來地朝吊人頭上使勁揮出一拳,並大吼:

  「欠超度!」

  最後他還是沒能罵得出那句『 Fuck 』或是三字經,偶包太重他自己也很無奈。

  「啪!」一聲,於熙自夢中驚醒,而方才揮出的右拳,拳中正緊捏著護身符,並灼熱發燙。

  嗯,聽說護身符就算在夢裡也有用,是真的呢。

  「……小熙,你還好嗎?」

  陸駒擔憂的聲音,這才把他完全拉回現實,於熙坐直身子,東張西望,發覺他雖然人還在車子後座,但車裡只剩他和坐在原本禹利申位子的陸駒,其他四人全不見,而窗外已是一片黑暗,車內由昏黃的車內燈照明。

  「陸……學長……」驚魂甫定,才發覺自己正喘個不停、一身冷汗,像跑了幾圈操場似地。他勉強自己鎮定:「其他人呢?現在我們……在哪裡?」

  「噢……回旅館的路上發現一棟空屋,他們說看起來很像鬼屋要去探險,我看你情況不太對勁,就留下來陪你,他們現在應該在那裡吧?」

  順著陸駒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離車子有段距離的路邊,有棟木板搭建的二樓破房,自破裂牆板與窗檯中有手電筒的燈光閃現,想必就是去探險的四人吧?除了詭異的破房子外,路上一切就只是土坡與樹,毫無任何記憶點,於熙想不起來的路上是否經過這樣一棟建築物:「沒問題嗎?」

  「你理他們呢?倒是你,」陸駒一表嚴肅地,伸手揪起他的領子:「那時候被我打出傷了吧?」

  「沒、沒的事……學長?」

  推拒之間,於熙怕扣子真的會被扯飛,便認輸了:「別、別扯,我自己解開讓你檢查好嗎?」

  「……」陸駒一雙大眼死瞪著他,嘟起嘴,放開手:「好,你脫。」

  「不用到脫吧……」雖然有些不情願,於熙還是動手解起上衣鈕扣,自衣領解下,往腹上時,見陸駒一雙大眼似是等他全解完地直盯著,也就乖乖拉出原先紮在褲裡的下襬,全數解開,並拉開左右兩側前襟給陸駒檢查:「看吧……我沒事。」

  陸駒先是仔細地盯著看,盯不夠還打開手電筒來照,看著那單薄的胸板下一片白皙,既沒紅腫也沒紫青,便探手撫摸,想起於熙不怕人癢,也就加重了力道,於肋下之處按壓:「……這樣會痛嗎?」

  雖然有著撕裂般的劇痛,但於熙仍能面癱著臉回答:「不會。」

  他對自己的忍耐力可是稍稍有那麼一點自豪呢。

  陸駒抓上他的手腕,便見到打飛刀子時在他手上留下的瘀青,於熙的皮膚很白,稍微一點紅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在那瘀青上輕撫,於熙連忙出聲:「這裡沒事,兩天就會退了。」

  「……我聽禹學弟說了,進那間妙妙屋啥的之前……高學長說過,『因為你的關係,阿陸現在完全不配合,該幫不幫一整個拖後腿,整個行程都因為你要廢了,你要怎麼賠我?』這種話,所以你才會這麼聽他的話吧?」陸駒垂眸低語:「是不是以為你快把我害到沒朋友,才要搏命演這一齣給他?」

  「……」於熙默然。

  「對我而言,他們只是酒肉朋友,比不上你重要啊,傻子。」陸駒生氣地,以食指抵著於熙的下巴,將他的臉向上一推,卻見到那留在喉結上方的一抹紅紫,都不知道要生氣還是難過了。

  「我……真的沒事,我想過的,學長絕對不會對我下重手……而且……」於熙把臉擺正,對著陸駒揚起淺笑:「就算被打傷了,其他人說不定會因為這樣討厭學長,但換作是我,不會因為受了一點傷就討厭你。」

  陸駒一愣,見他圓睜著雙眼說不出話的模樣,於熙像要追加攻擊似地,補充一句:「我就算被你打殘還是會一樣喜歡你。」

  和預想中一樣地,陸駒臉色漲紅,氣鼓鼓地甩了他一巴掌:「抖M嗎?!」

  「不是。」予以鄭重否認。

  兩人間陷於一陣尷尬的沉默,見著學長坐立不安的模樣,於熙嘴角難免一抹欣喜,連自己也覺得很神奇,剛剛還在夢裡怕得要死,現在卻能如此平淡地和學長交談。

  僅希望,現在這一切,不是一場夢罷了。

  陸駒見於熙開始動手扣鈕扣,急急出手按住那手,卻仍為即將出口的話,紅赧了臉頰:「那個啊……反正他們也不會一下子就回來,要不要……」

  「?」

  「就是……給你一點補償?畢竟你看,被我打出這麼多個瘀青……」

  「一個布丁就好了。」於熙以面癱平淡回應。

  「哈?」陸駒懷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嗯,學長要補償的話,請我一個布丁就好了,不然,一個聖代也可以。」於熙的補償要得很簡單:銅板價,陸駒獨享優惠,換作其他人後面還得加四個0。

  「白痴喔,你要的話連牛排我也能請你啦,我說的是……」

  陸駒探出身,朝他逼近,正要把唇湊到他的嘴上時,被他一掌隔住:「那個……我想這樣不大好……」

  陸駒眼神轉瞬凌厲:「……為什麼?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

  於熙迴避了視線,羞澀地隔著手指低語:「我……但是……學長不喜歡我的話,就別做這種事。否則,我會很痛苦……」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呢?」

  「欸?」於熙先是一愣,才回以落寞淺笑:「別玩我了,這種事上,你要是玩我,我會恨你的……」

  陸駒一手抓上於熙用以阻擋的手腕,將之扯了開,一雙眼瞪得於熙歛了笑:「這種事上我不開玩笑,信不信我幹到你不得不相信?」

  「……學長?」

  顫慄感油然而生,但似乎為時已晚,被壓上、被以吻封口,陸駒舌上的攻勢極為凌厲,令他只消三秒便暈頭轉向,任著他在舌間攪纏,過於飽滿的慾望,滑溢出唇際,濡濕了下頜,原先想投降的話語,一出喉也只剩唇際破碎的聲響,不想聽得太過仔細,那卻像一字一句被刻意模糊的愛語……不想被看透,卻又張揚得像要殺了他那般矛盾--

  陸駒的力道重得像要扼死他,陸駒的吻狂得像要令他窒息,但,他還是喜歡著他。所以,他伸出雙手,攀上陸駒的肩胛,回以唇舌熱吻,報以飛蛾寄予火的愛語。

  也許,他還要碎上那麼幾次……直到他再也拚不回原本的自己。

  「我不會說要你相信我,但是,我會證明……我跟那人不一樣,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會一直陪著你。」

  聽到陸駒這麼說時,他腦中閃過一個疑問:陸駒說喜歡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因為太怕聽到那答案,所以最後,他閉口不問,只是靜靜依偎著彼此,直到另外四人回來……

  然後發覺其中一人--手上提著錄像機的那人,頭上罩著黑布,布上以紅色簡筆畫著哭臉。

  『你不救我就算了,我讓另一個人救我。』

  耳畔只有他聽得見的任性低喃,響著。